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續)灰狼紅帽故人重逢曉風殘月漁歌唱晚 鳴雷帝國,南河郡,風曲城郊。
淮河沿岸,漁村眾多。
漁民為了打漁時能有個偷閑歇腳的地方,也為了方便喜好垂釣的漁翁,在魚蝦喜歡聚集的灣塘岸邊,簡易搭設起供以休憩或垂釣的漁棚。
四根竿木作架,凌亂細枝覆頂,再鋪蓋一兩層谷草,就足夠在艷陽天遮擋烈日,遇到雨天,漁棚倒是漏水得厲害,不過,正所謂“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下雨時天氣悶熱,江魚都會浮上江面換氣吐泡,雨越大,漁民可就越舍不得在漁棚里躲雨哩。
漁棚里,阿朱看著依偎躺在角落谷草上的少年少女,老氣橫秋的感慨道:“妖有百種,盡皆分明善惡;人心一顆,卻是萬千難測。”
化作北域雪橇犬的摩迦羅嗚咽一聲以作回應。
阿朱忽然朝前伸出手,仿佛在撥動數根看不見的琴弦,身上分明沒有任何靈力波動,天地游離靈力卻在雀躍流轉。
“大狗子,你這個朋友呀,人不錯。不過呢,這是屬于我們的氣運,就不將他牽扯進來咯!”阿朱語畢,漁棚內,一股玄奧靈波蕩漾開來。
“咦?”阿朱不斷勾動的手指忽然頓止,而后一向說話老氣橫秋的娃娃音女孩瞳孔驟縮,驚懼莫名的收回手,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一般渾身劇顫。
大狗見狀,一躍跳至阿朱身旁,讓阿朱能夠倚靠在自己身上。
阿朱面色蒼白,內心一陣后怕道:“多么繁冗復雜的命運絲線啊…而且…而且…”阿朱滿臉唏噓續道:“竟然曾經有運言者敢在那么紛亂的命運絲線里系下情結,是有多喜歡他啊…真是不怕死…”
阿朱將手搭上大狗的背,摩迦羅配合的蹲下身來,方便阿朱騎跨上去。
“大狗子,我們走吧。你這個朋友的命運,可不是我這樣一個小小運言者敢隨意觸碰的。”阿朱兩手分別抓住大狗的兩只毛絨尖耳,令得大狗委屈的嗚咽了一聲,阿朱將視線轉回石念遠與流風雪,復雜道:“那個姐姐…唔…大狗子,你說,我要不要做一件好事呀?唔…”
阿朱糾結的伸手去薅動頭發,頭頂小紅帽被阿朱的動作扒拉脫下,露出頭頂青絲間一只若隱若現的尖角:“明明都是先天跳過化形的族裔…可人族也太復雜了一點…真難搞懂…”阿朱將系在大狗脖頸上的鈴鐺從其脖頸下方扯到脖頸后來,輕聲續道:“大狗子,紙筆。”
妖元振蕩,大狗脖頸上鈴鐺樣式的空間靈寶發出靈光,一張羊皮紙與一支硬毫出現在阿朱手中,阿朱咬起筆,頭疼道:“該怎么寫才好呢…唔…有了!”
靈光一閃,阿朱提筆寫下五個字,繼而隨手將羊皮紙一丟。
阿朱沒有靈力,無法用靈力操縱羊皮紙的去向,可那張羊皮紙飄飄蕩蕩,卻是正好落在石念遠右手旁。
摩迦羅走過去,伸出一只前爪,將石念遠的手扒拉些許壓住羊皮紙,天心意識運轉,妖元在漁棚布設下一道簡單的幻術靈禁。
大狗溜圓眼睛看了一眼石念遠眉心的血契魂印,而后,馱著重新戴上小紅帽的女孩離開漁棚。三步兩步間從地面躍起,凌空踏虛,漸行漸遠。
“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烏篷船上,女子低吟淺唱,見河面漁火漸次燃起,打趣笑問道:“關船家,離風曲渡還有多遠?”
