在蘇生口中的玄字三十六號柜中找到那銀魄尾指環之后,李云心便試了試。
其實瞧著只是一根細如絲般的銀線繞成的一個圈罷了。懸浮在柜中,周遭有一圈黯淡的光。李云心將它取了,便往左手的尾指上一套。這銀線當即沒入肉中,什么都瞧不見了。
這種東西倒不像別的寶貝、需要高深的法咒才可用。他既然修過道法,使起來也是得心應手。便曉得這玩意兒與行宮、龍宮類似,卻又大有不同。行宮當中是實實在在的天地,這東西里面卻是虛無。你將寶貝放進去,其實寶貝也并非實實在在地“就在這指環里面”了。
倘若依著凡人的說法,該是處于“既在原處、又在指環中”的狀態。好比他如今用這指環、搶購一般地將格中諸多法寶統統裝進去——實際上那些法寶也算是仍在李云心將它們裝進去的那個地方——只不過,這指環是將那個“地方”帶走了。倘若他以后帶著指環到了慶國的京華,那么便好比“法寶還在小云山”,但“小云山上原本存放法寶的這一處空間”,被李云心帶去京華了。
實際上修行界中但凡可以儲存物品的寶貝都是這樣的道理。算不上真正地存進去,只算是一種“手段”或者“途徑”。倘若真有人能夠煉出如同妖魔行宮一般的寶貝來,那在修行人的眼中,也稱得上是“稀世珍寶”了吧。
如此,他只花了一刻鐘的功夫便將這乾殿中的寶貝搜羅了個七七八八。
也正如蘇生所言,還有許多寶貝是這指環沒法子收納的。而此類的寶物、依著蘇生的說法,多為兵甲。因鋒芒太盛,煞氣也重。于是便如同人一般,不好約束。
但收不走,也想要帶走。李云心索性都穿戴了。
身上穿了一件九吞八乍金葉龍鱗甲,頭上戴了一頂烈火獅子紫金冠。足蹬一雙六瓣六棱獸爪靴,腰間配一柄六尺金光雁翎刀。這些寶貝穿在身上,依著世俗人的眼光看是極其威武雄俊的。倘若真有人穿這樣的一身出現在戰場上,保管要吸引一大波箭矢來襲。
但在修行人這里便顯得太過浮夸——也不曉得是哪一位圣人弄出了這些東西來。然而法寶大多可以煉化進身體當中。他穿上了、煉化了,心思一動便隱沒。只在戰時再用了,才喚出來。
蘇生瞧見他穿了這么一身,便又慢吞吞地笑。邊夸他這鎧甲瞧著華麗,邊同他細細碎碎地說都是些什么來歷。
但李云心哪里耐煩聽呢。他正在余下的寶貝中撿一些瞧著合眼緣的、統統裝備到身上去。
那刀兵在腰間掛了一層又一層,都煉化了。再有些別的什么兵甲,也都煉化了。
尋常的修行人不好這么干,妖魔卻不拘。
因為在修行一途上,妖魔倘若開了靈智入了門,同人相比,倒是真說不好…哪一個是“萬物之靈”了。
譬如說李云心在渭城的時候雪山氣海當中靈力被封,因此鋌而走險,吸收人的香火愿力。豈知釀成大禍、幾乎令自己的雪山氣海崩潰、身死。
便是因為人修只能使天地之間的靈氣的。無論修道統、劍宗的功法還是畫道的功法,都是拿這天地之間的靈氣來用。靈氣精純,修行人體內的靈力便也精純。既然精純道法劍招的威力便大。相對于妖魔而言,此乃優勢。
而妖魔的所謂“妖力”,實際上就只是指“妖魔體內的力量”。
譬如金鵬王那樣修道法的妖魔。他先化了人身,模擬出人的經絡關竅、雪山氣海來。然后就像人修一般從天地當中吸取靈氣,到自己體內煉化為靈力——這靈力在修行人體內叫靈力,在妖魔體內卻叫妖力。
因為妖魔體內的力量實在駁雜。可以修道法、用靈力。也可以配享香火、用愿力。甚至如李云心此前一般將亡魂煉化了、怨氣也是可以收的。因為妖魔的所謂人身,本質上便是一種“擬態”。就連雪山氣海都是模擬出來的,才不怕體內氣機雜亂、潰散呢。
在妖魔未開靈智、未能化人形的時候,人的經絡關竅便天生利于修行。而實際上這是因為如今所有的修行功法都是人創出來的、或是為人訂制的,自然貼合得上。
但等妖魔也能夠擬出雪山氣海、經絡關竅了,在修行一途上究竟誰更得天獨厚,這事便難說了。
或許正是因此,數萬年來玄門才一直對修行的功法嚴防死守、叫妖魔只能倚仗天生的神通、肉身吧。
同樣因此,李云心之所以能將許許多多的寶貝都一股腦兒地煉化進身體里,一是因為天生龍族肉身強橫。另一則便是因為,妖魔并不擔心體內的氣機雜亂。人修不好這么干,妖魔卻不甚怕的。
他如此搜刮一番,終是心滿意足了,才瞧見紅娘子站在殿門口,一眨不眨地看他。
李云心便咳了一聲:“東西你找到了?”
紅娘子搖頭:“這里沒有。”
“哦。”李云心點了點頭,看蘇生一眼,“據這位書圣的劫身說,那東西大概并不存在的。你那君父也是以訛傳訛了吧。”
紅娘子聽他這話眨了眨眼,看蘇生:“他是書圣?”
