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上)思念如馬別離蹄急盛開凋零方物榮華 烈陽山麓,天山七十二懸峰。
躍龍峰,甲寅洞府。
思念如馬,自別離,不停蹄;時愈久,蹄愈急。
董慧發現,夢實在是一種不講道理的可怕東西。它總喜歡在你毫無防備的深夜,讓你想起那些自以為好不容易開始淡忘的事情。
月華散落窗半掩,曾有驚鴻照影來。
從噩夢中驚醒的董慧,迷迷糊糊中尚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方自慶幸在夢里與楊七凌的離別只是南柯一場,未料,隨著意識逐漸清醒,竟然發現,原來現實比夢境還要殘忍,曾經美好的一切早已支離破碎。
該怎么形容這種絞心蝕骨的思念?
它帶來的心痛已經不止于情緒,左心房右心室切切實實的在抽搐、在揪擰、在絞結…它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膜,朝你覆蓋,將你包裹,把你和周圍的一切都隔絕開來。原本繽紛絢爛的天地萬物在眼里變淺、變淡,直至色彩褪盡,唯剩黑白。在這樣的封閉空間里,你喘不過氣,幾乎窒息,于是,你廢盡心思的想要找一根針把這張膜刺破,哪怕,只是扎出一個細小罅孔,至少能讓你透一點氣。可是,將這種絞心蝕骨的思念帶給你的那個人,既是那根針,又是那張膜…
董慧原以為,這個世界上最折磨人的,是失去,現在卻發現,其實不是失去,而是在失去以后那些身不由己、欲蓋彌彰的思念,它們悄無聲息,卻又漫無止境。
關于與楊七凌這段感情的眼淚,董慧早就已經流干,此時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睡意全無,董慧起床穿上衣裳,走到窗邊迎望了一眼高懸夜空的皎潔雙月,月向東斜,想來丑時早過,甚至已至寅時。小月玄燭已經全部鉆進大月玄度的懷抱,再過不久,玄燭就會轉到玄度中心,雙月同心。
“夏至將至…”董慧呢喃自語,想了想,取下掛在架上的長劍。
這柄劍出自與赤煉峰相連孿生虹炎峰,虹炎峰與赤煉峰一樣,懸峰內蘊地火,可經靈禁引導,供給在虹火峰上星羅棋布的煉器熔爐。
赤煉峰用以煉丹,虹炎峰用以煉器,烈陽院如今的傳道課程已經深入到將體內靈力回路蜷縮,在氣海丹田凝結元丹的凝元境修行。
烈陽院學子的干支序列本就在優勝劣汰的獎罰機制下不斷更新,到如今,躍龍峰甲、乙、丙前三區的烈陽院學子,仙道境界最低的,也已經是初凝體內靈力回路的塵微境起品,故而,煉器課程已經開啟。
煉器,顧名思義,煉制器物,器物通常泛指靈寶。
靈寶總體可以分為先天孕育與后天鍛造兩大類,按照靈寶威能與靈性,劃分出天、地、玄、黃四個品質等階,每階與仙道修士境界相似,再分起、承、轉、合四品。
這柄長劍,是董慧日前剛從虹炎峰中央大殿兌換來的,品階是勉強能稱得上靈寶的黃階起品。
不過,董慧倒是頗為滿意喜歡。烈陽院已經開啟系統的武技授業課程,傳道先生說,九長九短十八般武器各有優劣利弊,與其 雜而不精,不如鉆研一門,故而,這兩天,烈陽院學子都在思考選擇一種稱手的兵器。
董慧想練劍,這并不稀奇。在天山烈陽院里,除去少數在上天山以前就將另外的兵器修行到一定水準的學子,剩下的大多數都選擇了劍。
董慧的這柄劍,是烈陽山麓制式靈劍,為了方便女子使用,劍刃相對略細,劍柄相對略窄。劍柄尾端,董慧精心縫制了一束劍穗綁了上去。
甲寅洞府遍布靈禁,房屋之間的隔音效果極好,不過,董慧還是下意識躡手躡腳的走向房門,再小心翼翼的打開。
來到客廳,客廳的靈禁自生感應,遍布天花板的夜明珠亮起熒光。
董慧朝田浩天的緊閉的房門瞄了一眼,踮起腳尖,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的走向客廳朱門。
拉開門,忽然看到門外那道身影,董慧嚇得直接尖叫一聲,連手中長劍都落到了地上。
嘴角抽搐,滿臉無語的田浩天同樣嚇了一跳,根本沒想到三更半夜的練劍回房,竟然會撞上鬼鬼祟祟出門的董慧。
“田…田公子…”董慧像是偷做壞事被抓個正著的孩子,俏臉通紅,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還沒睡呀?”
田浩天垂首看了一眼董慧掉落在地的長劍,應道:“我每天晚上都會到庭院里練劍,只是你從來早睡,沒有發現。”
“啊?像你這樣的天才,竟然還需要練劍?”董慧驚訝得小嘴微張,抬起頭滿臉不可思議的看向田浩天,這才發現田浩身上僅穿了一件單薄練功服,胸襟已被盡數濕汗。
聽到董慧的話語,田浩天不由淌下一大滴冷汗,沉吟問道:“難不成在你看來,我根本不用練劍?天生就會熟練使用各種劍技?”
