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人反應都不是太激烈,扶蘇不禁有些奇怪。
照理說肯定會很失望,很難過的呀。
但是,子夜和素兒兩人確實也并沒有表現出太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失望也僅是一小會兒。
而且喬子夜這個平時極不靠譜的家伙,這會兒卻突然展現出如此溫情的一面,別說是這個桑夏小愣了會兒,連扶蘇都略略吃了一驚。
素兒倒是全沒在意子夜的反常表現,沉思了片刻后,“一直?”她想到某個關鍵“你說的一直是指從她出生之時開始,還是什么時候?”
這個問題像道利箭穿透扶蘇的神經。
他放下茶盞朝素兒看了一眼后轉向桑夏。他不知道素兒是出于什么原由想到問這個問題,但扶蘇卻在這個疑問中想到了久遠前的一件事,隱隱地覺得有些怪異的不安感。
桑夏思索了片刻,“該怎么說呢?倒不是從她出生時,就像現在這么清淅。
大約是她八九歲的時候吧,那次她從茶山下山一腳踩空、滑倒后,一路滾了下去,撞到石頭上。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清淅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只是隱隱約約地好像并不是很清楚自己是什么。
但那天她撞的很重,我就痛醒過來了。如果不是我,她可能已經死在那兒了。再之后,我就能時不時地通過她看到這個世界的樣子。”
“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素兒重復著這句話,皺著眉,“是什么意思呢?我不太明白。”
…桑夏揉著后腦勺,“這個我也說不清,只是朦朦朧朧地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邊均是一片白霧。
我就在那片白霧里游蕩著,也不知道游蕩了多久。
她出生的那晚,我感受到一種很強大的力量。讓我想想該怎么形容…”
三人凝神嚴肅地摒息著,也不說話,只等著這個桑夏整理好思緒后繼續述說。
素兒和扶蘇對視了一眼,兩人心中想的問題倒是一致的。
難道,這就是兩重身的秘密?或者說是令桑夏變成兩重身的原因?
桑夏想了許久后,“那個時候我的意識還沒有很清淅,所以具體發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感覺到她快要死了,但她不肯放棄,很頑強地想要活下來,想要來到這個世界。”
“等等!”素兒邊聽邊思索,在這個當兒著急地打斷了,“你先前說過,是在八九歲的時候,才清淅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是吧。”
桑夏點點頭。素兒,“那為何在出生時,你能感覺到‘她’,很想活下來的意志呢?”
“我原本就是要往下說呀?!”
桑夏眨了眨眼奇怪地看著素兒,好像她這個問題非常的多此一舉,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似有不滿地抿了抿唇,說道:“因為也是在那個時刻,她快要死去之時,我突然就感知到了她強大的生命力。
那一刻,包裹著我的白霧散開了,我被她的意志所吸引。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精神一點一點地將我融化,或許也因為這樣,我和她一樣,有了一種想要來到這個世界的強烈愿望。”
“…”三人皆驚。
雖然她說話的神情很隨意、很輕松,還有一些懶散。但這其中的信息量好像有點大,一時半會兒消化無能。
“那,那之后呢?”喬子夜還是頭一遭遇到跟自己有點兒相似經歷的人。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出生的過程了。每次轉世,從母體中脫離出來的血淋淋的恐怖經歷…想到這,他整個人就很不好了。
“之后…”桑夏皺著眉,“抱歉,那時的我意識完全不清淅。除了感覺到自己好像被她的精神融化之外,再無別的。
哦,對了,還有一個外力。那股外力幫助我驅散了那些白霧,也是因此我與她才建立起了共通的。
那外力的感覺似乎有點熟悉,金光閃閃劃開白霧,非常好看。
當時便覺得有股奇怪的感覺,后來我才知道,那個感覺,你們稱之為,溫暖。”
素兒刷地扭頭看向扶蘇,扶蘇擰著眉頭,也立刻明白了。
她所說的外力,驅散白霧的金光,除了他的靈力還會是誰的呢。
呵,原來,如此。
他曾給素兒解釋過他與蒙毅的相遇,他們與桑夏三人之間奇妙的因緣際會。
原來,不僅桑夏能來到這個世界上是他一手促成的,連她的兩重身也是因他而起!
但這真的只是巧合嗎?真的是嗎?
扶蘇不太相信所謂的巧合,但他又找不到什么線索證明這些不是巧合。
罷了,暫且擱置吧。將來有的是時間細查。
“那么若依你所說,你都能感知到她頑強的生命力。是不是說明其實你自身是一個獨立的魂靈?”
扶蘇問道:“也就是說,桑夏有桑夏的魂靈。就如你所說:你是你,她是她?!”
蒙毅呢?蒙毅上哪去了?此時,扶蘇急需一個了解兩重身的那個家伙在場啊。關鍵時刻居然買菜去了…
隨后他想到了嵐飄飄,轉念便打消了。
他現在還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桑夏身上的秘密,阿妖先前已經回明堂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去了,可想而知等會兒就會有大隊人馬過來觀瞻這個奇跡。
桑夏點點頭,繼而搖搖頭,“我也這么覺得,但好像也并不完全是這樣。
我與她的共通是所見所聞所學所知,但并不通感。
她的感受我沒有,她的感情我也沒有。
魂靈我不知道是否一體,但是如果她死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因為在她出生時,我就感覺到自己和她相融了。其實,相融這個說法是否合適我也不知道。
有時候,我會覺得她就是我丟失的那部分,或者說我是她丟失的那部分。
總之,我與她雖完全不同,但我們,共命。”
這個問題太繞了,繞得素兒和扶蘇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
而子夜則十分堅持篤定地認為,這就是人格分裂嘛。
主體如果死了,那誰都活不成。
兩重身、相融神馬的,他實在無力理解。反正,意思是一個意思嘛。
喬子夜腦洞大開地想到分裂出來的人格通常都比主體強,好奇問道:“那,那你有什么特別的能力嗎?”
