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無心理會對方的打趣,他的全部心思,都被記憶中那副漆黑的甲胄所占據。
當日巨首駝型貨船墜落在天玄區時,他與夏溪在墜落點處惡戰一場,艱難取勝,卻在補上最后一槍的時候被眼前這黑甲戰士打斷。
那人的戰場決斷力強到不可思議,槍法也極其高明,那一瞬間帶給肖恩的壓迫感絲毫不亞于紅杏小隊的安平、呂楠,而突如其來的幾發速射,也讓肖恩事后不得不在山洞中養上好久的傷。
想不到那副盔甲下面,是這樣一幅衰老而滄桑的面孔…不過無論他面容如何衰老,戰斗力卻都不打折扣,肖恩本來還考慮過若是情況有變化,就干脆將此人制住當作人質,眼下看來卻沒那么容易了。
雖然,從眼下的局面判斷,也未必就一定要和對方大打出手。
果然,夏姜說道:
“我知道你很想殺夏溪,他的所作所為,我聽過以后也是殺意沸騰…不過很遺憾,我沒辦法讓你殺掉他。”
肖恩聽到這里,不由質問道:“你知道他做過什么?”
夏姜說道:“當然知道…他作惡的時候,從來不憚于大肆宣揚。那個醫生的死,是他指使的。特戰隊的周雄也是他設計謀害的。”
肖恩問道:“所以,你還是打算包庇他?”
夏姜不由沉默下來。
無論有多少理由,他的確是在包庇一個罪該萬死的惡人…思及至此,夏姜不由感到一陣強烈的自我厭惡。
好在,這種感覺,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經習以為常了。
“我可以為你安排一條逃生通道。”過了很久,夏姜打破沉默,嘆息道,“你是從巽的荒廢區來的吧?我可以送你回去。這里的事情,你就當沒有發生過吧。”
肖恩冷冷地注視著他。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相信我,這是最明智的選擇…”
“明智?”肖恩一聲冷笑,“你真覺得自己有資格侈談明智?當年的事情,你敢對自己發誓說自己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夏姜聞言,不由無言以對,過了很久,才無奈地問道:“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他們是如何與你說的?”
肖恩沒有理會對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專程把我騙到這里,是被那個扁平臉逼迫的吧?嗯,你的確如他所愿發揮了作用,若不是你這紅杏小隊的故人出面設局,他想抓住我恐怕沒這么容易。”
夏姜解釋道:“談不上設局,這里的事情只有我知道,而我并無意害你…”
“你一個被人強迫著推到臺前的人,有資格侈談自己的意志嗎?你無意害我?那現在的你,難道就是有意設計把我騙到這個倉庫里?在那個扁平臉面前,你的意志究竟有什么價值?”
肖恩冰冷的質問,讓夏姜無言以對。
“收起你這套偽善的說辭吧,真想要幫我,就帶我去找夏溪,讓我消滅掉那個萬惡之源。”
夏姜的苦笑還沒浮現到臉上,就被肖恩打斷道:“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帶我去找張進澄。我相信他一定知道夏溪在哪兒。”
夏姜說道:“不可能,張進澄是這次高層會議的主角之一…就算我能放你進去,其他人也會攔住你。”
肖恩問道:“那你幫我擋住他們不就好了?”
“我?”夏姜第一次在臉上流露出表情。
肖恩說道:“這天玄玉棟,憑我一個人的確很難走到最后,尤其如今還有那個扁平臉在背后活躍,但如果有你幫忙…”
夏姜忍不住打斷道:“我為什么要幫你?”
“不是為了幫我,你來這里做什么?和我聊天敘舊的嗎?還是說,你真覺得我會老老實實按照你的安排,從逃生通道離開這座城市?”
夏姜聞言沉默。
肖恩反問:“既然是那個扁平臉主動找到你,要你來抓我,你覺得他會不會算到你可能倒戈?”
“我…”
“所以你真覺得自己安排的逃生通道就很安全?何況,就算你真的順利放走了我,但之后呢?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要如何面對扁平臉的報復?就算你不為自己擔心,你手下的人又如何呢?”
夏姜只聽得忍不住嘆息:“夠了,這些事,不必你費心去想。”
肖恩問道:“不費心去想,問題就不存在嗎?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打算在送走我以后,再轉過頭去面對他吧?但你能有多少把握?還是說,你其實根本就沒有把握,純粹是在自暴自棄?”
夏姜嘆息不止。
他預想過很多種與肖恩會面的情形。
前半段,一切如他所料,那個出身紅杏小隊的年輕人,完全繼承了安平等人的熱血激情,在逆境中反而有了更強烈的爆發,主動選擇迎難而上。而夏姜也是抓住了這一點,在天玄玉棟處等到了肖恩自投羅網。
但后半段卻完全出乎意料。
夏姜完全沒有想過,眼前的年輕人,居然會不慌不忙地與他侃侃而談,而且每句話都仿佛是戳在人心上!
這絕對不是安平和呂楠他們的傳承,那些人縱有百般本領,萬種不羈,卻獨獨不會這種誅心之言。
那么,是李鈺的言傳身教?也不對,李鈺做事要更為率性灑脫,并沒有這么咄咄逼人。
自然更不可能是絕地武士團的教導…
恍惚間,夏姜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張扁平而蒼白的面孔。
肖恩這一連串的質問,讓他不由想起了夏溪!
一時間,夏姜仿佛猜到了什么,然而不及細想,肖恩接二連三的質問就追逐過來。
“你在猶豫什么?事到臨頭,你除了全力幫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頓了頓,肖恩冰冷地凝視著眼前這位對他釋放過善意的中年戰士,拋出了更為誅心的話語。
“你的優柔寡斷,應該害過你不止一次吧?你想要重蹈覆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