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終于喝上了茶。
打他倆上了山,喬子夜就很自覺地掛起鐵壺,煮水烹茶。當兩人回來時,整個后院已經香氣四溢了。
桑夏抿了幾口茶,就把自己掛在了秋千上,布風鳥就在旁‘呦嗚呦嗚’叫。
她好像能聽懂它的說話,一人一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扶蘇一直看著她,一直看著。事實再怎么看,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來。
她身上的秘密要是能被這樣輕易地看出來,他就不用這么頭痛了!
看了半晌,眼都酸了。
一旁的喬子夜則饒有興致地不時看向扶蘇,“看什么呢?望妻石似的。”
扶蘇扭頭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沒搭理。
突然間,日子就好像回到了最初。
他仍是那個傲驕的公子扶蘇,子夜也一直是這么個不招人待見的家伙。
而她,就一直在那個愛蕩秋千的女孩。
陽光晴好,抿茶靜坐,日頭斜去黃昏時,她便去生起炊煙…
一切,好像并沒有變化。所有曾發生過的事情仿佛在這一刻,消失了。
現實,是很現實的。
“看什么呢?我有這么好看嗎?”掛在秋千上的人,聲音懶懶的。
沒什么情緒,若真算得上的話,就是有點兒嘲弄扶蘇的意思。
扶蘇清了清嗓子沒回應。
‘喬老板,新年快樂!喬老板,恭喜發財!’
聽這鈴聲,就知道是誰的手機在響。
扶蘇看了眼喬子夜,一陣頭痛。到底歲月是靜好不了了,一個兩個的奇葩…
“談大狀,你好啊…嗯…哦,好的好的。行,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子夜臉色便沒了不正經的神情,略有些嚴肅地說道“海伊提那邊準備開庭了,談大狀問我是不是過去看看。”
扶蘇不置可否地想了想,子夜提議道“要我說去看看吧。
幫人幫到底。橫豎什么結果也好第一時間知道,要是出點什么幺蛾子事,也好…”
話沒說完,扶蘇已經站起身了。
“法院在哪?”
“你們要到哪里去玩?我也要去。”桑夏從秋千上蹦下來,一步就躥到兩人身旁。
子夜牙痛地看著扶蘇,差點這個姑奶奶給忘了。
金光閃過,尋了一處無人的角落,現出身形。
四個人。怎么可能少得了素兒呢?剛下樓,
她就看到子夜給桑夏交待等一下不能亂說話,最好別說話云云,就湊了過去。
喬子夜躡手躡腳地摸著墻根走,旁邊跟著莫名其妙被感染的素兒。
桑夏歪著腦袋看著他倆,“你們這是要來做賊嗎?”
扶蘇無語地捂住她的嘴,沒好氣地拖著走出去。
趕在開庭前到達,那位一身精英氣質、蓄著洋氣發型的談大狀,正在和海伊提交待著什么。
一見到喬子夜,立馬露出笑臉迎了上來。
“喬總。沒想到你親自來了啊!”
子夜笑著與之交談了幾句,海伊提朝眾人躬了躬身子,拿著一沓紙緊張地看了又看。
沒過一會兒,入到庭內,大門關上,法官就位。
原、被告雙方律師各據一席,后面是幾排聽眾席。扶蘇等人很低調地選了最角落處坐下。
很顯然第一排坐著的,該是那個撞死了熱娜的兇手家屬。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看上去與原、被告都無關的人士。也許是法學院的學生等相關從業人士,也甚少有人無聊到蛋疼特地跑來法院看別人吵嘴的。
桑夏一對圓圓的大眼滴溜溜地在庭內四處打量,最后落在了被告席上。
精英談大狀程控訴,句句到點,直指兇手的種種罪行;海伊提則程帶著怒意,盯著被告席的那個男人。
然而,被告席上的平頭男卻是神情自若,就好像勝券在握一般。
事實上,這種交通肇事逃逸罪并非蓄意謀殺,所以對方得到的懲罰也是有限的。
談大狀一早就知會喬子夜最好與早壞的可能性,也是因此,子夜才會說還是來看一眼。
海伊提在這個城市無親無故,最終結局如果令他無法接受,還不知道這個絕望的男人會做出什么樣的瘋狂舉動來。
海伊提很木訥,但越是木訥的人瘋狂起來越可怕。
國外那些不服判決往法院扔炸彈的瘋子還少嗎?
