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修此刻才開始掙扎。
但李云心一把抓住他的發髻,將他的頭顱完全割下來。
所有人都不笑了。
他們痛恨這劍修道奇子。但從沒有想到…
他真的會死。
就死在他們面前。
就像一只待宰的雞一樣,被割掉了腦袋!
校場上寂靜無聲。但遠處傳來馬蹄聲,煙塵也揚了起來。慶軍北營中的異常情況終于被覺察,似是有別處的軍隊來彈壓了。
李云心手持道奇子的頭顱,在場中轉了身,叫每一個人都瞧得清楚。然后將頭顱隨手丟在地上。
“修行人的命是命,戰士的命也是命。”他對寂靜無聲的慶軍官兵說道,“不過他這條爛命,倒是配不上諸位有血性的漢子。”
短短的兩句話,立時叫這些軍漢瞪圓了雙眼、捏緊了拳頭,從鼻孔中噴出灼熱的氣息來。
李云心又在場中走了兩步,說道:“我是妖魔。是妖王。是渭水龍王。諸位想知道,我為什么出現在此么?”
這場中的都是慶人。有哪一個慶人,不曉得渭水呢?渭水的旁邊,就是名滿天下的渭城——但據說已經毀掉了。
至于渭水龍王…倒是只有居住在渭城附近州縣的人才曉得的。所幸這一千多人當中,真有不少人是從前住在那里的。
“妖魔”、“渭水龍王”這種名號,倘若只聽人說,會覺得可怕、覺得遙不可及。然而如今看著這李云心說——他生得討喜,又為諸人伸張了冤屈,即便心里此前有畏懼,如今也已經極淡了。
因而便有不少人叫出聲:“我聽說過渭水龍王!你是龍王么?你是龍么?你當真是妖魔么?”
這些詢問并無惡意,只是好奇。
但李云心低嘆一口氣:“我自然是龍族。也自然是龍王。”
秋夜冷。他嘆氣的時候,呵氣成霜。但尋常人呵出的霜霧很快就去散去。然而他口中的霧氣,卻裊裊騰騰地、越發濃重起來。兩三息的功夫,他半個身子都被籠在云霧里了。
于是…人們看到了鱗甲,與角。
蒼青色的鱗甲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扎扎作響。一對鮮紅的、與畫中龍角別無二致的鹿角,也在點點金芒的縈繞下顯露出來。李云心現出了部分的神魔之身,而將細長的瞳仁、鋒利的獠牙隱藏在霧氣中。
于是…震驚的吸氣聲拂過人群。
這是絕大多數人第一次見到妖魔的真身…不,見到龍王的真身!
只兩息的功夫,便跪倒了至少百人。
“真的是龍王呵…”這樣低沉而飽含敬畏的言語,在人群當中飛快地傳播開來。
“我掌管渭水,行云布雨,廣澤稼農。”渭水龍王在霧氣中慢慢踱步,于是云霧隨他的步伐而動。對于絕大多數凡人而言,這情景,便是他們所能夠理解的、最最直觀的仙人模樣了。
“我庇佑渭城、庇佑一方水土數千年。那廣闊洞庭,便是本君的行宮。然而此前,你們該曉得——渭城被焚,洞庭被毀。”
李云心的聲音聽起來威嚴而蒼涼:“你們聽到的說法是什么?是妖魔毀了渭城、毀了洞庭么?!”
“不是!”
他低喝了一聲。
便隨著這一聲喝,天空當中濃云匯聚,一道閃電一閃而沒。緊隨而至的轟隆雷聲,為他這句話作了注腳。大地都因這雷聲而微微顫抖——又有上百人拜伏下去。
因為這是…龍王啊!
“是那道統的道士,覬覦我龍宮中的寶物——才毀了渭城、以城中數十萬人的性命祭煉法陣!而我的龍宮也被毀,我才流落至此!”
天空當中的閃電一道接連一道,映得地面恍若白晝。在這炫目的光芒中,李云心喝道:“玄門牧養萬民——可曾給過你們什么!?”
“只給了你們死亡和畏懼!”
