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下)亂葬崗夜幕現妖影無名墓棺槨藏怨靈 身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在這樣毫無光源的環境中,縱然是仙道修士都不能視物分毫。
石念遠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亮起一點靈光,靈光不斷擴大,照亮了前方畫有三道炭黑紋路的稚嫩臉蛋。
“臥槽!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突然冒出來?真的很嚇人!”石念遠咒罵道。
“老大,我沒有突然冒出來…傳送過來以后我一直都在這里,根本沒有動過…”薇安怯生生的解釋道。
石念遠滿臉幽怨的瞪了薇安一眼,打量起所處環境。
這里是一處矮窄甬道,地面濕潤,遍布苔蘚,散發出濕霉腐朽的氣息。以石念遠的身形,腦袋幾乎碰到甬道穹頂,寬度更是不足展臂,在這樣封閉壓抑的地方,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都感到極其不適。
矮窄甬道里空氣稀薄,呼吸困難,好在靈力比外界濃郁不少,仙道修士機體新陳代謝速率進一步降低,兩相抵消之下,想來應該不會有忽然窒息的危險。
“這里是…”石念遠加大靈力輸出,指尖靈光更盛,上下左右仔細觀察。
薇安看向甬道浮雕壁畫,出聲道:“墓道,老大…”
甬道左右墻壁與上方穹頂都刻繪有浮雕壁畫,畫跡清晰,輪廓分明,想必年代不是特別久遠,不過許多地方長出苔蘚,擋掉了浮雕壁畫的具體內容。
這一處甬道單向傾斜,上方,一道刻滿靈禁陣紋的石門封堵了去路,石念遠與薇安商量之后,一路向下走去。一邊走,一邊觀看壁畫,遇到關鍵處被苔蘚遮擋的,都會伸手扯去。
薇安與石念遠一邊走走停停,一邊自覺的出聲解釋道:“運言者,是在天生六識與靈識之外,再開‘運識’,從而可以‘看’到氣運的生靈。世間萬物都具有氣運,而氣運在運言者的運識感知中,如同無數線條,錯綜復雜的凌亂糾纏在一起,無頭無尾。不過偶爾會有那么一兩條線突然特別清晰的呈現出來…運言者可以遵循冥冥感召,追尋命運軌跡…由于這么做等同于窺探天機,代價是損耗先天一炁,所以…運言者一般都不長命…”薇安說到這里,情緒低落,語調凄清。
石念遠不解道:“那為什么非要去感知那些線?別去管不就好了?”
“老大…如果一直都看不到,就不會去好奇。然而,一旦看到過,就總會忍不住去看更多,去探究,去追尋…比如在王都夷武城,父王告訴我他要來茨爾哈城時,我覺得我應該跟來,在來到茨爾哈城之后,我覺得我應該逃出來,在看到你時,我覺得你不是壞人并且能夠幫到我,在看到避役妖族族長時,我覺得我能見到我素未謀面的娘親…運言者如同擁有有限前知之力一般…天道循環,其實早就安排好了我們都逃不掉的宿命…”薇安輕聲道。
石念遠不喜歡決定論,眉頭皺了起來:“在你的理念里,是不是曉如今一切事,便可溯過去一切因,窺未來一切果?”
薇安一愣道:“老大,你怎么知道?”
石念遠未答,反而繼續鄙夷追問道:“那你溯追到一切因,窺探到一切果了?”
“沒有…即使現在,我也只是覺得我可能會見到娘親,而非必然…”薇安搖了搖頭,不過,眼神很快堅定起來續道:“這只是因為我能看到的氣運絲線有限,如果全部都能看到,就一定是這樣的,一切都是命運的指引與安排。”
“嘁。”石念遠冷哼了一聲,特別想吼一句“猶豫不決,量子力學!”