是活膩了嗎?當然不是,那是因為絕望啊。
海伊提不知道妻子是被何人撞死的也就算了,知道了自己卻不能拿對方怎么樣,天知道他得有多絕望。
子夜的思慮不無道理。最終的判決出來了,判七緩二。
算好嗎?不算。算壞嗎?也不算。
子夜失望地看了眼宣判的法官。雖然他早就知道極大可能是這個結果,但還是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海伊提不服,當堂咆哮起來,哆嗦著唇 ,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高聲喊著。
“他撞死了我的妻子,他撞死了人,還把汽車藏起來了。他殺了人,殺人不是要償命的嗎?法官老爺,他殺了人,他殺了我的熱娜啊!”
談大狀已經盡力了。他讓助手阻攔住沖動的海伊提后,庭門大開,法官等工作人員離場。
那個名叫鄭強的被告被帶離前,深深地看著喬子夜等人,面上掛著陰毒又得意的笑。
散場之后,海伊提趴在庭外的扶梯上,放聲痛哭起來,任大家怎么勸慰都沒用。
“那個人真的殺了他妻子嗎?”桑夏漠然地站在一旁,看著哭成淚人的糙大漢。
素兒和扶蘇對視一眼,很顯然這一節分身沒有看到,所以她是不知情的。
“那個人幾年前開車撞了他妻子,跑了,是‘你’”素兒指著桑夏,“在夜市里遇到了他妻子的亡魂,才找到那個撞死他妻子的男人。后來是子夜幫他請的律師打官司,事情就是這樣。”
“哦!”桑夏點點頭,“那這么說,那個人就是殺了他妻子咯。”
素兒想了想,答道“可以這么說吧。反正那家伙手上也不止這一條人命,這個案子定不了,還有別的。子夜先前說過,還有好幾個人要告那家伙呢。”
“為什么他殺了人還可以這么毫無負擔地站在被殺者家人面前?他是魔鬼嗎?”桑夏歪著腦袋看向素兒。
素兒一陣失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這個問題。
“你看到他最后被人押走的時候還笑著嗎?那張臉,好惡心。”桑夏的聲音很冷。
素兒卻莫名地覺得贊同點點頭,“是挺惡心的。”
“嗨,別哭了。哭有什么用,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你不嫌丟人嗎?”桑夏一掌重重拍在海伊提肩上,沒好氣地說道。
眾人驚得不知所已。有這么安慰人的嗎?
素兒立馬上去想把她拖到一邊,她又說話了,“你想他死對嗎?”
海伊提也有點驚到了,怔怔地看著桑夏,機械地點點頭。
“走,我幫你報仇去。殺了他。”
“噫,可不能亂說話。小姑娘。”談大狀大驚失色,眼神示意大家周圍可都是有攝像頭的。
這種話真不能亂說,萬一那個被告以后真出什么事了,難保不會引起執法部門的注視。
素兒一把拖住桑夏、捂著她的臉,再不敢放任這貨胡言亂語了。
子夜和扶蘇暗自后悔不該帶她過來,真是咋都教不會啊 一行人走到外面,便聽到尖銳的救護車鳴叫聲。
吱一聲,車子停下,一群人抬著擔架車,急急地從他們身旁跑過。沒一會兒,就拖著單架車嘩啦啦地跑出來,單架車上赫然躺著面色已經變成醬紫的平頭男。
醫護人員和幾個法警很敬業地將單架車抬上救護車后,又是一陣鳴叫聲匆匆離去。
“這是怎么了?”談大狀沖一個法警問道。
那位年輕的法警應該是與談大狀比較熟,如實答道“可能是突發心臟病了吧。
剛才本來要押解回去的,人就倒地了。還以為是裝的,結果一看不像,就叫了急救車來。
也不知道救不救得回來,這家伙后面還有好幾個案子等著呢。”
“哈哈哈哈哈…報應,報應啊,哈哈哈哈…”臉上還掛著淚的海伊提,突然像發了瘋似地狂笑起來。
不過,現在也沒人去管他,畢竟也沒說什么出格的話。這種家屬不服審判的怨氣之語,每天都少不了,法警也沒怎么在意。只示意他們趕緊走人,別在這兒喧嘩。
“哦。謝謝啊,小姜。走了。”談大狀笑著拍了拍法警的胳膊。
轉頭示意子夜趕緊把仰天狂笑的傻子弄走。素兒狐疑地看了眼桑夏,扶蘇擰著眉也緊盯著她。
出了院外,談大狀走到自己車旁,與眾人道別,末了說了一句,“小姑娘你這嘴可是真厲害,比我們這些靠嘴混飯吃的還厲害。
你一句玩笑話那家伙就被送去急救了。呵呵…不過,以后這樣的話可千萬別隨便說了。知道嗎?”