在烏篷船尾撐船的關云羽見自家小主有了雅興,像模像樣的出聲答道:“客官稍安勿躁,再有不到十里,就到風曲渡了。”
女子從船頭長身站起,白裳芊裙,滿頭青絲盤成精制云鬢,感慨道:“看慣了那鬼瀑布和破湖,就格外想念長江淮河的漁火盞盞。”
關云羽知道,自家小主自從帝國上一屆十年大朝,父王李思簡稟請當今天子,求得一旨承嗣詔令之后,就與一名仙長一同前往隱于東川大澤的輪鏡澤仙道圣地尋仙問道。
十年未見,曾經的小女孩已經出落成了大姑娘,那飄逸出塵的氣質與身上不時溢散開來的氣意,讓關云羽知道自家小主已經超凡脫俗,成為了可以憑虛御風的仙道超凡境強者。
“關二叔,你在連云渡接到我后,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將南河游逛一圈的事情,可一定不能跟父王說!”李蘭芷楚楚可憐的向鎮東王府大管家關云羽撒起了嬌。
關云羽犯了難,天生犯紅的臉面一時更紅了些。
了解關云羽心性的李蘭芷無奈一嘆道:“好啦好啦…早就知道關二叔肯定不會幫慕寧保密的…”
“身為臣子,不可對主公欺瞞,此乃無義,望公主海涵。”關云羽一本正經的抱拳躬身致歉。
“師尊說,大世將至,通天塔即將現世…”李蘭芷面露思索神色,輕盈走到船尾,朝關云羽好奇問道:“關二叔,你知道通天塔嗎?”
關云羽點了點頭,出聲答道:“雖然關某并非仙道修士,不過,八十余年前,關某的一位故友倒是去爭奪過那通天塔的氣運。”
“關二叔的故友?”李蘭芷來了興致,猜測問道:“是誰?崤東百越劍池的蕭風劍,旭闌鳳鳴劍閣的許凡?幽并臨江山的澹臺博?啊…”李蘭芷忽然小嘴微張,訝意道:“莫不是…帝國稼軒大將軍辛劍詩?”
關云羽搖頭笑道:“公主說笑了,辛大將軍與關某一樣,都不是仙道修士。不過公主方才已經猜得接近了,關某那位故友的確來自旭闌鳳鳴劍閣,不過并非許凡,而是許凡之徒,一名小友。”
“咦…”李蘭芷面露嫌棄神色:“關二叔口中的小友,如今也都快近百年歲了吧?”
關云羽認真想了想,捋了捋長髯奇道:“公主所言甚是,關某那小友今年不多不少,正好度過百年歲月。”
“通天塔…要不是通天塔,師尊還不讓我回家呢!”李蘭芷沉吟道:“關二叔,十年前,我還未踏上仙道,在輪鏡澤的十年里,我不是呆在輪回瀑,就是呆在離鏡湖,別人都還好,還能有師兄弟師姐妹聊天解悶,而我…就只能一個人無聊的看著那高到沒頂的鬼瀑布和那大到沒邊的破湖,十天半個月的,才能見上一次師尊不說,師尊還是個面癱榆木疙瘩…你都不知道這十年我是怎么過來的,我都差點悶死在輪鏡澤了…”李蘭芷不停抱怨,越想越氣,委屈的悶哼一聲,一屁股坐進烏篷船倉仰躺下來,得見高懸雙月映入眼簾,這才氣意稍平,長長深呼吸一口后嘆道:“玄度玄燭…真美吶…那十年里我連雙月都看不到…都不知道家的方向在哪邊…”
關云羽認真斟酌了一番后鄭重開口道:“公主,仙道飄渺,仙途艱險,欲遂長生,沒有耐得住孤獨寂寞的大毅力可不行。”
“咦…關二叔這句說得跟我那悶葫蘆師尊簡直一模一樣…對了…”李蘭芷坐起身來,好奇問道:“關二叔,十年來我就傻乎乎的修煉修煉再修煉,求道求道再求道,十年前身在凡俗,十年來身在仙地,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修到了多少東西,有多厲害。”李蘭芷眼睛一亮道:“關二叔,你跟我說說,超凡境修士厲害嗎?一個能打幾個呀?”
