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七章 星辰之鏡

　　雷陽豪還有點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目光緊緊鎖著洛天，一刻不能瞬離。

　　這是小天？

　　他盯著那個小小的身影，雖然已經三歲，但身形卻只有兩歲大小。可能是揀回來前傷了元氣，他非常容易生病，比院里同齡孩子長得幼小很多。與此相襯的是，他的臉色一直蒼白沒有血色，眼睛極大極黑，抬頭看人的時候，極其專注。如果再凝視著對方甜甜一笑…那真是讓人整個兒要化成一灘水了。

　　而現在離他不遠不近的洛天，眼睛還是那么大，卻是一片血紅，掃過面前的所有人與物時，都一派漠然，仿佛這些都沒有什么差別。無論是把自己揀回家，一直捧在手心里疼愛的養父，還是從身邊漂過的太空垃圾，都是一樣的。

　　天道不仁，視萬物為芻狗。

　　現在的洛天，與“天道”一體，他因此變得強大無比，也因此忘記了不久前，自己還在哭鬧著尋找那熟悉的溫暖！

　　雷陽豪現在還是沒辦法出聲，但他嘴唇蠕動，叫了一聲“小天”。

　　洛天毫無反應，舒宇心里一動，他傳音給雷陽豪：“老雷，繼續說。把你的意念一點點傳過去。”

　　雷陽豪一愣之下，點點頭，也不問洛天究竟能不能聽見，凝視著小小的孩子，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些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無聲地說：“小天，我前兩天回去，看見院子里的桃樹已經開花了…”

　　洛天不為所動，也沒見他什么動作，周圍的廣闊空間里，光線開始各種扭曲，原本完整的行星，像破碎的鏡像一樣，變成了無數個。

　　這種景像迅速向外擴散，舒宇的臉色越發嚴肅，身體搖晃幾下，瞬間變成一連串虛影，沿著鏡像的邊緣開始奔跑。奔跑中，行星的鏡像漸漸淡去，向里面縮小。

　　“這桃樹還是你纏著要種的。小小年紀，吃了個桃兒，就一直纏著要吃。落櫻星滿是櫻桃樹，根本不許隨意栽種桃樹。后來想了好多辦法，跟上頭搞好關系，弄了些開白花的桃樹回來種上。種上第一年，就開了花，但長不出桃兒來。你哇哇大哭，帶著滿院的孩子跟著一起哭。說起來，桃花下面一大堆沾滿鼻涕眼淚的小臉，倒也很是有趣。”

　　行星的鏡像一個接一個地拼合在一起，逐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投影。那就像一個星辰之鏡，足有幾公里見方，向著這面鏡子看進去，仿佛就是另一個宇宙。所有一切都與他們面前的宇宙相合，只是倒了過來。

　　剛才空艇破碎，無數太空垃圾在空間里飄浮著，現在，有一片逐漸靠近了那面星辰之鏡。與此同時，鏡中也有一片垃圾反過來向它靠近，真的就像鏡像一樣。

　　這面新組成的鏡子正出現在舒宇身邊，舒宇一見到它，原本還很淡定的面孔突然大變，身形一閃，猛地向后退去，遠遠地離開了它！

　　那片垃圾離鏡面越來越近，終于觸碰到了它，與鏡子里的那片垃圾接觸到一起時，突然變成了一片虛影，接著完全消失！鏡中的金屬垃圾也一起消失了，就好像正負電子，接觸到一起時，就相互湮滅了一樣。

　　“星辰之鏡”成形之后，緩緩開始轉動。一開始，它轉動的速度并不太快，卻已經有隱隱的吸引力從那邊傳來，帶動得附近的太空垃圾都向著它飛過去。每片太空垃圾剛被吸引進去，立刻完全湮滅。隨著它轉動的速度逐漸提升，吸引力越來越強，太空垃圾，乃至于周圍的小塊隕石都向著那面急速旋轉的鏡面飛快地靠近，不斷地消失。

　　雷陽豪毫無所覺。剛剛回想起燦爛桃花下大哭的孩子們時，他的唇畔露出了回憶的笑容。雖然話語并沒有影響到洛天，可他的回憶一發不可收拾地持續了下去：

　　“去年桃花一謝，只長了一些青青的小桃子，你還吵著要吃。說也奇怪，你這小子明明不會說話，但一鬧騰起來，誰也沒辦法忽視你。你看你聞哥哥，平時老是捏你的臉蛋欺負你，碰到這種時候他最著急了。他切了一小片桃子喂你，你一吃就哭得更厲害了。我們大人還以為他故意拿桃子酸你，還揍了他一頓。你在旁邊咿咿啞啞地護他，他一邊哭，一邊要過去抱你…”

