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秘密,會令人有一種眾人不知而我獨有的隱私快感。
譬如知道師暄暄隱秘的胖子呂梁。而有些秘密卻令人痛苦非常。尤其是那種驚天駭人,且不可訴說的大秘密。
所以潤廬三樓玻璃畫室內的四人:一個亡者界陰司司長,兩個前亡者界中人,一個則是與亡者界半毛錢關系都沒有的扶蘇。很痛苦!非常痛苦!
楊十七的大膽推測,并不是突然拍大腿隨便想想得來的。
而是結合了近百年間亡者界的波動,以及人類世界連連災禍分析得出的。
尋常災禍已不容小覷,而因亡者界能量外溢,與現實世界自然之力碰撞之后,產生的災禍,則更無法預估其后果。
席卷兩界,空間破碎重組,這顆星球,曾不止一次經歷過這樣的大洗牌。
山川與陸地,在這樣的浩劫面前,就像可隨意拔動的玩具。
也許,神明的存在便是守衡世間的能量。
可是,誰都不可能在災劫面前,只求神拜佛。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神明站在哪一邊。
那雙看不見的雙眼,是否也認為這個世間該到了清洗的時候?!
也許,神明早已棄世了。也許,神明也無能為力。天知道!
人類世界發展至今,信神佛者雖不在少數,但人們越來越多地相信自己的力量。
天災或許不能以人力化解,但這個夢想是一直都有的。
許多影視作品中,不都有對這份美好夢想的映射嗎?承載末世生靈的‘諾亞方舟’、移民外太空的美好寄愿,以及那許許多多可挽救眾生的超級英雄們…
而現實中真正的英雄,不正是那些奮發鉆研的科研人員,與日夜守護著世間秩序的人類職責者們么?
探索外星球的宇航員,是人類世界中的先驅英雄;成功制造了火箭登陸月球的科學家們是英雄;站在驚濤駭浪面前,勇不畏死的人民子弟兵是英雄;面對熊熊山火有去無回的消防斗士是英雄;頂著余震向山崩地裂處行去的救護人員是英雄…
英雄,無處不在。英雄,可以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
扶蘇從來沒想過要當英雄。他不是天地間的神明職責者,亦不是普通人類中的斗士。
三年?!或者如楊十七所說再長一些,十年?!即便長到百余年好了。那又如何?
這不過是一個計量單位,不能決定那場迫在眉梢的浩劫是否發生,而是何時發生。
這個催命符,不知何時被引發。他們知道的是,所余的時限,世間萬物生命的倒計時,已經開啟了。
楊十七定下心神后,嚴肅地朝眾人看了一圈,說道:“各位,此事太過重大,我需立即回渡者部商討計劃。
雖然,也許我們陰司也無力阻止,但尚還有些時間。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不能放棄。告辭!”
扶蘇正色點頭,抬手間現出一枚小小的影兒草,拋向楊十七,后者接過收入掌中。
“如你所說,此事太重,所以,是否可通知各秘族中人?”
秘族各居一方,以結界為護持,隔絕外界的窺探干擾,但亦不是萬能的。
若真的是巨災浩劫,就算最避離人類世界、偏安一隅的狐族,也都逃不開能量碰撞后的激蕩。
本就廖廖無幾的盲角人,一直都守在地心最近處,第一個遭殃就是他們。
而幻靈族與已然走向末路的妖族,也同樣沒什么獨善其身的能力。
統領深海的鮫族,光海底活火山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若災難的形式是以海洋倒灌陸地,飛鳥或許還可偷生,但在橫流激蕩的漫天水域之中,水性再好的魚兒,也只有隨波逐死的份。
事實上,科技發展至今,秘族除了壽命長些,已經不再有什么優勢可言了。
人類或還可能有極少數者,可以通過強大的裝備,求得一線生機。但亙古不變、固步而封的秘族中人,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楊十七當然明白這些,沉吟了片刻后,回復:“等我消息吧。雖然,我已可斷定浩劫確已迫在眉梢,但還是聽聽五位守冥官、與其余十一位司長近來有什么新發現,再作最終定斷。”
扶蘇點頭,“好。若有何事無法用手機通知,便用影兒草傳信號。”
楊十七轉頭與嵐飄飄道別后,遁影出離了潤廬外的結界。
蒙毅頹靠于橡木桌旁,心中亂與一團麻。
他也是知道亡者界冰凌寒風威力的,但那僅存在于亡者界中,與人類無關。
可浩劫是席卷所有一切的。大大小小的災難,他也曾遇上過不少。別的不說,幾十年間地震那些慘狀他是親眼目睹的。
自知憑他自己是不可能在那種災難下,救下所有人的。
也許!也許他可以護住陳朦和平兒。
可是,若世界真的走向末日,僥幸存活,就意味著將在分崩離析的空間重組中,艱難度日。
并不是說活著不好,可誰能接受,眼前的世界突然說沒就沒了,熟悉親近的人都不在了,像個原始人那樣活著呢?
