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夜而已。
有微風和水氣,林中氣味也怡人——自然只是對李云心來說。
很多他從前喜歡的味道、氣味都沒有改變,但如今又多了些。比如說覺得從道士尸體里流出來的血液所散發的腥甜氣很好聞。和草木香混在一起,有一種令人心安又舒適的感覺。
往遠處看的話,他依稀可以看得到白鷺洲上星星點點的燈火——不知道那三個人游回去沒有。但很快,夜霧起了。白鷺洲上的燈火隱沒于霧氣之中,君山也在霧氣里若隱若現,山頂有些微弱光亮——該是那“紫微宮”的后殿吧。
月色皎潔,眼前這景象美麗又恬靜。
很難想象就在這樣的美景當中,潛藏著數位喜食人肉的大妖魔。
等了一刻鐘,李云心收回目光。
他要找的人已來了。
他看一眼距離自己兩步遠的“人”,咦了一聲:“怎么來的是你。這家伙是個好人?”
白閻君在他面前走了幾步,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他看了李云心一會兒,拍拍手,尖聲尖氣道:“好呀,妙呀!這法子呀,當真管用!”
李云心想了一會:“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說——”
“你到底是成事了嘛。”白閻君毫不在意地轉移話題,半分歉意也欠奉,“你捉著這道士的魂魄,便是等我來?”
李云心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說話。
大概他是這世界上第一個不理會白閻君問話的人——就這么尷尬地僵持幾息,白閻君擺手:“罷了罷了。我正巧找你有事,也不與你計較。你說說,找我何事?”
李云心仍不說話,就只盯著他看。
白閻君有些生氣:“你這人當真不知好歹!還想怎地?再不說話我便走了——這道士的魂魄就給你頑!”
李云心笑起來:“瞧您。堂堂一位閻君,倒像個孩子。我只是在欣賞你的舌頭,哪有不說話。那。不氣不氣,幫我個忙好不好?我想從這道士這里知道點兒東西。但懶得刑訊——您受累,搭把手。”
白閻君看著李云心,作勢拿手指遙遙點他的額頭。點了三四次,道:“你這小兒,如今奪了龍子的舍,竟敢拿本君消遣了!”
李云心攤手:“已經是生死之交了嘛。自家人見什么外。”
白閻君搖頭:“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們兩個!”
感慨了這句話之后略一猶豫,便走到道從云子的魂魄面前。這魂魄見了閻君。似是知道已到了上路的時候,便不再聒噪。
這白閻君伸手在他額頭上點了點,道:“要問些什么?”
李云心想了想:“說實話,他腦袋里所有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白閻君白他一眼:“你倒是會想美事!”
“那就…我死后的事情吧。”
白閻君似乎又詫異他怎么將標準忽然降低了這樣多,但并未說什么。只是像李云心在夢里第一次見他時那樣子,將手伸進道士魂魄的胸膛,取出一團青光來。
然后拿將那青光朝李云心一甩,便沒入他的身體里了。
等了一息的功夫,才問:“可滿意了?”
李云心的臉色變了變。過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謝了。”
“那來說我這事吧。”白閻君從袖中拉出一條鐵鎖鏈,邊說話便將道士的魂魄鎖了。“你可知這世上的許多人,我如何拿他們的魂魄?”
但李云心似乎另有心事,只隨口應:“哦。不知道。您說說?”
白閻君并不以為意,只道:“有些大人物,可以影響天下大勢的——譬如說那離國皇帝,我是要親自去拿的。”
“那離國幅員遼闊、人口甚眾。離國的皇帝一死,消息一旦傳得快了、拿得晚了,他那魂魄便有億萬百姓的愿力加身,眨眼之間便可修成威勢無匹的鬼王——這就是影響了天下的大勢。”
“同理的,那各國帝王、顯貴,本君都要事事親為。我雖可化身萬千。但終有極限。且我這化身,也是有兩種的——一種便是如今日這般。可同你說話交談臨機應變。便如同我本尊。另一種嘛…也便只能拿人罷了,只是傀儡——那些平民百姓、無甚要緊的。便是那些分身去拿。”
他說到這里,李云心倒的確有了些興趣。
“那么渭城那天晚上、在城外我第一次遇到你們的那天…怎么是你們親自來了?”、
“你乖乖聽本君說話便是,哪來這許多問題?”白閻君又拿白眼來翻他——李云心便知道是自己的問題又涉及到了他不愿回答的關鍵性的東西…
或者是又令這位白閻君尷尬了。
“還有些人,有些影響力,但又并不那么緊要的——既不好耗費我本尊分身的精力去拿,以那傀儡分手拿又容易出岔子…便需要人代勞了。這人,便是陽世判官。”
白閻君朝李云心點了點:“譬如說你。你乃是這渭水的一地大妖,開了神智、懂得些事故,又有妖法可以掩藏行跡,便可做這陽世判官了。”
他說了這話,停頓一會兒,似是在等李云心的反應。
便果真看到這李云心既不激動,也不欣喜。反倒是恐怕自己害他,微微皺起眉想了一會兒才道:“為什么不找人來做?比如說道士?你也可以穿他們一些法術的。妖魔,畢竟是妖魔啊。”
“人?做這樣的事,人可比不上妖魔。”白閻君冷笑,“你當我未試過人?但那人,最愛徇私枉法、以權謀私,最后搞得世間烏煙瘴氣。”
“你說那妖魔。妖魔雖是殘忍冷酷,但開了靈智、好生調教,到底是比人好用。那人在它們眼中便與豬狗畜生相同——可不會搞出人那樣的腌臜事來。它們又沒什么三姑六婆——”
李云心皺眉:“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人怎么就豬狗畜生了?那要妖魔也要化人形啊?再者說,本龍王以前也是人,你怎么就放心我呢?”
“妖魔化人形,是因為人形的經絡最易施展法術。可除去那些修士,那尋常人,一碰即死、在身上戳個小洞也要不活,你當妖魔怎樣看待他們?你說妖魔喜愛食人,我問你,放眼你這慶國,哪樣走獸最易見、最易獵取?不正是人么?又不會鉆洞,也不愛潛水。至于你么——”
白閻君忽然尖聲尖氣地大笑起來,指著李云心,似乎覺得滑稽極了:“你這般陰險狡詐、無情無義之徒,我怎的就不放心啦?”
李云心聽了他這話,瞪了一會兒眼睛。似乎想說點兒什么又真的啞口無言。這么看白閻君笑了一小會兒,忽然自己也笑了。
他微微閉了一會兒眼睛,又睜開:“好好好。您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