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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上)夜狼營新兵屠舊鎮 拒南城老

第六十回(上)夜狼營新兵屠舊鎮拒南城老卒覆新甲  劍是人心的一面鏡子,既能照出心中陰影,亦能倒映血色。

  近幾年來,鳴雷帝國與契夷王國邊境呈現出戰事稍緩的態勢,兩國之間互打交道的中堅力量由戍邊士卒變成跨國商賈——當然,相對而言。

  契夷王國奉行君主,君王直統十州,占據半壁江山,五大親王再均分另外半國天下,如同一朵桃花拱衛中央花蕊。

  而莫里與曼塔兩州,就是伸展向鳴雷帝國的那片花瓣,作為在契夷王國二十州里地處極東,與鳴雷帝國接壤的兩處州地,聚集了契夷王國十之三四的正規軍兵力——這無疑造就了阿努什爾旺·斯拉木親王傲世其余四位親王的權勢。

  莫里州東境,邊陲古鎮科倫普。

  科倫普占地面積雖然不大,四圍城墻卻一點都不矮。

  身為鳴雷帝國西疆通向西域契夷王國腹地的首座軍鎮,科倫普可謂全民皆兵,戰事起時,鎮民無須等待政令,就可直接到軍部領取武器盔甲,與正規軍甲士一起共抗外敵。這樣一座軍鎮想要攻下,如若沒有絕對的兵力壓制,實非易事。

  然而,這一日,沉重的鎮門被一柄畫戟劈碎。

  城破時,城里城外都發出驚天呼叫,不同之處在于,外邊的在歡呼,內部的則是絕望的哀嚎。

  李青云揮臂一振,將畫戟從城門上拔下,心底卻沒有什么完成軍令,將古鎮科倫普攻破的喜悅,反而縈繞上難言的空虛。

  伴隨石字軍夜狼營的鐵騎踏破城門,鎮里的契夷士卒明白大勢已去,大多數不再堅持了,主動放下武器,舉高雙手。

  這也難怪,石字軍左副統帥李青云親帥麾下夜狼、虎賁、獅吼三營,千里奔襲,繞到科倫普后方截下輜重,再圍城一月半余,鎮內的食物多半已經耗盡。

  一名夜狼營新卒隨戰友越過統帥,一道沖進城門,身上甲胄碰撞得叮當作響,手中游弩保持緊繃,上方利箭寒光閃爍。

  兩個依然不愿投降的守城士卒直提長槍朝李青云沖上前來,氣勢頗盛,奈何輜重被截、圍城日久,科倫普中已經析骨而炊,在饑餓的侵蝕下,那兩個長槍卒的槍術破綻百出。

  嗡——

  嗡——

  兩道前尖后粗的利箭精確無誤的分別擊中兩個長槍卒的眉心,有紅白混雜的漿液濺灑而出。

  兩名夜營狼游弩手斥候的面胄下,表情不一——鄒風面無表情,余淡凝眉不忍。

  畢竟,作為石字軍老卒,擁有“瘋狗”諢號的鄒風,已經在戰火里將心百煉成鋼,而黝黑少年余淡,在蒼云郡完成大比,分到西疆夜狼營以后,這還是首次實戰。

與平常的訓練好像沒有太多區別,無非就像訓練時針對稻草人那樣揮刀射弩,卻又太不一樣,即使稻草人綁扎得極緊,并不是輕易就能斬斷射透,刀斬觸感也與血肉之軀相去甚遠,射弩  時更沒有那些紅白腦漿汁噴出。

  大概每一名新卒都會經歷這樣的過程,殺人,已經在訓練時練習過無數次,然而實際操作起來時,熟悉卻又陌生。

  余淡從來沒想過,在戰場上,血腥味可以濃郁到如此地步。

  可是,余淡卻不得不殺。先前繞路奔襲,與契夷輜重護衛部分展開白刃遭遇戰時,要不是鄒風一槍搗爛在余淡面前用嘰里呱啦的鳥語跪地求饒的契夷士卒,心生憐憫的余淡已經被詐降士卒暴起殺擊。

  余淡終于深刻的體會到,戰爭,永遠是你死我活的游戲。

  余淡從戰馬鞍下握起長槍,挑開夷契士卒的面胄,看到那張甚至比自己還要年輕的面孔,眉頭深皺到疼。

  李青云面色陰沉,為了攻陷科倫譜,在身后烈陣的麾下三營各有死傷,其中又以打頭陣沖鋒的夜狼營為甚。然而,令李青云心生煩躁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在于…

  “武侯有令——屠城!”李青云將手中畫戟猛力一揮,朗聲傳令。

  “殺!鐵騎過處——寸草不留——”身后兩千余甲齊聲震呼。

  從軍十四載,李青云這是首次接到屠城命令。

  由于鳴雷帝國與契夷王國各憑國勢,將戰線在兩國邊境拓寬扯長,衍生出一大片來回互爭的緩沖地帶,兩國士卒交戰多了,多少生出來一些默契,橫豎各為其主,活命第一大,只要繳械投降,大都會成為戰俘,在幫勝方清點搬運完戰利品后,安安心心的遣退回國,只要不是戰時撤退,也不會在之后被督軍當成逃兵斬首示眾。

