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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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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之中曲水流觴,庭院之外三步一人,跌宕環繞的木制回廊,像是九曲珠內的迷宮,若非有聞蜜嗅覺的螞蟻引路,便只能迷失于此處。

  陳奇夾起一塊生魚片,放在面前放在鐵板上炙烤,油脂的滋滋聲,見藤村信正臉上抽搐扭曲,活像被斬了一刀,陳奇笑道:“不習慣吃生食,見笑了。”

  事實上就算是生魚片,在進入陳奇胃部的剎那也會被直接燒成炭,但他就是樂意在日本人面前折騰生魚片,從中國拿來之物,用于招待貴客的生魚片,在自己面前躍動油脂,迸發香味的那種感覺,比吃飯要爽多了。

  有小禮而無大義,敬重強者,同時以規矩壓制弱者,維持一種病態的行為姿態。

  變弱了就咬你一口,關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坐在強者的位子上。

  這就是陳奇眼中的日本人。

  藤村信正也好,換成其他的日本人也好,都沒有什么區別,倒不如說日本人在這方面,做的比很多人都要真實,當屁股坐在這個賓客席,享受到規矩的好處,自然就會想去維持這種規矩。

  這種民族沒有拉關系的必要,拳頭夠硬比什么都好使。

  “陳奇先生喜歡怎么吃,都是應該的。”

  沒有針鋒相對,藤村信正起著夾起一塊生魚片,品味著生鮮美妙,含住一口氣,以食物養神凝氣,以這種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然后,陳奇就在他面前開始夾起烤好的生魚片喂貓,奧菲婭腮幫子鼓動著,吃的很香,看的藤村信正想拔刀砍人,但凡是個日本人敢在它面前這么干,早被丟進陰溝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藤村信正眼神閃動,似乎有話要說,但沒有找到合適的契機,只是打量著陳奇與奧菲婭。

  他見過魔術師,也見過一些黑暗里的臟東西,認知里并不存在被加特林掃了一梭子,還能從容談笑的生物,然而紅燈區的赤地,被破壞的痕跡,簡直像是挨了一發小號地對地導彈。

  陳奇態度放的這么高,作為一個劍客,藤村信正說實話心里不夠痛快,陳奇可能很強,但是有多強他并不清楚,日本自古以來就有下克上的傳統,雖然多數都是趴在地上,但試探強弱這樣的行為,卻是永無停止。

  陳奇不守規矩,他也就沒必要守規矩,救人固然是要感謝,但藤村信正很想稱一稱陳奇的斤兩。

  狂是要有資本的,夠強就建立新的規矩,不夠強那就趴下臣服強者。

  更何況,陳奇來自于魔術協會的法政科,東京那邊可是還在拉鋸呢。

  氣氛逐漸變得微妙起來,陳奇像是根本沒注意到隔門遮掩的加特林,以及其后穿梭的輕微呼吸聲,端詳著杯中美麗的大吟釀,平淡道:“你學的是哪一門的劍術,藤村。”

  “師承二天一流玄信公,迄今已有二十五載。”

  “哦,宮本武藏的流派。”

  來日本之前掃了大部分的民俗知識,神怪志異之說在腦海內隨處可尋,陳奇笑道:“你倒是有吸收宮本武藏的精髓,將心理學和禪意用到實戰,既然如此要不要玩個小游戲。”

  藤村信正目光一閃,蘊藏的氣勢隱有啟封之意,意與刀合,像是一柄隨時可以出鞘的利刃,他沒想到陳奇會直接把話說到這個程度。

  這個中國魔術師倒是意外的爽快,并不是藤村信正以往打交道的那種吞吐含蓄的中國人。

  “請示下。”藤村信正平端酒杯,眼眸清正身軀繃緊,像是一頭等待機會撲出的老虎。

  “比試的地方就限定為這個料亭房間。”陳奇眼眸宛如一汪見不到底的深潭,玩味道:“我給你五分鐘,你隨便攻擊,加特林也好,火箭推進榴彈也好,你都可以用。”

  惡魔的低語響徹室內,沒有劍拔弩張的威脅,陳奇仿佛點菜般討論著待會廝殺的項目,然而就是這種平靜的態度,藤村信正心臟忍不住加大收縮力度,額頭背部皆流下粼粼冷汗。

  “若是你贏了,自然是怎么都好,你可以盡情地完成臆想。”

  把玩手中細膩白瓷,陳奇笑道:“若是你輸了,我也不要你的命,只不過從此藤村組這把刀,必須為我所用,你覺得這個賭約如何?”