董慧小雞啄米一般猛點頭道:“嗯嗯!你們這些甲區天才,吃飯睡覺都能不斷提升仙道境界,隨隨便便就能學會各種高深的武技嗎?”
田浩天錯愕道:“吃飯睡覺?隨便便便?”
董慧歪起頭,眼睛一眨一眨,狐疑道:“不是嗎?”
極為難得的,一向將表情管理得極好的田浩天表情古怪的撫額扼腕,咽了一口唾沫,想到某種可能,遲疑問道:“我想知道,只有你這樣以為,還是說…”
董慧心領神會,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大家都這么認為呀!”
“大…大家…”田浩天腿一軟,差點摔倒。
深吸口氣,田浩天星眸看向董慧,無奈道:“丫頭,記住了,你所看到的掠影驚鴻,都曾被平庸狠狠磨練。”
“這…這樣嗎?”董慧撓了撓頭,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
田浩天笑了笑,躬身為董慧撿起掉落在地的長劍,遞向董慧,道:“既然已經選定兵器,身為劍客,劍即為命。”
“哦…”董慧委屈巴巴的接過長劍,嘀咕道:“老氣橫秋,跟授業先生似的…”
相處日久,了解漸深,董慧慢慢發現田浩天跟以前未熟時的印象有很大差別。
比如,田浩天在日常生活里許多莫名其妙的規矩講究——吃飯時筷子不能插在 碗里,就連該擺在碗上還是桌上,是分是合多少角度都要講究;夾菜時必須從一邊開始,慢慢夾向另一邊,一旦隨心遞筷,就會被揪起來念叨上半柱香的餐桌禮儀;就連收拾杯盤時都要按照杯盤的圓扁大小依次排序,整理桌椅板凳時也必須要擺摞得平平正正、整整齊齊,歪上半點都不行…
比如,田浩天在指導練劍時簡直過分苛刻的嚴格要求——練習舉劍時必須舉足半柱香,稍微偷一點兒懶,田浩天拿劍鞘打起手心來可完全沒有半點外界傳言的謙謙儒雅、憐香惜玉;練習揮劍時必須揮夠百下,本以為少數幾下十幾下,同樣在旁凝神舞劍的田浩天根本不會在意發現,不料,少一下都不行;就連拔劍出鞘與收劍歸鞘的動作,都有著嚴苛的動作與時間要求…
比如…
總之,田公子根本就是一個超級不好相處的矯情貴族公子哥兒…
“既然你發奮圖強,決定半夜練劍,我就先勉為其難的指導你一番,再去沐浴睡覺。”
聽到田浩天的話語,董慧翻起白眼,先前在心底升起的雄心壯志徹徹底底的煙消云散:“不是不是,我就是睡不著想要出去透透氣,根本沒有什么想要練劍的念頭!”董慧說完,將手中長劍往身后一藏,再“嘿嘿”尬笑兩聲。
田浩天臉色一沉,星眸一凝。
董慧看著田浩天這副早已熟悉的表情,自暴自棄道:“我練…我練…”
田浩天不滿于董慧的態度,皺眉道:“你知道為什么我能躋身甲區,而你卻只能在庚區茍且嗎?”
董慧嘟起嘴,委屈巴巴的嘀咕道:“還能為什么?因為你是天才…我又不是…”
“錯。”田浩天愈發恨鐵不成鋼,語氣加重道:“因為我努力,因為我自律,因為我堅持,而你,包括和你一樣平庸的學子,你們懈怠、懶惰、畏難。野心總在深夜醞釀,等到天亮卻總黯然收場,平日里總泛泛,言未事有萬萬!”
董慧眼珠斜轉,繼續嘀咕道:“天才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是,這百分之一的靈感遠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重要…天資決定一切…”
聞言,田浩天星眸一瞪,勃然怒道:“狗屁!你竟然把這句話曲解到這種地步…”田浩天深呼吸兩口,強壓憤怒續道:“你可知道,在你真正不顧一切、拼盡全力的努力以前,根本連比拼天資的資格都沒有?”
“兇…兇死了…我練就是了嘛…”見田浩天發火,董慧結巴斷續的怯生生應了一句,從田浩天身邊竄出客廳房門,跑向庭院。
接下來一柱香時間,完全不出董慧所料,田浩天一如既往的要求嚴格。
終于揮斬完百劍的董慧毫無形象的吐起舌頭,正想直接癱坐在地,立時想到田浩天不準在精疲力竭時立馬休息,余光更瞥到田浩天又要出聲批評,順勢做起幾個像模像樣的放松動作,一邊做,一邊還扭過頭看向田浩天,委屈巴巴道:“我記得的,我可不是準備坐下休息…”
田浩天愣了一下,“噗嗤”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