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玄妙境界很可怕。也知道大成玄妙境界乃是玄境中的第二階。但那對于他而言實在太遠太遠…遠得他很難有什么切實的感觸了。
但李云心又道:“還有一例,離你近些。便是挨著你余國的陷空山,邪王。邪王身邊有個蛇妖,名喚七段錦,你可知道?”
這一次狼妖說出話來:“…知道。化境的大妖,很有些手段的。”
“她也是。也是共濟會在妖魔當中的暗棋。所圖什么,眼下我不與你說,只叫你知道這是個怎樣的組織——而世俗世界,大概被他們滲透得更厲害。現在,他們在做一件事。”李云心想了想,“據我推測,似乎是在試著挑起妖魔與道統、劍宗的戰火。”
狼妖想了想,眼睛亮起來。
“所以你明白了。”李云心微微點頭,“他們或許已經潛伏了很久。如今不曉得因為什么緣故開始搞事。不久之前在渭城洞庭邊已有了一次沖突——道統瑯琊洞天的人焚毀渭城成了大陣,要奪取洞庭之中的龍魂。下一步就是開啟戰端。而那時候妖魔也正有此意,甚至于…”
李云心盯著狼道人,放緩了語氣:“甚至于,真龍都重新現世、現身洞庭!”
狼妖目瞪口呆——且呆了很久。隨后才道:“真、真龍?!真龍已有千年未現世了呀?怎么會去了洞庭?你又怎么會知道這些事?!既知道道統的事,又知道妖魔的事?!”
狼妖已被“真龍”這個詞兒沖擊得目瞪口。真龍有千年未現世,幾乎已成為一個傳說。但沒有任何一個妖魔會懷疑神龍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因為如今這天下大妖魔們雄踞四方、與道統分庭抗禮的結果,正是真龍一手造就的。
如今人修行走世間或許會斬殺境界低微的作惡妖魔,但也會放過那些并不為惡的小妖。但在真龍出世降伏群妖之前可并不是這樣的格局。那時候妖魔比如今還要凄慘,便是大妖魔也可能被道統、劍宗除去。
正因有了那太上極境的真龍坐鎮天下,道統劍宗才不敢輕舉妄動——這是每一個妖魔的常識。
真龍對于狼道人這樣的妖魔而言,不僅僅是天下群妖之主…更幾近于神!
李云心之前所說的那些,狼道人雖不曉得真假,但可以接受、覺得很有道理。然而如今再聽他說到了真龍,心中疑慮陡生。
因為他的口氣太大了。在狼道人的世界中,真境的陽劍主就算是高明得不得了的人物。可如今眼前這位卻言必稱天下、玄境、人魔之戰,甚至扯出了真龍來——他的口氣,大得太不真實了。
便是因為這樣的心思,狼道人開始在心中重新思量李云心所說的話。一息之前他將李云心視為高人。但一息之后,這高人變得有些虛幻了。
——這正是李云心想要的結果。
令人生疑再用雷霆手段打消一切疑慮令其心悅誠服,就可以讓對方忽略許許多多的不合理細節。因為實際上他說到現在,那些叫狼道人覺得“合情合理醍醐灌頂”一般的言語,統統都是空洞的屁話罷了。
因而這狼妖又下意識地問了一遍:“你…如何知道這些事的?!”
李云心微笑起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難道我沒同你說過么?”
“…說過什么?”
“吾乃渭水龍王。”他踱了兩步,轉頭看狼道人,“我是龍九子螭吻。且殺邪王、滅洞天的正是我——我如何不知道?”
狼道人又愣住了。
這人在陷空山外抓住自己時的確自稱“渭水龍王”。但問題是…誰會信呢?
一則據說那渭水龍王龍九螭吻只是徒有其名,實際上修為并不高,化境而已。
二則…畢竟是龍子。
他乃是個虛境的小妖,哪里想過自己會遇到龍子?那可是神龍之子!