  手掌攥拳,牙關緊咬,藤村信正呼吸粗重起來。

  二天一流講究心戰,并沒有決定取勝的方法,相反抵達勝利即為二天一流的目標,無論是怎樣的手段,都會通向相同的道路,殊途同歸,道路并非只有一條,只要能向前走,自可萬流歸宗。

  因此宮本武藏的五輪書中,寫的是生活方法,對于時機的把握之道,確切的技法并沒有如何詳細描述。

  起居飲食,道就蘊含在其中。

  吃飯是戰斗,談話是戰斗,生活本身就是一場無止盡的戰場。

  結合禪意與心理學,把握對手虛實以明確時機,從容切入或退出,藤村信正自問已經免許皆傳,雖然二天一流的道路是無盡的,但他已經掌握了其中精髓。

  “怎么,你難道不好奇嗎,普通的死徒并非是多么強悍的生物,一流的魔術師往往也抵不過狙擊步槍的一發子彈,那么,我陳奇究竟是強大還是脆弱,是可以被駕馭的生命,還是說,我是帶來毀滅的那個人。”

  “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拉下魔術禮裝的外衣,陳奇袒呈上身,拿起藤村信正視如生命的打刀。

  菊與刀的作者曾說,‘菊’是日本皇室的象征,‘刀’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的體現。

  好戰而祥和,黷武而好美,傲慢而尚禮,呆板而善變,馴服而倔強,忠貞而叛逆,勇敢而懦弱,保守而喜新。

  刀與武士一體,即是武士的尊嚴,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握住藤村信正視如生命的打刀,站起之時,極高身量壓迫而下的陰影,像是傳說中的天魔一般自如平靜,以己心為軸的陳奇,讓藤村信正心底發冷。

  但難以言喻的寒冷中,藤村信正卻感覺到一絲炙熱的火焰,或許是欲望,或許是本能,或許作為一名武士,他自出生開始就在尋找這種熱量。

  他手撫榻榻米,平緩呼吸站起身來,直面垂視他的陳奇,眼蘊無形火焰,行了一個四十五度的武士禮:“我確實想討教一番,還望先生成全。”

  陳奇束衣成帶,打刀斜挎于腰側,淡然道:“去吧。”

  藤村信正嗨了一聲,恭聲應下,轉身退出了料亭這莫約二十平米的房間,奧菲婭一雙金黃的眼瞳,平靜的看著藤村信正退下,隱含漠然不屑。

  “你要不也退下?”

  “喵!”

