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私船的駕駛員比肖恩預料的要謹慎或者說膽小。
明明船上的炮手已經把炮口瞄準了戰斗的方位,然而戰火一點燃,飛船的第一反應卻不是支援射擊,而是升空逃走。
肖恩本打算扮作潰敗的海盜,順勢摸到船上,現在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搞得措手不及。
而后,短短片刻時間,便有無數海盜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頭頂的戰機呼嘯聲也密集了數倍。
若非肖恩依仗林地的夜色遮蔽了身影,此時已經要沐浴槍林彈雨。
海盜們的表現比肖恩預計的更加團結。所以在片刻的思考后,肖恩決定冒個險,伸手按了下通訊器,連到了海盜們的頻道中。
下一刻,耳中傳來海盜們的嬉笑怒罵聲。
“哈哈哈激光眼你們這是咋地啦,被瘋狗咬了?”
“滾你的老黑皮,老子是被瘋狗咬了一口,你也要來咬?”
“只是好笑,你們這群膽小怕事的貨色,來之前還嚷嚷著莊園里必有重兵,不敢靠近莊園,只敢在林子里打打太平拳,怎么結果混到比誰都慘呢?”
“是啊激光眼,剛還聽你們吹噓什么生態艙里繳獲無數,遠勝過我們在莊園里的搜刮,我們兄弟幾個真是眼熱得不行。怎么轉眼你們就死傷狼藉啊,搶女人搶出內訌了?”
“內訌尼瑪!我們被人陰了!有人偽裝成老刀跟了我們一路,趁著我們不備一陣亂槍就打了過來。靠!廢什么話,之前的約定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就算是下三濫,發過的誓也當然要算數的。這次行動之前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彼此之間可能還有血海深仇,但行動期間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傷了我們一人,就是傷了我們所有人。所以哥哥們這不是給弟弟報仇來了嗎?”
“滾你的哥哥!”
聽到此處,肖恩輕出了口氣,意識到自己還是算計不周。
他其實早該算到的:這群烏合之眾能調集數十架戰機和走私船,對莊園發起雷霆突襲,行動前必然要有通盤的規劃和約束。
而行動中,這些海盜殺人放火不所不為,卻唯獨沒有對自己人開過槍,哪怕是搜刮掠奪的收獲明顯不均,也不曾內訌。
所以當絕地學徒為了救人而暴露行跡,就頓時成了眾矢之的。那些滿載而歸的海盜非但沒有急著走,反而調兵遣將,出動了更多兵力,仿佛掘地三尺也要將兇手找出來。
肖恩藏在一棵大樹的樹梢上,借著樹冠的陰影和四周凌亂的火光遮掩身形,并將目光透過煙霧,看向遠方。
粗略觀察下來,圍兵逐漸增加到了兩百人以上,后續追加的兵員,平均素質也比先前要強上很多,雖然沒有什么大團隊的默契,但單兵素質明顯不同。
肖恩甚至看到有人大搖大擺地在胸前掛著莊園安保部隊的精英勛章,那是駐守此地的安保部隊們最引以為傲的身份象征,此時卻已經被人當做戰利品掛在胸前!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李瓊等人還算機警,已經趁亂跑得無影無蹤了——大概又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密道。肖恩只希望她們足夠聰明,能盡快沿著密道趕回莊園吧,那里有絕地大師鎮守,是真的安全。
瞭望過四周后,肖恩閉上眼睛,輕吸了口氣,從樹梢一躍而下。而墜落過程中,絕地學徒的腦海中已經迅速過濾掉了幾個不成熟的行動方案,落地時,目光如鷹隼一般銳利。
肖恩再次行走于燃燒的林地間,他從地上撿起一把被人拋下的爆能槍,在手中掂量了兩下,以適應槍械的重量和手感。然后毫不猶豫就對準遠處開了一槍。
數百米外,一個笑罵著的光頭海盜仰面翻到。
四周的同伴們只驚詫了一瞬間,便迅速四下分散開來,然后各色能量束如雨點一般灑向肖恩的方位。
肖恩沒有戀戰,貓著腰在林中突進了十余米,換了個位置,再次開槍射擊,又打倒一人,然后立刻轉身而逃。
就在他逃跑后不到三秒內,天上就灑下一片光雨,三架戰機從不同的方位向那片區域開火掃射,一地狼藉。
肖恩對此恍若不見,他全力在林間疾行,被原力強化過的身軀爆發出不可思議的速度,靈巧地閃避著越來越密集而精準的火力。
絕地學徒將生平所學施展到了極限,對地形的認知、對火力的預判、對肉身的掌控…無不遠遠凌駕于人類的極限之上。海盜們氣勢洶洶地圍堵,一時間卻只能追逐肖恩的背影,時不時還要被他回身反擊打倒數人,可謂狼狽不堪。
海盜的通訊頻道中,已經沒有人再去嘲笑最先遇襲的那批人,氣氛從嬉笑怒罵逐漸變得氣急敗壞。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黃手團的班薩雜種,你們到底怎么堵的人?不是說在你們那邊嗎?那小子剛剛差點就從我們這面突圍了!”