在亞原子尺度里,連觀察者都會對微觀粒子的觀測結果產生影響,相比于拉普拉斯妖,石念遠認為薛定諤的貓無疑更有魅力。
特別是想到拉普拉斯妖所指涉的決定論,石念遠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魂穿這碼子鳥事,那種自己的命運其實早就已經在冥冥之中被安排清楚,就等著自己去走過場這樣絕望的論調,實在為石大少爺所不喜。
“因與果的界定本來就不甚清晰。到底是因為你看到了命運,并且選擇了跟隨其指引,所以認為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因為你選擇了跟隨所謂命運的指引,才支撐起你所看到的命運?總之,決定是都你自己做出來的,你這種論調簡直就是甩鍋。”石念遠斜眼不屑道。
理念之爭,各執一詞,這種事情向來是難以說服彼此的。
二人都默契的選擇了沉默,一路沿甬道朝下行走,傾斜下坡甬道逐漸變得平緩,高度越來越高,寬度越來越寬。
感受到腳底觸感發生改變,石念遠蹲下身來,在地面上扒開塵灰,果然,原本土質地面變作規則石磚。
甬道前方出現一道石門,在靈光照明下,可見石門漆黑如墨,石念遠走上前去,伸出手在石門上不斷撫摸。
“墨玉。”石念遠做出判斷說道。
墨玉是布設靈禁法陣的上佳材料,石門上面刻繪有繁雜陣紋,雖然沒有溢散出靈壓,可是石念遠并不懷疑打開這扇石門需要破解靈禁,而非普通機關術。
“來,用你那所謂的命運指引開個門。”石念遠讓出身位,指了指墨玉石門。
薇安扼腕道:“命理無定,運言者僅能窺探朦朧一角,怎么可能真的全知全能…”
一路行上,甬道壁畫刻繪了一名女子的成長史,到墨玉石門這里,女子正好二八芳華,在街道上無意阻擋了一輛奢華馬車,與從馬車上走出的一名青年貴胄相遇。
念遠一邊觀察墨玉石門上面的陣紋,一邊問道:“你說這里葬著你的娘親,那壁畫上的那個貴族,就是你的爸達阿努什爾旺·斯拉木咯?”石念遠說到這里忽然一愣:“哎?你叫父親是爸達,叫娘親卻沒叫媽咪?”
薇安領悟石念遠話中語意,點頭確定道:“是的,因為我娘親是鳴雷人。”
“怪不得…”石念遠撫摸石門陣紋續道:“石門上的靈禁陣紋以藝術手段進行過加工,多出許多沒有靈禁效果的裝飾圖案,而這些作為裝飾的花草走獸,是春秋亂世時期百越國的藝術風格。”
“老大,這你都懂?好厲害…”薇安大眼睛撲閃,恍惚有光華流轉,欽佩贊嘆道。
“多讀書,多學習!別一天天的就知道什么命運的指引,跟個神棍似的。”石念遠嫌棄的白了一眼道。
石念遠嘗試將一縷靈力渡入石門,陣紋果然起了反應,亮起靈光的同時,甬道忽然劇烈震顫起來,落下塵灰無數,石念遠膽戰心驚,連忙收回靈力,異動這才停止。
心里悸動尚未平息,石念遠一陣后怕道:“整座墓穴應該都籠罩在一座靈禁法陣之中,這堵墨玉石門上的靈禁…似乎是稍有差池,就會啟動類似自毀的功效…”
薇安忽然說起石念遠根本不懂的語言,面帶虔誠的念頌不停,而后身上縈繞起白色乳狀靈光,朝石門一指,終于說出一句西域語:“神說,門將會打開。”
在石念遠無比震駭中,甬道內的天地游離靈力流入石門,石念遠連忙將靈識沿伸過去,感知到天地游離靈力在陣紋上依照一道特定軌跡流轉,在“咔嚓”一聲機杼機響聲后,墨玉石門竟然朝下方轟隆沉下。
“這…這是…”石念遠從薇安身上感知到了先天一炁的氣息。
滿臉蒼白的薇安勉強扯出笑容道:“運言者,言出法隨,命運會將萬事朝運言者所預言的方向推動…這…就是運言者…”
石念遠眉頭緊皺,第一次對虛無飄渺的氣運之說有了些許朦朧概念。
否定掉所有錯誤的選擇…讓天地游離靈力跟隨所謂命運的指導,找到了正確開門的運轉軌跡方式…這…這種可怕的能力…原理是什么?
無數猴子在無數臺打字機上不停的隨機打字,一字不差的打出《莎士比亞全集》概率存在…
窮舉法?不對…窮舉試錯,的確能做到相同的事情,可是薇安明顯一次成功…這堵墨玉靈禁石門更不允許出錯…
有限前知…真的有這種可怕的能力存在嗎…
薇安無比虛弱,身體搖搖欲墜,石念遠伸手扶住了薇安。
“老…老大…我沒有力氣了…”薇安軟倒在石念遠身上。
想到避役妖族族長,那頭大蜥蜴說過的次元界門重新打開的時間,石念遠沉默的背上薇安,越過石門繼續朝前行走,好在甬道到這里已經既高且寬,不然估計會讓薇安碰到穹頂。
石念遠眉頭一直緊皺不舒,將沉寂在氣海丹田深處的命炁之炎調出一縷,一手后背托住比流風雪還要輕上許多的薇安,另一手伸出舉起,食指上燃起一小股蒼白火焰。
薇安不由一驚。
石念遠問道:“薇安,你看到了什么?”