  不爽的給了陳奇一爪子,奧菲婭拍了拍陳奇的喉嚨,示意他張嘴吞下自己,退下?那是給朋友用的詞嗎。

  喂喂,陳奇無奈的盯著奧菲婭,覺得這家伙愈發沒大沒小。

  雖然面子不是別人給的,但你這小貓也不能這么騎臉輸出吧,而且萬一他一不小心把奧菲婭吞入胃里,畫面不要太美。

  隔門后殺氣盈滿,小松拓也握持架好的加特林機炮,鷹隼似的眼眸銳利寒冷,室內的談話他也聽到了,陳奇可謂是咄咄逼人,一步都不想讓,用可謂折辱的方式對待藤村信正。

  本是感恩的請客吃飯,卻弄得有如鴻門宴一般劍拔弩張,這讓小松拓也心生憤慨。

  日本人在觀念上認為自己是歷史的‘負債者’。

  這種債既有父母的‘恩’,諸如兒子欠父母的一切。

  除此之外又有‘皇恩’,是一個人對天皇的負債,還有別人施加給他的‘恩’。這些恩都是必須償還的欠債。

  一個人要成為有德行的人,就必須報恩。由于報恩意識的存在,日本的人與人之間產生了服從的關系,比如子女要服從父母,下級要服從上級,人人都要服從天皇。

  在陳奇那個年代,也是動輒講究感恩思想,長輩念念不忘的東西,總是充滿了一股違和感。

  只不過這種事情,真的有必要口口聲聲去強調體現嗎。

  隔門拉開,合金鑄融而成的七孔轉管加特林機炮,對準了挎刀靜立的陳奇,無聲展示著名為死亡的終末,它的身軀流線冰冷瑰麗,很難看出它本是為了殺生而降誕的怪獸。

  掛在陳奇懷里的奧菲婭,在加特林的瞄準下發出了不安的低吼,像是不可抗力墜落的樹葉,這種刺激讓她的腦海閃過很多恐怖的畫面。

  黑衣的男人,同樣代表死亡的槍口,吞噬一切的火焰與爆炸。

  烏鴉化作報死的使者,嘶啞的吶喊著。

  不愿回憶的一幕幕顯現在奧菲婭腦海中,她不明白畫面從何而來,只是感覺自己正在逆流墜落,然而,畫面突然被一只穩穩托住屁股的溫暖手掌按下了暫停鍵。

  奧菲婭懵懂的抬頭上望這個抱著的青年,眼眸里泛起了人性的漣漪。

  藤村信正身著日式正裝和服,站在加特林的后方,平靜的道:”那么,冒犯了。”

  陳奇的眼眸古井無波,似是沉浸在某種情緒當中,此刻他的眼里,根本沒有藤村信正的存在。

  話音落下,小松拓也手指便立即扣下扳機,他要將冒犯藤村信正的陳奇,送向死亡的深淵懺悔,子彈的底火炸裂開來,絢麗的焰光閃爍中,加特林機炮終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

  那是,貫穿撕裂一切的金屬風暴。

  在底火迸發能量的前一個瞬間,陳奇動了。

  以遠比小松拓也扣下扳機要快的速度,如離弦之箭狂奔而出,他沒有拉進距離卡死角,而是以常人的姿態規避加特林的掃射路線。

  劇烈的轉動炸響,金屬怪物吞吐著子彈,空氣發出遭到突穿的恐怖嘶鳴,炸起的煙塵沒掉了那些未曾吃完的華美食物。

  噠噠噠噠噠噠——!

  小松拓也表情冰冷,置身在操控槍械,掌控死亡權柄的他,像是清掃落葉的秋風,帶著不容動搖的決意,搖轉加特林的方向,將金屬風暴傾瀉向陳奇所在的位置。

  只需要稍微調整角度,就可以追上陳奇速度的子彈風暴,掃平了眼前的一切。

  景物、食物,即便是陽光與大氣,也在加特林的殺傷力下蒙上了一層死亡的色彩,撕裂的氣流像是萬千鬼魂哭嚎,追索著前方那個的青年。

  1050m/s的子彈初速,只要擦碰到半點,死亡的盛宴就會吞沒陳奇和他懷中的奧菲婭。

  然而,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無論小松拓也如何提轉掃射,加特林的子彈卻總是慢陳奇一步。

  他知道,那不是子彈比陳奇慢,而是自己的速度追不上陳奇。

  “你若真的有本事,那就不要躲啊!”

  咆哮著,小松拓也向陳奇遞出了戰書,眼中的沉靜化作狂怒。

  他殺意沸騰,血脈噴張,不愿加特林就輸在無窮的追逐之下。

  陳奇,笑了。

  他平靜的閉上了眼睛,耳朵抖動,聽覺如潮水般,朝著周圍蔓延。

  天地八方,這片空間內所有的動靜轉換,都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子彈的軌跡遠超聲音,但已經扣下扳機的加特林,所摧殘的呼嘯狂風,卻是先于子彈的角度偏轉。

  在已知的世界中,最快的速度是光速,但在心靈的界限中,有著比光速還要遙遠的概念和事物。

  ——思緒。

  一切事物在陳奇的腦海中都緩慢了起來,他身體內不可控制的魔力,隨著血液瞬息傳遞躍遷在每一個細胞節點間,聲音開始變得斷續,邁入了人類原本不可知的境地中。

  你的身體已經踏入非人的境地了,相反,你的思緒跟不上你身體的極限。

  等到你的思緒擺脫人類的束縛,突破無意識的具現,屆時你就能見到新的風景。

  尤里烏斯曾經的教導和告誡,在他的心中流淌。

  耳聞如視,思緒快過閃電,這是踏足圣堂教會代行者領域的基本,魔術的本質是魔力,萬物自有其結構,現實被物理規則約束,在現有的規則下,人類僅憑自身,無法超越種族的生命本質。

  強化魔術就是神秘扭曲生命本質,對抗物理規則約束的一種魔術,讓人類發揮出自身的極限,讓已經瀕臨極限的人類,甚至能夠踏出‘非人’的一步。

  踏步頓停,大氣爆鳴。

  陳奇揚手拔出腰間那柄無有刀鐔,樸實無華的打刀,如流水般的刃鋒晃過室內,眨眼間揮出一道光幕,斬入死亡的暴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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