“你們才是班薩雜種!剛剛他的確就在我們這邊,老子的弟兄被打死了三個,誰知道他怎么一口氣跑去你們那邊的,簡直跟鬼一樣!”
“哪來的鬼!?就算真是鬼,老子也要他償命!”
敵人的氣急敗壞,自然凸顯出肖恩的戰績之輝煌,已堪稱匪夷所思。畢竟,無論是莊園那引以為傲的自動防御系統,還是薪酬優厚的安保部隊,都不曾讓突襲而來的海盜們感到棘手。
肖恩本人卻無半分得意之情。
因為在眾多追兵的堵截之下,他的行動空間終歸是越來越窄了。體力也變得越來越差,呼吸間,肺中宛如火燎,肌肉也已經不斷發出幾近撕裂的呻吟。
手中的爆能槍早已在過熱故障后被他隨手丟掉,肖恩身上唯一的武器就只剩下一把光劍,但此時單憑光劍根本不足應戰,至少以他的本事還遠遠不夠。
真摸出光劍來,他反而如同火炬一般,在夜色下閃耀奪目。
如果是師父在這里的話…
下一刻,絕地學徒就甩甩頭,將這一絲雜念甩去。
戰斗之時不應分心,這種時候他會有雜念產生,已然是體力消耗過甚,影響了專注能力。
而這就說明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肖恩咬了咬牙,強行凝神,在腦海中呈現出四周的地勢和敵兵分布,嘗試計算突破口。
時間只有一瞬,肖恩很快就摸準了一個方向——10個穿戴著外骨骼戰甲的海盜堵在一片火海之前。他們全都配備了重火力,是追兵中單兵力量最強的一支小隊。
但此時大概因為陣型拉扯過甚,這最強的小隊,卻赫然與其他人脫節了。
脫節就是機會。
肖恩毫不猶豫地從體內壓榨出最后一分力量,向鎖定的位置全速沖鋒。
能量束在身旁不斷擦過,爆炸聲接連響起,火焰、煙霧時而撲面而來,穿身而過。
肖恩的沖鋒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就連空中的戰機都一時轉向不及,失去了方位。而當戰機轉身調頭,卻見夜色如墨,林間火光搖曳,哪里還找得到鬼魅一般的絕地學徒?
這一刻,所有人都失去了肖恩的位置,只有肖恩自己知道,他正疾行在一條與死亡緊密相連的道路上。
林地崎嶇不平,肖恩越過一個小山坳,順勢在一片水塘中翻身一滾,全身就被浸得濕透了。而就著火勢,他沖出最后一片樹叢遮擋,在那些重裝海盜面前顯出身形!