關云羽眉頭一皺,長眉一抖,與那長髯一起隨夜風晃動,露出回憶神色。良久,關云羽才認真出聲答道:“關某與超凡境修士交手的次數不多,不過,陸地神仙境的武者如若對上帝國正規軍甲士,以鎮東軍的水準來說,一夫當關守,千夫不易開。”頓了頓,關云羽繼續說道:“若是對上稼軒大將軍麾下的死字旗,定遠大將軍麾下的大雪驍騎,亦或武侯麾下的石字軍 這類百戰悍卒,要更加困難一些,約莫能敵八百之數。”
李蘭芷不滿道:“關二叔竟然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關云羽搖頭鄭重道:“非也。南河郡地處帝國東南,鄰接東川大澤無盡汪洋,自帝國立國以后,戰事不興,由于疏于戰事,春秋時期威名遠揚的南河水軍如今再上戰場,想必已經大不如往昔。”
“可是,南河水軍每年都會進行軍演來練兵的嘛…”聽關云羽說自家軍隊不如別家,李蘭芷可不服氣。
“公主,軍演不比戰事,不一樣的。”關云長這句話說得格外鄭重。
“關二叔總是一本正經的…”李蘭芷悶聲嘀咕了一句。
關云羽卻還在深思方才李蘭芷所提疑問,繼續說道:“雖然陸地神仙境的武道武者粗略等同于超凡境的仙道修士,不過,畢竟未誕天心,更少了飛天遁地的諸般仙家道法。一對一與超凡境修士爭斗倒是還未見得鹿死誰手,可若是論戰場殺敵,超凡境修士應該能倍于陸地神仙武者。”
“兩千甲士能攔下超凡境修士?”李蘭芷被關云羽的話語勾起好奇,驚訝問道。
關云羽點了點頭。
李蘭芷不解道:“為何?超凡境修士只要凌空踏虛,自可隨意離去。縱然甲士以強弓巨弩獵空,也不一定就攔得下超凡境修士吧?”
關云羽解釋道:“公主有所不知,天道循環,生生不息,仙凡交界,自有規則。公主當知,仙道修士不可隨意屠戮凡人,否則將會有不潔氣運纏身,甚至引下天遣。氣運一說,并非虛妄,仙道修士一旦正面對上凡俗甲士,獻祭一千凡人氣血,就可引動天遣,令仙道修士無法騰空,當仙道修士屠戮凡人到達一定數量,更是會被天道禁錮體內靈力回路,如若還不停手,更會有勾魂索命的天遣降下。這也是帝國無雙將軍呂奉、定遠將軍慕容陸、武侯石勤連等身具超凡境修為的將領少有親身上陣殺敵,縱然有,大多也會自封靈力的原因。”
關云羽本以為經自己一番解釋后,李蘭芷會驚于竟然還有此事,而后站在仙道修士的角度思考對策,不料,李蘭芷收起玩鬧心態,眸若秋水,低聲嘆道:“還真是人命如草芥…”
沉默片許,李蘭芷看向長眉長髯紅面的關云羽:“關二叔,我聽師尊說,世間許多武道武者,在知曉仙道存在亦或得遇機緣后,大多會選擇自廢武道修為,改修仙道,為何關二叔反其道而行之,自廢仙道修為而改修武道?”
針對李蘭芷的問題,一般都會細想一番后才認真回答的關云羽這次沒有什么思考,徑直回答道:“為王爺、為南河、為鳴雷、為萬千甲士。”
長年在淮河夜漁的漁民,總喜歡用唱漁歌來醒睡,靠飲烈酒來取暖。若是得其余漁民回歌以應,甚至連船一齊飲上幾杯,那就更好不過了。
江面風寒,漁歌漸起。
李蘭芷閉目聆聽漁家晚歌,神情恬然,輕聲道:“關二叔,多聽一會兒再走好不好?”
“是,公主。”關云羽將烏篷小船停在淮河中央,靜候自家小主的下一道命令。
誰知,李蘭芷一聽就是一整夜。
直至東方天際泛白,群星隱沒,元始九曜遍灑曦光,河上漁船次第散去,李蘭芷才重新睜開雙眼。
看向整晚站如青松,劃槳以停舟的關云羽,李蘭芷心疼不己,暗怪自己一時沉迷,就是一夜過去。
得到自家小主吩咐,關云羽停下劃漿,令烏篷小船順流而下。
淮河兩岸,楊柳垂枝。
漁舟唱晚,曉風殘月。
不多時,李蘭芷忽然輕“咦”一聲,遠望向岸邊一座漁棚,伸手一指,巧笑倩兮:“關二叔,走,我們過去瞧瞧。”
第五十五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