薇安趕忙伸出一手,竟然直接掐滅了命炁之炎驚訝道:“老大!你這是從哪里學來的禁忌神通?這道火焰竟然是在燃燒氣運…老大…你以后能不用就不要用這道法術…氣運損耗過多,對你的命運影響很大…知道嗎?”
“果然是這樣…”石念遠確定了當初猜測,命炁之炎的燃料確實是氣運,指尖再燃起命炁之炎,石念遠靈識沿伸感知,小心翼翼的控制火焰朝薇安額間飄去,命炁之炎再次被薇安一把掐滅了。
薇安的聲音不掩憤怒:“老大!我能感知到這種蒼白火焰上面夾帶的生命氣息,不過,我現在沒力氣并不是生理上的問題!都說了不要隨便用這道法術了的!”
“心理上的?”石念遠顧左右而言它,出聲打趣道。
“不——是——”薇安嘟起嘴,掙扎跳下石念遠的背:“我已經好了,能自己走了。”
這一條甬道的浮雕壁畫在刻繪到女子出嫁時停止,來到甬道盡頭。
這里是一處墓室,從結構上看是墓穴前室,六尺見方,方形室間,穹頂是穹隆頂設計,如同倒扣的圓碗,象征天圓地方,是比較常規的墓室設計,前室四壁貼滿琉璃方磚,而穹隆頂上繪滿星辰,玄度玄燭與元始九曜都因為尺寸巨大而在星辰中顯眼突出,穹隆頂最中央處,懸有一只長明燈,不過,燈火早滅。
一陣陰風拂掠,石念遠心頭悸動,升起莫名危機感,須彌戒閃爍靈光,將天青色長劍“王虎好劍”取出握緊。
薇安指向穹隆頂上比玄度玄燭與元始九曜還要顯眼的一顆流星,語調幽然道:“流星…”
石念遠想到少女先前說過的那個什么地上的人天上的星的傳說,想到這里很可能是少女娘親的墓穴,沉默不言。
這一座墓穴對于一名契夷王國親王的嬪妃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
這一座墓穴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建在空間褶皺當中,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會與避役妖族扯上關系,可是,一路走來,石念遠連半件陪葬品都沒有看到,甬道與墓室間都沒未設置隔斷石門,真要說有什么突出特點,唯獨一路上的壁畫明顯出自一人之手,畫作在石念遠眼里并不如何高明,不過可以看出刻繪得 格外用心。
從墓穴前室繼續沿后甬道向前,左右墻壁上依然是壁畫,不過,已經不再是刻繪那名女子,而是極度抽象,不明實義,不過,從細節處依然可以看出雕刻得極其認真。不知道那名刻繪之人到底花了多少時間,才單憑一人完成了整座墓室的浮雕畫作。
后甬道相比于前甬道長度更短,不多時,石念遠與薇安就走到了盡頭后室。后室比前室要寬敞一些,上方同樣是穹隆頂設計,卻沒有刻繪星空,一片空白,一樽巨大棺槨擺在后室中央,后室墻壁上的浮雕壁畫遭到銳物刻劃破壞,大多已經看不清晰。
這一樽棺槨比石念遠都要高,如同之前那道靈禁石門一般,同是墨玉所制。墨玉密度不小,看這兩丈許長,高寬皆丈許的棺槨,石念遠估計其重量不下四十噸。(前文已經提過,本作是異世設定,物理定義與地球有所區別,不過在閱讀時,以地球標準想象即可,奧卡姆剃刀原則,強加換算標準實在多此一舉。)
墨石棺槨的槨蓋做成了屋頂形狀,并且是鳴雷帝國琉璃斜頂的樣式,這種形式的槨蓋稱作廡殿頂,在春秋亂世時期,是級別最高的槨蓋樣式,槨壁上鑲嵌有密密麻麻的珠寶翡翠。
如果說整座墓穴都太過簡單樸素,配不上一位契夷親王嬪妃,那么這一樽棺槨則是例外,用來下葬一位皇妃都不會顯得掉價。