  說到底,同為戰士,多少惺惺相惜——在戰時干脆利落的斬殺敵軍,在戰時眼里,是最為崇高的敬意,士卒本該浴血沙場。

  可是,對方都已經繳械頭像,卸下武器與甲胄,就不再是士卒,而是人,只是人。

  身后三營兩千余甲士里的大多數,都沒有李青云想得那么多,李青云能夠輕易聽得出,身后高呼的聲音里,絕大部分是當真在高興歡呼。畢竟,李青云很清楚,屠城是破城后最好的獎賞。

  在這一項人性泯滅到極致的游戲里,能輕而易舉的得到財富與女人,當然,還能肆意發泄內心深處的殺戮。

  仇恨這種東西,一旦生了根,就會在一次又一次的報復中滋生繁衍。

  不殺降虜,是鳴雷一世在帝國初立,站在玄京城頭大赦天下時所立的第一條軍部鐵律。

  余淡根本無法接受第一次經歷實戰,就違反了帝部第一鐵律。

  血與火在科倫普古鎮里蔓延濺灑,四處都有交織了狂浪笑聲、悲鳴嘶吼、痛苦哀嚎的嘈雜傳來。

  李青云一拉韁繩,回身看向身后沒有動作的三百余甲,沉聲道:“你們,是想違令?”

  鄒風一腳狠踢在余淡的戰馬屁股上,戰馬嘶鳴一聲,揚蹄奔襲,鄒風一夾馬腹,緊隨余淡離去。

北漠,樓蘭  王國,拒南城。

  縱穿大半樓蘭王國,在暗棋處取到信物,再一路南返拒南城的鳴雷帝國北域慕容軍大雪驍騎目盲老卒姜翰適,如今正站在拒南城北城門前,本有些許佝僂的背挺得筆直,雙目無法視物的老卒根本不用將靈識延伸出去,就能巨細靡遺的想象出拒南城的模樣輪廓——曾經的。

  這一座雄偉城池,本來不叫拒南城,在春秋亂世時,隸屬商殷,商殷國與時鳴雷國互為聯盟,是姜翰適的故國。

  而這一座城池原本擁有的名字,是為朝歌。

  在春秋亂世時期,向來安守北漠的游牧民族忽然趁商殷與南方列國爭霸時高舉樓蘭旗幟,大肆舉兵南下,商殷在背腹受敵之下,最終無奈滅國。

  樓蘭王庭的成立,天可汗鐵忽烈的名諱,自此為中原春秋諸國所知,而后,樓蘭王庭詔告天下,將朝歌更名為拒南,意在憑此雄城一拒中原列國。

  而樓蘭王庭的天可汗不愧為一代梟雄,一次次瓦解掉中原諸國的反撲,直至鳴雷一世一統春秋,以帝稱國,都未能幫助故盟商殷收復朝歌,最終無奈將邊境線退至覆雨大陸天險龍騰山脈。

  為了拒守樓蘭鐵騎,鳴雷帝國不惜花費無數人力物力財力,在那望而生畏的巍峨雪山上硬生生建起不落壁壘——北門天關。

  大雪驍騎里,有無數商殷遺民,如今那些后生雖北門天關為驕無可厚非,卻已經逐漸忘了,朝歌才是真正的故土。

  姜翰適半生戎馬縱橫,最大的心愿就是大雪驍騎的馬蹄可以踏破拒南城的城門,在城里最高的城主府樓閣,曾經的商殷皇宮大殿頂,重掛“朝歌”金匾。

  而今,機會已然擺在姜翰適面前。

  在那樓蘭與鳴雷都不愿管的混亂之地,苦心經營數十載,統領潛入樓蘭王庭的無數探子死士,收集樓蘭王庭的各類情報,幾月前,終于讓姜翰適嗅到了機會。

  姜翰適這一生最為感激之人,就是慕容軍至高統帥,鳴雷帝國定遠大將軍,慕容陸。因為,慕容陸肯定了姜翰適的提議,并且一著手布局,就是整整十七年。

  姜翰適深吸一口氣,邁步朝城門走去。

  聽著周圍傳來是樓蘭語而非故商殷語,姜翰適感覺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長年飄雪的北漠極少會下雨,然而,這一日,黑云壓城至,暴雨襲拒南。

  目盲老卒東彎西繞的走向城主府,不惜啟用苦心經營十七年的暗棋,悄然進入城主府中。

  城主府不知名地下秘室,數十名密探死士在姜翰適身前列陣。

  場間緘默到姜翰適可以清楚聽到周圍火盤上火星跳動的聲音。

  良久,姜翰適嘴唇翕合,兩句八字幾經周折,終于以故商殷語輕聲吐出:“東風已起,朝歌必復。”

  如同樓蘭獨有的舞雪冰蝶煽動了一下翅膀,一件影響鳴雷、樓蘭、契夷的大變局自此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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