茹毛飲血,為了存活而存活,本就不是什么幸運的事情。
天知道世界大洗牌,連帶亡者界也一并重組,億萬萬魂靈又該飄蕩往何處?
是化為能量,還于天地,供養新的生靈?還是渾渾噩噩,等待洗牌結束后,出現新的生命再重生?
沒人知道答案。而且,這個答案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一切,真的會發生嗎?
真的會發生嗎?嵐飄飄比誰都知道末日浩劫是什么樣的。
楊十七的判斷八九不離十,該是錯不了。這一點,她心里很清楚。
七千年前的事了,不說當時有沒有像她這樣的老不死,還能存留下來,光那些細節,就不可能是只字片語三兩句話就能判斷的。
亡者界五大結界的能量波動,當年的五方界主不知所蹤,生門被僻開再也無法進入,誰都不知道其中到底發生了何事。
渡者部天空出現的異象,能量外溢的征兆,一切的一切,都與當年何其的吻合。
就算時間她記錯了,不是三年,是三十年三百年,那又如何,倒計時開始,所有生命都已經進入到了倒數階段。
該死的天地法則,該死的秩序,該死的殊途同歸。
活了這么久,說她還貪生怕死是真的低估她了。
她心中想的并不完全是自己,更多的,是這個世間那些可愛的生靈們。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人類在萬千年的進化中一邊探索、一邊毀滅、一邊破壞、一邊拯救。
在追求的道路上,學習如何與這顆星球更好地相處。固有可恨之面,但亦有可愛之處啊。
嵐飄飄只覺得心頭一疼,她想到了多年來資助承建的那些學校里的孩子們,想到了本就生存于惡劣環境中的苦難的人們。
何其殘忍,他們甚至都還沒體會到多少這個世界美好的一面,便馬上要迎來清洗!
救世主這個名詞,是人類對于末世的美好祈望。
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
嵐飄飄看向扶蘇,心知即便是這位萬年帝柏樹魂公子也不是萬能的。
當年,天族付出了滅族的代價力挽狂瀾,如今憑他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做到?!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何時將死,大概不是發狂,便是徹底通透了。
嵐飄飄活夠了。
她看著人類從茹毛飲血,進入到原始社會,從毫無人性的奴隸制度,走向階級分明的封建時期;
東西方的帝國強國崛起之后再沒落,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發展至今…
她看夠了,也曾享受過,也曾如扶蘇般失落過,也曾一度迷失方向,但最終她找到了自己的大道。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從來到這個世間一路走來,能做的、以及做得最好的事情,便是一點一點付出自己的真心。
不是愛心泛濫的圣母,而是照顧她能照顧到、且也是真正需要被照顧的弱勢者。
這些事,扶蘇與子夜也在做,只是與他們不同的是,嵐飄飄將之做到了極致。
她不僅出錢出力,更是完全沒考慮過自己會不會被曝光在人們的視野中,親身與接受著她照顧的人相處。
此時,別的她再也考慮不到了。
能活一日算一日,就在這世界分崩瓦解之前,讓那些苦命的人們,能得一刻幸福吧。
“扶蘇,我也打算離開一些時日。如果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事情,隨時聯系。”
嵐飄飄從震驚中走出,想通透了,說話的語氣也似是有了明悟。
扶蘇看向她,雖不知她心中所思所想,但大概猜到,她許是知道了該如何坦然面對可能到來的浩劫。
對,可能。楊十七說的話他很認同,只要有一絲希望便不要放棄。
他不是什么救世的英雄,但若是這個世界需要他以身化靈去做填補空間的力量,他會的。
“好。你也一樣。”
簡單一句話,足夠表明心意。
原本只是簡單的問話,想要找到一些關于桑夏體內白霧能力的線索,最終卻讓兩個亡者界中人無意間印證了可怕的猜想。
既然躲不過,那就想辦法應對吧。
“我需要一筆錢。”
嵐飄飄突然對扶蘇提出一個極其無理、且無厘頭的要求。
扶蘇,“好,稍候我讓子夜與你聯系。”
他沒有拒絕,一口應承下來。大概猜到了她要去干什么。無論她想做什么,錢,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頭疼的是,如何說服子夜拔出巨款…
嵐飄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遁影出了畫室朝山頭掠去。
“扶蘇,”沉默了許久的蒙毅,終于在無外人之時開口了,“真的,會有那樣一場滅世的浩劫嗎?”