正是這種矛盾的想法叫狼道人瞪大眼睛盯著李云心,腦中亂作一團。竟連這家伙有多么危險都忘記了,失聲笑起來:“哈哈…螭吻?龍子?閣下是說貧道這幾個時辰…都在同真龍之子說話?閣下這笑話可一點都——”
話說到這里,頓住了。
因為看到李云心的身邊…忽然生出繚繞的水汽。
李云心又走了兩步,向遠處望過去。
“這火再繼續燒,蓉城就沒了。”他在火光中輕聲道,“沒了城沒了人,做這些事又有什么用。到此為止吧。”
他說完這句話,抬起右手輕輕地揮了揮。于是狼道人看到他那寬大的白袖忽然失掉了形狀——仿佛原本就是用云霧編織而成的,到如今因著劇烈的動作而散開去。由袍袖所化的云霧裊裊升上天空,慢慢的,其間出現細小的電光——仿佛條條縮微的閃電。
俄頃…天空中陰暗下來。
李云心微微瞇起眼,向天上看。輕聲道:“風來。”
呼嘯的狂風立時從平地上生出來,攜著尖銳的嘯響,轟然席卷整座蓉城。這風既陰且冷,將街道上的碎磚爛瓦、枯枝落葉都齊齊地卷上天。而原本是“火借風勢”——但因這風著實大得離譜、冷得離譜,狂風所過之處,升騰的火焰竟齊齊縮了縮頭、明滅不定起來!
但李云心所在的這一方天地卻仍寂靜無聲。
他又輕聲道:“云來。”
話音一落,滾滾狂云當即出現在蓉城的上空,仿佛一面巨大無匹、厚重無匹的罩子,將整整一座城都罩住了!天空中的星與月俱不見,空氣壓抑得駭人…像是天就要傾塌下來了!
于是李云心轉過身,看著已經不能言語的狼道人,吐出兩個字。
“雨來。”
大雨轟然落下。仿佛有天神自夜空中猛地向蓉城潑下一盆銀河之水,雨幕當即遮蔽了天地!
狼道人…望著背襯黑暗雨幕的李云心,再也說不出話來。
“吾乃渭水龍王。”
“…是。”狼妖本是在看他。但很快像觸電一般地收回目光、垂下頭,不敢直視他了。
“此乃神龍之令。”
狼道人用余光看到了李云心手上一枚金燦燦的東西——細細長長,像匕首,又像小劍。
他從未見過神龍令,但聽說過。但即便如此也能夠感受到那東西之上附著的強大威壓。他這樣的虛境小妖如何與真龍之威抗衡?不過強撐了兩息的功夫,終于膝頭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真龍在上!”
李云心笑了笑,轉過身背起手,看豪雨當中的蓉城。
火已熄滅了,蓉城重新變得黑暗起來。城里還能聽到人聲,但已微弱許多。似是各自找避雨處去了。現了原形的妖魔們早已不見蹤影,也不聞其聲。
這蓉城有數萬人,除去老弱婦孺,青壯年也有數千人。就算再除去受傷的膽小的,余者也成千。成千心中積怨已深的青壯男子在這樣一個夜晚“被妖魔毀去了家園”…那十幾個小妖是斷無活路了。
李云心背對著狼道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沉聲道:“如何?”
狼道人隔了半晌才敢大話:“龍王…所問何意?”
“覺得自己有沒有賭對。”
“豈敢稱賭!”狼道人匍匐在地不起身,“小道何德何能蒙龍王青眼,豈敢稱賭、豈敢稱賭…分明是…蒙上天恩眷呀!心里已是惶恐得…不知道如何說了!”
李云心笑了笑:“你倒不用這個做派。以后同我相處得久了就知道該是什么模樣。但我當初叫你賭,也是為了試一試你。”
他轉過身看狼道人:“我所要做的事乃是大事。危機重重,波瀾橫生。聰明人或許可以幫我做事,但做不長。理智的人也可以幫我做事,大概也不會長。然而聰明的賭徒可以。”
“我這人不信什么忠心,也不指望你能給我忠心。但你曉得你心中所想的事情,在如今這世界上就只有我能理會你就可以了。你此前說的話慷慨激昂,我暫且信你是個胸懷天下的人。但你要明白我可不是。”
“我要做的事雖然暫時與你殊途同歸,可并非是我的本意。我只不過是…想要尋一條活路罷了。但活路也要自己生生地擠出來、殺出來。正巧,眼下我的活路和你想走的路重疊在一起。至于今后…或許我們還會反目呢。”
狼道人忙道:“小道豈敢!”