　　“這次我回去的時候，小聞一起哭著鬧著要你，嗓子都哭啞了。平時老是打打鬧鬧，關鍵時刻，就看得出誰最喜歡你了。”

　　星辰之鏡的引力不可抑制，大量的太空垃圾向它飛去，還好雷陽豪離得夠遠，引力還沒有夠得到他。

　　而舒宇一直與洛天相斗，身處在吸引力的范圍內。洛天面朝著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

　　星辰之鏡離舒宇的距離只有一公里左右，在這個距離，吸引力之強，幾乎難以抗拒。舒宇只覺得一陣又一陣的急流漩渦向他席卷而來，隨時都要把他帶進去，一起卷進那面鏡子里。

　　他側頭一看，意外地發現鏡子里竟然沒有他！

　　周圍的太空金屬、隕石，背后的行星，一樣樣都清晰存在，在星辰之鏡里現出正好相反的倒影。但在這亂七八糟的環境里，只有他是不存在的。

　　他的腦海里一瞬間掠過一種古怪的想法。這可真是像是鬼照鏡子啊…這種情況究竟為什么會發生，舒宇想不出來。但他現在根本無暇去想這件事，他仍然不敢讓自己碰觸到那面鏡子。雖然“另一個他”并沒有出現在里面，但是誰知道碰到它，會變成什么樣子？他可不敢冒這個險。

　　于是，他只能在吸力的亂流里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這舉動在當下變得極為困難，他覺得自己就像洪水里的一塊粗木，勉強橫在中間，但隨時都有可能被湍流帶走。

　　太空里寂靜無聲，但在舒宇聽來，卻充滿了雜亂無章的細微聲音。這些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和諧得如同天籟，而是混亂無比，讓人忍不住心煩意亂。

　　在這樣混亂的噪音里，雷陽豪的“聲音”就像一只穩定而溫暖的手，輕輕撫平著突兀的毛刺，讓人不再那么難以忍受。

　　“今年的桃花開得比去年更盛，按理說，應該正式開始長桃子了。也不知道會長出什么樣的桃子來，當初買的時候，那個星際行商對我說，這是由桃氛星流出的頂級樹種，一定會長出最大最甜最皮薄的桃子。這桃子應該比小天你上次吃的那種更美味吧？”

　　“說起來，吃了這么多年的櫻桃，你倒是一直沒有吃膩。我們離開的時候，櫻桃花正落，有一些早開的樹上已經長出了青果子。你回去的時候，櫻桃一定已經紅了。你最喜歡跟大家一起去摘櫻桃了，還纏著你朱朱阿姨做櫻桃醬。結果冬天還沒到，櫻桃醬就被小奇帶著你偷吃了一半。”

　　舒宇漸漸放松了一些，百忙中抽空看了雷陽豪一眼，發現他暫時沒事，定了定神，凝視星辰之鏡，一邊抗拒越來越巨大的引力，一邊在腦子里思索它的原理。

　　理論上來說，到了s級，進化者就有了“所見即所得”的能力。也就是說，只要身體承受得住，只要大腦理解得完整，他們就能夠復制出各種異能。至于能力的強度，就看個人的素質了。

　　如今洛天已經天人合一，對世界的理解達到了極致，所以能夠用出星辰之鏡這樣絕大的異能招數。不過他畢竟只有三歲，身體離發育完全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各方面都相當脆弱。勉強使出這樣的招數，他的身體明顯有些承受不住，鼻孔和唇角開始溢出一些血絲。

　　而這面星辰之鏡，明顯是一種空間異能。也就是說，鏡中的世界看似虛幻，其實是真實的！

　　而且，鏡中的世界剛好與現實世界相反，的確就如同正負電荷，同樣的物體只要接觸，就能夠正負湮滅。

　　到現在，它還沒有完全成形。接下來，它有兩種可能。第一，在成形之前，洛天身體崩潰，星辰之鏡就此消失。第二，在洛天身體崩潰之前，它就已經成形。到那時候，連洛天也沒辦法再控制它，只能任由它沒有止境的旋轉下去，成為一個近似黑洞的空間漏洞。

　　這兩種情況，都是舒宇絕對不想看到的。從雷陽豪那方面來說，他必須保住洛天；就這片星域來說，他必須消除這面星辰之鏡。要知道，這里已經接近茫天星，也離萬生星不遠…這里，就是舒宇近似于第二故鄉的地方。

　　星辰之鏡的吸引力還在擴大，漸漸地將要擴展到雷陽豪那邊了。但雷陽豪仍然凝視著洛天。他之前看見洛天現在的這個樣子，還有些傷心猶疑的表情。但現在，他望著洛天的眼神已經完全恢復了，仍然是那樣慈愛而憐惜，仿佛面前使出如此巨大力量的小惡魔，仍然是那個桃花下哭得小臉皺成一團的吃貨小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