談大狀的語氣溫和極了,半是玩笑半是當真。
“你是誰啊。管我。”桑夏一句話差點沒把談大狀給噎死。
他牙疼地皺了皺眉,子夜在一旁嘿嘿道著歉“談大狀,不好意思了,小妹妹不懂事。別放心上。你先走吧,有事再聯系。”
談大狀睨了桑夏一眼后,開車離去。
子夜陪著笑臉,扭頭臉就沉下來“你太過份了啊。怎么能這么跟人說話。人家也是好意。”
“好意有什么用,他磨了半天嘴皮子,結果有用嗎?嗤,廢物。”桑夏翻了個白眼,自顧自撒丫走在大路上。
喬子夜…突然覺得很不對勁,狐疑地看了眼扶蘇。
扶蘇,“看我干嘛。”
“我怎么覺得,她說‘廢物’這兩個字那么耳熟呢?”
扶蘇…
一陣無語,快步上前揪住走得歡 快的桑夏,拖著行到無人處。金光閃過,回了后院。
“說,是不是你動的手。”扶蘇臉色冷冽,語氣也是嚴肅至極。
桑夏…睜著茫然的雙眼,似是沒明白過來。
“什么?”
“別告訴我,剛才那個人的突發狀況與你無關。”
扶蘇雖然也沒對她擺過幾次好臉色,但從來沒有這樣嚴厲冷峻過。
桑夏微微閃了閃眼眸,“你以為是我讓那個混蛋突然暈倒的?那個…叫什么?心病?…”
看她一副思索的模樣,扶蘇眼中蘊起了一絲怒意。
他的桑夏,是懂得分辨是非善惡的。那人固然該死,可也不應該由她下手。
他不愿她手上沾染人命,就算沒有人知道,也不行。
如果讓原來的那個她知道了,該多么難過。難過自己也成了殺人的惡魔。
那人是個魔鬼沒錯,可魔鬼有魔鬼該去的地方,不應該為了懲罰魔鬼,把自己變成劊子手。
這世間懲惡揚善的方法有很多,若人人都走極端,這個世界還能好得了嗎?
扶蘇厲聲道“別跟我裝糊涂,你平時胡鬧,在山頭亂蹦亂躥,我可以不管你。
可那是一條人命!他的罪過自會有人來審判,還輪不到你去干預他人的生死。”
“哼,審判。誰?誰來審判?
那個男人自己妻子被撞死了也報不了仇,還妄圖等別人來審判。世人就是因為無能,才會縱容這些行兇者張狂。”
“閉嘴!”扶蘇額間的靈樹印記一閃而過,面色一凜,冷冷吐出兩字。
“你才閉嘴。我早就說過了,我是我,她是她。別用管她的那一套,用在我頭上。我,還輪不到你來指手劃腳。”桑夏抬起下巴,兩眼冰冷地盯著他。
“哼,若是我動手,那人當場就死了,還能被救走可笑!”
這一刻,扶蘇眼里這張曾無比熟悉的面容,突然變得面目非起來。
她的眼如冰窖般寒冽,說話的語氣漠然得好似生命根本是不值一提的東西。她想取,便可以隨時取走。
那樣的不可一世,那樣的不在乎。就好像,這世上隨便一條生命,她都可以輕易將之扼殺。
這,不是他的桑夏了。而是一個漠視世間規則、渺視生命的陌生女子。
這一刻,扶蘇的心如墜深淵冰窟。
“不想承認也沒關系,是與不是已經不重要了。你最好老老實實在這兒給我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