似乎是從前懶得問。如今李云心說了,才曉得這“呆頭呆腦的人”的身份。可即便如此,言語之間也沒什么太驚詫的意思。便只如談論一個路人一般。
“是劫身。”李云心倒對她這態度頗有些好感了——至少與從前相比。他這人或許也可以喜歡熾烈的情感,但至少很難接受“看起來熾烈”的情感。
紅娘子似乎也不曉得什么是劫身。但至少知道這“書圣劫身”與書圣關系密切。
如此,便想了想,看李云心:“你也覺得,那是謠傳么?”
但不等他說話又道:“我君父這樣說。據說如今那些大妖魔,也覺得云山里面有這件寶貝。你既然說他是書圣的劫身…那么連他都說‘大概’不存在。這么多神通廣大的人都不能確信那東西是一定沒有的…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么?”
她的語氣簡潔,邏輯也很清晰。同此前的紅娘子當真是天壤之別。李云心聽她說了這一番話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只好笑笑:“好好好。隨你。那么你繼續去坤殿、炁殿里找,我當然樂意沾你的光,多取點寶貝。”
想了想又道:“但是你看起來信心滿滿…難不成還知道點別的?”
紅娘子略沉默一會兒。
然后低聲道:“我只是想起了些別的。”
“當日你想要哄騙我君父,卻被他擺了一道。該知道他那人雖多情深情,頭腦卻不簡單。我從前偶爾聽他說云山里這件寶貝,也覺得或許是謠傳。”
“可如今,我已身在云山了——正是因為他的計謀。他對我說來了這小云山,便去找那件寶貝。倘若他不是確定寶貝一定存在,又怎么會大費周章將我送進來?”
李云心便點頭:“你這話也算有道理。但凡事無絕對。在外人看來琴君睚眥起這戰爭一樣是為了傳說中‘得到便可統御群妖’的寶物,但實際上另有心思。你說你君父城府很深,也許他同樣有別的目的,只是你沒領會到罷了。”
紅娘子聽了他的話、若有所思。李云心便微微一笑、抬腳往外走。
但剛邁出門檻,忽見紅娘子也笑了笑:“倘若不知道李郎從前是個怎么樣的人,我也要信你這話的。但如今我想了想,倒懷疑你是聽我這樣說,便也信了那寶貝的確有了。既然信了、也想要,便又這樣勸我、好叫我打消念頭。你說說看,你是不是存了這個心?”
李云心微微一愣,旋即嘆氣:“你喜歡這樣想,就這樣想吧。改變一個人的念頭或者固有印象這種事向來都是最難的——你不信我,就多留心我。總會知道我說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紅娘子便略挑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然后展顏一笑:“我自然最信你了。現在就往坤殿去。”
乾坤兩殿里存放的都是法寶,類別卻不同。
乾殿的寶貝,是用來殺人的、用來救人的、用來禁錮人的。隨便拿起一件來都可以與人爭斗,威力十足。
但坤者,土也,厚德載物。坤殿當中的寶貝,相比乾殿里的就少了許多的鋒銳之氣。
因而也不大能叫人打起興趣來。譬如爐、鼎、書、畫,甚至于一些珍稀的古籍,某些奇異的功法。
紅娘子如此前一般毫不費力便破了禁制,同李云心闖入殿中細細地找。
實際上倘若真的有那件寶貝,大概就應該在此處。
因為余下的炁殿,存放的多為丹藥、以及煉丹的天才地寶。
于是李云心同紅娘子都曉得一件事——倘若那寶貝真的有,便只有一種可能。
它的確存在。但只有放出這風聲的人才曉得究竟是什么。然而那人將這東西、與云山諸寶混在了一起,她不說,旁人便很難從這么多的寶貝里將其尋獲。
可既是如此,也意味著那東西總有些與眾不同之處。
于是…都試圖從這些寶貝當中,分辨出那一件來。
但談何容易。
坤殿當中的器物、典籍,零零碎碎,共有一百六十三件。摒除一些明顯并不在范圍中的,還余下四十多件。這四十多件寶貝,又不能像尋常物件一般看一看、摸一摸便能摸清楚底細。到底是仙家至寶,其中仍有許多玄妙之處,需要細細體察才行。
李云心很識趣地不同紅娘子爭搶——能屈能伸這種事,向來是他擅長的。
因而只在一邊守著那些人家不要的,慢慢地挑選、裝進他的指環里。同時分神去瞧紅娘子——
如今這紅娘子,倒是氣場爆棚。知曉看著呆呆傻傻的蘇生乃是書圣劫身、又似乎中了李云心的手段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于是便將寶貝一件件拿了,叫這蘇生細細地說。
然而蘇生雖是圣人,也不是什么專管庫房的。
一些東西他從前常見常用常聽說,便同紅娘子都說得明白。紅娘子細細思量一會兒覺得不是自己想要的,就給了李云心。另外一些蘇生也不曉得究竟如何的,她也細細瞧瞧。覺得有可能的便留著,沒可能的,也給李云心。
若趕上哪一件李云心瞧著喜歡、覺得用得上,便對她說“這東西很明顯是什么什么”之類的話。紅娘子或許同他爭辯幾句。但最后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亦給了。
三個人守在坤殿中,身邊是一堆仙家寶物。好好的一間藏寶閣…倒叫他們整理成了世俗間倒賣文玩的集市一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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