“但你們許多人去朝拜的龍王、山神、土地呢?你們以為,他們是什么?是那些道士所封的神么?!”李云心抬眼,向遠處的天邊看了看——有許多流光正向此處趕來。黑塔上的修行者感受到了此地的沖天妖力,也來了。然而他渾不在意,繼續喝道,“他們不是神——同樣是與我一樣的妖魔!”
這句話叫許多人驚詫地抬起了頭——這種事,妖魔與玄門早就曉得。可凡人…卻是很難曉得的。
“玄門告訴你們,妖魔殘忍狡詐、十惡不赦——哼!”說到此處的時候,他聲若雷動,便是方圓一里之外都聽得清楚。兼之他又召喚了——不停歇的閃電將他所在的校場映成白晝,他的身形便更加鮮明。
那些從別處大營趕來彈壓的軍人們見到了這情景,還哪里顧得上彈壓?
只知道是真龍王顯圣、膜拜還來不及了!
玄門向來視這些凡人為螻蟻,即便如今往通天澤運紅土,也懶得同這些普通軍士說其中詳情。到而今這樣做的惡果逐漸顯露——在“無知的凡人”心中,龍王爺…可絕不是應該被打倒的對象呀!
“但如今你們倒好好看一看,牧養萬民的玄門是如何殺人的,殘忍狡詐的妖魔、平日里又是如何庇佑你們的!”
說了這話的功夫,天頂上已經可以看得到修士的身影了——修行者高高地環列在蒼穹之上,而李云心則站在雷電的光影之中。
天空當中一個聲音劈下來:“李云心——你好的大的膽!敢來此地尋死!敢在這些無知凡人面前現真身!”
這聲音,卻是老相識。
——金光子。
濃云滾滾、電閃雷鳴、狂風大作!
李云心仰起頭,豪勇地大笑,聲音宛如滾滾悶雷:“現真身?哈哈哈哈哈!你們這些偽君子倒是可以愚弄天下百姓,我真龍王就不能在天下人面前顯圣了嗎?!”
“你劍宗的劍士、來到慶軍營中大肆屠戮被我斬除了,都是這數千人親眼所見——你要不要將他們也一并殺死了,就如你們在渭城那般?!”
他的話音一落,這近千人立時高呼起來。此前道奇子當著他們的面虐殺他們的同袍,已經是人人憤怒了。到如今聽這龍王說了這些話,再聽到天上“仙人”的話語,心中憤怒更甚,竟是連恐懼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此前發生的事情,也迅速傳播開來——從這些慶軍的口中傳到那些趕來彈壓的軍士口中,再籍由他們,傳到別處去。
道奇子來到慶軍營地,本就是處理這件事的。
他此前手段兇殘、不計后果,是因為本不會產生什么后果。在他眼中這些慶軍早晚都要被他運起神通將緣果記憶抹除了。那么手段狠辣些,倒是省去不少閑事——終究他們都會忘掉。然而哪里能想到——
真有一個真境的大妖魔,跑到慶軍營地里來?!
到此刻,這事情就變得棘手起來——即便金光子以及數位修士在,也棘手起來。
因為地上有個渭水龍王!
化境巔峰的修士可以運用神通解決此事,天上的這些人未必不可以解決更多人的問題。然而有李云心在,大概不會安靜地瞧他們作法施展神通。與精氣神有關的神通向來麻煩,不然道奇子也用不著大費周章地非要丁敏等人自承有罪。
倒是可以殺了——就如同在渭城那樣。
瑯琊洞天的道士在渭城殺了幾十萬人,而這慶軍大營附近,也只有幾萬人而已。但問題是,渭城是一座孤立的城。
雖然在這個時代,渭城乃是異常繁華的當世大城。可交通不算便利,信息的傳播更是艱難。道士們將渭城圍了、統統殺了——方圓幾十里都沒什么人煙,是極難有人知道內情的。而后將這筆賬推到妖魔身上,天下無人敢說個不字。
但這里卻是諸國聯軍的大營。除非能將這里所有的人都殺死,否則事情早晚要傳出去。
因此李云心高聲怒喝之后,濃云滾滾的天穹之上竟靜默了片刻。
那些無知的軍士并不曉得內情,見此情景,吵嚷得更大聲。直到三息之后,遮天的烏云當中忽然迸發出千條萬道的光亮——一道粗大的光柱猛地貫穿了雷云,投射到地上來。
人們不曉得這是什么法術。但看起來…倒是正氣浩然、恍若神跡。可今夜,這樣的神跡也很難叫人買賬。
一個袍袖飄然的身影,從那光柱當中緩緩下落。
李云心隔空望過去,便知道是熟人——
金光子。
金光子…在慶國與業國邊境處攔住了他。更是施展神通殺死了于濛的侍女。倘若不是于濛因為那長治鎮地下的星陣恢復了記憶、收走她的本命法寶,事情將會變得有些可怕。
當日的金光子退走時已經蒼老不堪。可今夜再見到她,竟然又變成了從前雍容華貴的模樣、甚至更勝往昔!