李云心微微搖搖頭:“人心難測。永遠不要相信人性——狼性也一樣。好,現在跟我走。”
他說著便踏出了樹下的這片黑暗。結界隨著他的腳步破碎,原本微弱的雨聲、風聲忽然撲面而來,天地之間頓時被風雨的巨響充斥,竟叫狼道人猛地縮了縮脖子。
但他很快也站起身跟在李云心身后——因為這龍子所過之處風雨消彌,就連地上的積水都為他分開道路。
在半個時辰之前狼道人或許會問李云心要去哪里。然而在此刻卻只能一言不發地跟從——懷著心中復雜到了極點的各種念頭。
很快狼道人意識到,李云心是在走來時的路——他在往木南居去。
街上已面目全非了。街道兩邊原本郁郁蔥蔥的大樹此刻只余焦黑的樹干被風雨沖刷,道路上則遍布殘磚碎瓦,偶爾有人的尸體。李云心不緊不慢地踏著這一地狼藉走,走了一刻鐘,看到燈光。
木南居的燈…還亮著。
它兩側的房屋盡毀,變成廢墟。但唯獨這一座院落完好無損,甚至連門上的木質招牌都沒有一絲黑灰。門被關上以避風雨,階前干凈整潔,仿佛剛才這蓉城中的一場浩劫不曾對它構成半點兒影響。
狼道人見了這情景便瞪圓眼睛、險些愣住。可李云心卻腳步不停,徑直走到了門口。
略站一下子,他伸手推門。
門應聲而開。
于是看到廳中還是下午的模樣。兩個伙計只剩一個,正在柜臺邊的一張桌上打盹兒。
倒是王掌柜獨坐窗邊一桌,面前擺了一壺、一盞、一碟。桌上還亮一盞油燈,發出昏黃的光。王掌柜其時正用筷尾挑燈芯,那光便稍稍亮了些。
放下筷子看見李云心,臉上堆起笑:“呀。今夜風大雨大,李公子正可來喝杯酒、暖暖身子。”
李云心看了看他,對身后的狼道人擺擺手:“你在外面等。”
然后踏進門里反手關上門。
他也不說話,慢慢走到王掌柜的桌邊看了看。用腳挪開一張凳子慢慢地坐了,才認真地將王掌柜再打量一遍:“有什么事要告訴我?”
王掌柜眨了眨眼,拾起筷子夾一粒花生米吃進嘴里嚼了一會兒:“小公子想聽什么?”
“下午的時候你對我說那些話,無非是叫我再來找你。”李云心看著他,“現在我來了。那么,你們是什么人?想要我做什么?又能給我什么?”
王掌柜笑起來:“小公子果真快人快語。好,我就不兜圈子,直說了。”
“小公子該知道共濟會。眼下也知道,那些人滲透了道統劍宗與妖魔吧。”
李云心想了想:“難道你們不就是共濟會?”
“不是。”王掌柜認真地說,“不過小公子更應該知道的是,被共濟會滲透得最厲害的不是我說的那三者。而是這里——”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這個世俗世界當中的世俗政權。小公子在洞庭一役贏得漂亮,但也應該曉得了這些道統劍宗都不放在心里的世俗人一旦被動員起來會有怎樣可怕的能量。譬如說,蘇家,那一家,不過是共濟會觸手上的一根寒毛罷了。他們在世俗社會中羅織了緊密的網絡,幾乎無孔不入。這天下間的事情,大概很少有他們不清楚的了。”
“這點我知道。但你們是什么人。”
王掌柜沉默了一會兒,抬眼在昏暗的燈光中看李云心:“我們是木南居。想要共濟會倒霉的人。”
“你還是在兜圈子。”李云心皺眉,“雖然我還不是很清楚,但曉得共濟會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你說你們是木南居,那么你們的目標是什么。”
王掌柜又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想要共濟會倒霉。”
李云心沉默一會兒,也笑了笑。
然后起身便走:“想好了怎么說人話,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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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