石念遠后背伸展出巨大半透明蝶翼,其上紋路又有改變。振翅一躍,石念遠看向槨蓋,其并非整塊,而是由五塊切口整齊的墨玉石板拼接而成,由左及右看去,石念遠丹鳳眸子倏然一瞇,瞳孔驟縮,最右邊一塊槨蓋竟然朝旁挪動了二尺有余。
由于墓穴處在空間褶皺,當然,不排除處在亂葬崗下方,由于太過埋深,故而通過次元界門傳送到達的可能性。
不過,一路都未發現盜洞,這座墓穴沒有半分被盜墓賊闖入過的痕跡,加上從那堵墨玉靈禁石門得出整座墓穴都被籠罩在一座靈禁法陣當中的推測,那么,這一塊槨蓋的位移,就顯得十分詭異了。
石念遠不禁心跳加速,看向槨蓋挪動而露出的缺口,內中漆黑如墨,恍如一道深淵,攝人心魂。
“老大,你發現什么了?”薇安忽然抓住石念遠的腿踝發問,石念遠嚇得渾身一顫,卻沒有什么心情咒罵吐槽,振翅升力用盡,石念遠落回地面,抱起薇安再次振翅躍起。
“左邊…”石念遠聲音有些干啞道。
薇安依言朝左看去,見到那一塊挪動槨蓋與露出的漆黑缺口,倒吸一口涼氣,脊背發毛。
墓穴(和諧)里忽然吹起陣陣陰風,后室四壁與穹頂,隱藏在壁畫里的陣紋顯化,一明一滅,詭異的墨綠靈光流轉不定。
一陣女子癲狂笑聲從前室方向傳來,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尖銳,薇安情不自禁的抱緊了石念遠,石念遠調運體內靈力妖元,全身肌肉繃緊,扯開薇安抱住自己的雙手,將薇安拉到身后,凝元境起品靈壓洶涌溢散,靈識朝墓穴前室沿伸,隨時準備出手。
薇安周身上下縈繞起靈光,形成一道橢圓靈罩將自己護在其中,心中恐懼不斷蔓延開來,像是有無數蟻蟲在心臟中摸爬一般,倒刺不斷刺進心臟一般,極度不安的看向甬道。
一道紅影疾速掠來,石念遠手中天青長劍漲出風刃,彌漫電蛇,朝紅影揮斬出一道劍光,劍光毫無阻礙的穿透了紅影,在甬道遠處爆開。
一聲凄厲女聲嘶鳴,紅影已掠至石念遠跟前,雖然石念遠之前的劍光仿佛沒有擊中實體,可是依然傷到了作為半靈體的紅影。
遍布尸斑的干枯手臂,指甲長到卷起,朝石念遠心口擊來,石念遠鼓蕩靈力化作護體靈盾,天青長劍以百越劍池抵天三劍招式回切,與紅影干枯手臂擊在一起,靈力暴虐,石念遠被震退尺許。
介于靈體與實體之間的東西…
虛實相生的陰陽爻在石念遠周身顯化,暗夜精靈族錮靈術施展開來,三十六道靈力光練卷向紅影,紅影想必是感知到這一道法術神通專門針對靈體,快速繞圓閃避。
“小心!”薇安焦急的驚呼聲響起,石念遠丹鳳眸子一瞪,感知到從后方襲來的攻擊,卻已經閃避不及,從槨蓋開口出閃電襲出的干枯手臂瞬間擊碎了石念遠的護體靈盾,擊打在石念遠背心,石念遠朝前幾步踉蹌,紅影抓住機會,欺身靠近,發出凄厲狂笑聲,幽綠靈光在干枯手上出現,直取石念遠心口。
半透明蝶翼驟然朝前卷覆,在千鈞一發間擋住了紅影的拳勢,蝶翼上靈光明滅,被擊打處如同風化一般腐爛開來,后背再次一疼,后方未知敵人再次出手,刺入石念遠背心,疼痛伴隨酥麻從后背傷口處襲來,石念遠以瞳狐妖族舞蹈身法將腰身擺出扭曲幅度,再度站穩,看向身前兩道紅影。
春秋亂世時期的百越婚服…
石念遠凝眉沉目,靈識感知下,兩道紅影都介于靈體與實體之間,其中從棺槨里鉆出的男性面容枯槁,唯有皺巴巴的表皮組織覆在白骨上,形同干尸,而從甬道中發出凄厲女聲大笑襲來的女性,頭上覆有新娘紅色頭紗,看不到面容。
而這兩道鬼影靈體如同根本看不到就蹲在他們身側,連呼吸都不敢的薇安一般,再次朝石念遠欺身攻來。
第三十五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