她居高臨下凌空而立,散放出的毫光幾乎將整片校場都映得如同白晝。又有三名修士也從天下降下來、環列在她身周。空中便立時生出祥云朵朵、響起仙樂飄飄。只是修行者微不足道的小伎倆,可在地上的凡人眼中卻是氣象萬千的仙家手段。
于是這手段起了效果——憤怒的人們所發出的聲音瞬間低落下去。
此前李云心顯露半個神魔身,是叫這些人見到了“龍王的模樣”,給他們極大的震撼。而今這修行人也在眾人面前展露神通,大抵存的也是同樣的心思。
倒不是為了“撐起場面”、“掙個面子”之類的原由,而是因為…
這李云心乃是妖魔呀!
妖魔,可以享受那些由著信仰產生的香火愿力。而李云心從前在渭城里做出來的事情,金光子是有耳聞的——他搞出一個神龍教,發展了一批狂信者,幾乎可以同月昀子相抗。到如今在這軍營中——
前頭已有道奇子做了蠢事、激起眾怒。而后這李云心又展示本領現出神通來,立時得到這些熱血沸騰的軍人的敬畏——軍人本就較尋常人陽氣、煞氣更重。如今他們再群情激奮地狂信起來、再往更多人那里傳播過去,只怕這李云心的修為要大漲,成個更大的禍患!
數萬年來道統劍宗嚴防大妖魔在世俗當中顯圣、怕的就是這一點!
見這人聲漸小了,金光子才道:“妖孽,休要口出狂言!那道奇子,原本就是道統叛逆,已入了魔道!”
“他從云山潛逃至此、魔性發作,便大肆殺戮——我亦心痛!我道統劍宗如今要與妖魔決戰,難道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行此等惡事么?!”
“我今日以五臾劍派掌門人的身份擔保——玄門絕不會做出此等事!倘若我所說有半句虛言…便叫我的劫數、立時發作、功散身死!”
凡人們自然不曉得什么“劫數”、“”。但聽到了“五臾劍派掌門”這樣的字句、又看到如此的威風氣勢,便知曉這“下凡”的仙人必然地位崇高,遠不是那什么道奇子可比的。
而金光子賭了這咒,身周那三人立時驚叫:“金光子掌門,怎可發這種毒誓?!”
——于是有更多人開始面面相覷、生出別的心思了。
愚笨的凡人總是容易被愚弄、煽動的。此前他們信仰玄門,卻遇到個玄門出身的修士殘忍地殺人。而后龍王現身,再順著他們的心思與情緒稍一挑動,便掀起了憤怒的浪潮。可如今人們再見到這樣的景象聽到這樣的話,那些經年累月集聚在心中的、對于玄門的信仰和敬畏又慢慢地浮了上來。
于是人聲愈發地小了去——倒是襯得這天地之間的雷鳴更大聲了。
然而李云心卻冷笑了:“劫數?”
“你一個共濟會的游魂傀儡、占據了別人的身體,談什么劫數——你可有那些東西么!?”他站在校場上,一邊冷笑一邊說出這些話來。便隨著這些言語,他身邊漸起了一陣陰冷的旋風。那旋風將身周繚繞的云霧裹挾、撕裂,吹成條條仿若刀刃一般的云片來。
隨著這云霧的變換,他的神魔之身…也忽然發生了奇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