扶蘇不置可否地低頭思索著,蒙毅不甘心地說道:“要說現代科技已經很發達了,人類不是有飛天遁地的本事了嘛?!
如果讓全世界都知道會有這種大災難發生,這么多國家、這么多人,集眾之力難說不會有什么辦法啊。
而且,現在不是有各種測試災難的儀器嗎?那些科學家都沒發現有什么災難前兆,那個陰司會不會…
她也只是猜想,也不一定真的會發生吧!”
扶蘇抬眼看向他,知蒙毅者莫若扶蘇也,怎會不懂他心中所想。
好不容易找回安寧,坦露身份一樣被接受了,這樣的現世安穩,換任何一個歷經滄桑的人,都不舍放手。
更何況,蒙毅原本就是個內里千般柔腸的深情之人,要他如何能接受與面對全世界寂滅這樣的結局。
不,不光是他蒙毅。而是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接受得了。
所以,這件事,也只能剛才場間的四人知曉。楊十七走時,已經表明暫時不可對秘族表露。
這個秘密,只能深藏于四人心中。不可宣諸于口,再親密的人,亦不能訴說。
苦澀地嘆了口氣,扶蘇無力地坐回到沙發椅上,訥訥說道:“人類若有本事可偵測到災難的發生,那這世間便不可能再有什么不幸了。不是么?
怎還會有人葬身泥石或被浪潮吞襲?要如何去警醒世人呢?告訴他們末日將來?
屆時,要么無人相信,要么未等真正的浩劫來臨,人類便先自行崩潰了。
這個世界的秩序,大部份是由于人類惜命而維持相對平衡的,一旦生的希望破滅,那原本潛藏于人類魂靈中暴虐的一面,便會先將這個世界毀滅。
就算你我有能力讓那些國家的領袖,相信滅世之說。我想,他們亦會為大局考慮,而封鎖消息的。
這不是殘忍,而是,無能為力。
沒有人能做到救世,那么,不如讓人們活在無知之中,渡得一日是一日。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但是,沒得選擇,無論哪一條,你我,都做不到。”
蒙毅靠在橡木桌旁,扶蘇說一句,眼神垂一分,最后已經將整顆頭顱無力地掛在了胸前。
是啊。他只不過是抓著本就不存在的稻草,妄圖給自己創造一份希望而已。可是扶蘇并沒有給他這樣的幻想。
告訴人類又如何?會有人信么?就算有人信了,會有人與他的想法一樣嗎?
這個世界有許多本就不怎么想活的人,再讓這些人知道了滅世的消息,亂象可想而知。
到時候,別說是災難了,他們還得先想辦法怎么從不法之徒、恐怖份子手里救人…
“還有三年時間,楊十七既然說了還有一絲希望,那我們就做好準備吧。
也許亡者界中人會有辦法也說不定,屆時或許還有用到你我之處。”
扶蘇沖蒙毅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身邊來。
蒙毅落坐后,深深地看著扶蘇,眼神空洞彷徨,木訥地點點頭。
當年身處于迷局中,看不清陰謀,他一度認為是因自己的疏漏,害死了扶蘇,害死了兄長、以及家族所有人。
但如今,沒有陰謀了,卻要面對絕不容抵抗的力量,他再一次深深地感到了無力與絕望。
是他無能嗎?當然不是。懷惴一個不能說的驚天大秘密,他做不到像扶蘇這樣鎮定。
也不是嵐飄飄這種活得足夠久,且還沒什么遺憾牽掛的人。
自從他的生命里有了潤廬眾人,有了陳朦、有了平兒之后,他已經越來越像一個普通的平凡男子了。
他是那個天天去花店陪伴心愛之人的平凡男人,但他也是扶蘇唯一可傾訴的伙伴啊!
不,他不能這樣無力。
雖然面對浩劫他與眾生無有差異,同如螻蟻。但之于扶蘇而言,他可是那個唯一啊。
就算不是因為湊巧進了畫室,就算楊十七避開他說話。到最后,扶蘇還是會將這個秘密告訴他的。
因為在扶蘇心里,蒙毅永遠是那個唯一可以商議對策的人。
因為他的可靠,還因為他們之間對彼此的了解。
想到此,蒙毅空調木訥的眼中閃起了一絲光亮,“若有何事,我愿前往。扶蘇,不管怎樣,你答應我,讓我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