作戰經驗豐富的海盜們只用了一個瞬間就反應過來,沉重的外骨骼發出金屬關節急速扭曲的摩擦呻吟,超過二十支槍炮幾乎就在這一個瞬間里鎖定了肖恩。
但接下來,這些槍炮卻無法開火。
因為肖恩已經突進到了他們陣中,與居中的隊長面對著面,距離如此之近,一旦開火,必然誤傷自己人。
那身材高大魁梧的隊長愣了一下,但手中下意識的操作卻沒有停,戰甲側部隨之揚起一條機械臂,臂上鏈鋸瘋狂轉動,發出刺耳的咆哮。
只待電鋸揮落,他便可將面前逼近的敵人斬成兩端。
但他很快就駭然地瞪大了眼,因為肖恩的沖勢絲毫不減,仿佛要以血肉之軀與金屬罐頭較量一番軟硬!
下一刻,這名海盜的眼前點亮一道光,一道湛藍如海的光芒。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藍色的閃電,但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閃電的輪廓,人們眼前藍光一閃,而后重裝戰甲便赫然被一分為二!
在兩記沉重的碰撞聲后,肖恩收起光劍,從兩片殘骸中直穿過去,身形迅速沒入一片火海之中!
這些重裝海盜回身一陣掃射,卻見眼前火光滔天,哪里還有人的影子。
“鬼,真的是鬼!”
伴隨一陣瑟縮之聲,這最強的小隊竟一時不敢動作,生怕那鬼魅從火中重返戰場。
而化身為鬼的肖恩,則感到自己宛如置身深淵。
視線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敏銳的五感扭曲而遲鈍,唯有痛覺越來越清晰。
以血肉之軀撞開外骨骼戰甲的骨裂之痛、火焰及身的灼燒之痛、吸入煙霧的燃肺之痛、還有,腰間被流彈擦過的貫穿之痛。
絕地學徒突破了重圍,卻也深陷入了絕境。
因為這一時突圍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在所有海盜團結一心的情況下,他已經失去了渾水摸魚,搭乘海盜戰船逃跑的機會。接下來最優的選擇,反而是回到莊園里與師父匯合。
那無疑浪費了師父的一番苦心,卻總好過死在林中。
但是,現在就連那也只是一種奢望,因為肖恩突圍的方向,與莊園的方位恰恰相反。
越過火海后,肖恩也越過了林地的邊界,前方是一片干枯的巖石平原,來自恒星的光芒繞開衛星的遮掩,不再屈從于這小行星上的人造夜色,徑直在地面上投下銀色的光,讓一切都無從遁形。
然而就在這絕境之中,肖恩卻感到眼前一亮,不可思議的一幕呈現在視野中。
一艘銀亮的嶄新戰船,正安靜地懸浮在半空中!船腹處垂下一只機械吊臂,將地上裝箱的戰利品緩緩拉進貨艙。
肖恩立刻從枯竭的身軀中壓榨出生死間的潛力,繼續沖鋒向前!
他已經來不及想為什么這里會有一艘畫風截然不同的戰船,也來不及想為什么戰船附近甚至沒有衛兵,更不及想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他的腦海中已接近一片空白,在原力的引導下,他全力奔跑著,沒有絲毫迷茫,在那只金屬貨箱已被拉入貨艙,艙門即將關閉的瞬間,全力向上飛躍。
下一刻,沉重的金屬門就在肖恩身后轟然并攏,險些夾住了他的腳。
肖恩深深吸了口氣,再次克服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扭曲痛感,維持理智清明。
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他目光掃過四周,只見13只金屬箱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貨艙中,每一只都有兩米見方。這艘戰船的戰利品簡直多得不可思議!
但這無疑是好事,肖恩隨意找了貨艙里最不起眼的一只金屬箱,咬著牙用手腕上的機械環撬開了箱蓋,只見里面密密麻麻堆放著各種電子元件。
而就在此時,貨艙的門外傳來腳步聲。
肖恩不及多想,立刻跳到箱中——萬幸箱子還留有勉強可容一人置身的空間——然后以原力拉攏沉重的箱蓋。
幾乎同一時間,貨艙門開啟的聲音也傳入耳中。
肖恩躺在一片電子元件上,只感到后背各處都硌得生疼,但這份痛楚卻能幫他維持最后的清醒,讓他將光劍緊握在手中。
只要對方開啟箱蓋,他就可以做最后的掙扎,最好是能挾持人質,然后…然后,該做什么來著?
黑暗中,肖恩的意識迅速退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