扶蘇和素兒兩個“嗯?”地一聲齊齊看向喬子夜。
這,這是八卦的時候嗎?好奇心這么重的嗎?不過一想,好像也是,多點了解也好為日后相處做打算。無甚壞處。
桑夏隨口說道:“能見亡魂算嗎?”
……所以,桑夏突然開的‘陰陽眼’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自那次從茶山上滾落撞上石頭后,我便時不時地通透過她看到這個世界了。”說到這,桑夏的臉上有一種興奮得意的神情。
“也是從那次后,很偶爾的,有時我也能看到她看不見的。最早看到的就是…母親大人。”
母親,大人?!!
三人都有些好奇,她確實沒有排斥自己是兩重身的問題,也沒有表現出對自己一直以來只能存于這具身體內的不滿感。
但她對最熟悉的潤廬眾人都沒有感情,怎么可能對那個早就身死的鬼媽媽有什么感覺呢?
居然會用這樣的稱謂稱呼對方?!!
桑夏似是察覺出大家的疑惑,“其實,沒有那位,我和她都活不了。所以尊稱她一聲母親大人,應該的。”
“況且,她對我很好。”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扶蘇的眉頭突然極冷峻地擰到了一塊兒。
“你是說,她也能看到你?!!”
桑夏,“是啊。她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她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也許就是你們所說的母什么心。”
“母子連心。”子夜搶答道。兩眼怒放光芒,是那久違了的八卦光芒啊。
“嗯嗯,對對,應是如此。她總說要讓我藏好,別四處走動。可我哪兒出得來,更別說走動了…”
鬼媽媽何太平,那個平平無奇的女子亡魂。一直守著自己的女兒,在扶蘇初到查家村時,她雖害怕但其實是很鎮定的。
不僅像臨終托孤似地把桑夏交到了扶蘇手里,還帶著某個巨大的秘密入了洗靈河。
不論那個秘密背后是什么,或許何太平自己也不太清楚。但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竭力地保護著女兒。
扶蘇現在大約知道了那個秘密,但他心里總覺得自己目前知道的也許只是冰山一角。
“除此以外,她還與你說過什么?”扶蘇試探問道。
桑夏想了想,“有一次,暗夜里她睡著了”說這話時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原先的那個桑夏睡著了,“我聽到祠堂外頭有說話聲,母親大人就守在床邊非常恐懼。后來那些說話聲消失后她對我說: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讓丫頭離開這兒。”
扶蘇的面色冷峻極了,“你的意思是,亡魂母親知道你和桑夏各有不同?”
桑夏點點頭,繼而又是搖搖頭,“她確實是知道我與她各有不同,但她說過,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在她眼里我們是一樣的,都是她的女兒。”
…何太平。你到底帶走了什么樣的秘密?!!
“說話的是什么人?都說了些什么?”扶蘇急急問道。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桑夏一副看傻子的神情,“我都出離不了這具身體。
說話的聲音很輕,隱約是兩個男子。只聽其中一人說了句…北,你不能殺她。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是個孩子…”
說罷,這個桑夏一臉茫然地指著自己說道:“為什么這么多人想殺了她?
她一直就生活在那個小村子里,日常也沒得罪誰,真是奇怪。怎么這么多人喜歡殺人呢?
為什么?為什么人們之間總是喜歡打打殺殺的?生命就這么被輕視嗎?”
這個問題太大了,大到世間沒有人能回答得了。
三人沉默看向桑夏,此時的她仍靠在矮沿上,身后壁爐里的火光茵著紅色映襯在她側著的面容上。神情冷冽極了,就好像火光都感受到了她內心的冰涼,焰苗低低躥起后瞬間熄下…
“頭好疼…”桑夏揉著腦袋。
所有傷口都在扶蘇的靈力修復下強行愈合了,但那十幾天前造成的傷痛卻未沒有因此消失。
“該死的,原來這就是痛的感覺。”桑夏閉上眼,靠著墻極其難受地皺著一張小臉。
扶蘇先前在月光林地釋出的靈力已經漸漸消耗殆盡,疼痛感便浮現出來。
“桑…夏”子夜和素兒齊齊關切發聲,扶蘇則已經蘊起靈力送了過去。
“沒用的。”她睜開眼對扶蘇搖頭道:“這是鐫留于感知內的,無法消除。就算你能幫我一直壓著,也沒用的。還是讓我好好體會這種感覺吧。過去,就好了。”
過去,就好了。
扶蘇沉默地收回靈力。他也納悶為何連靈力都會止不住痛意。原來,是因為這些巨痛之感已經刻于魂靈之中,所以不去親身歷過是永遠都不會自行消散的。
扶蘇皺了皺眉,壓低聲音道:“桑…那個,麻煩你,關于兩重身,以及如今你的狀況,就僅限于我們幾人知曉。馬上會有一些人過來探望,所以…”
桑夏擺擺手,“明白了。除了你們,旁的人我不會多說的。”
子夜與素兒立時便領會了,立馬應聲點頭表示自己知道該怎么做。
“那位被她稱為叔的蒙毅呢?”桑夏揉著頭問道。
扶蘇想起自己居然把他給漏了。
“當然。我會與他說明的。此事就限于潤廬內…”
原本還想說的再詳盡一些,然則不容他再絮叨,叩門聲響起。
扶蘇擰著眉,心想何太平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如今已然也成為了潤廬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