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下)天心偽成破繭成蝶黃沙大漠駝鈴聲慢 西域諸國,以與鳴雷帝國西疆接壤的契夷王國領土最為廣袤,南北寬長而東西窄短,四周環布龜茲、焉耆、龜茲、疏勒等小國。
契夷王國領土多為沙漠地貌,全國賴以生存的母親河名喚阿姆,自北方毗鄰小國龜茲發源,主流由北向南流淌,沿河大城諸如國都王庭所在夷武城,商貿大城茨爾哈城,舊都敦煌城等,受惠于阿姆河,這些沿岸城鎮地處綠洲,相對繁榮。
無奈阿姆河支流少得可憐,并且大多長年干涸,故而遠離阿姆河主流的城鎮大多干旱,荒涼貧瘠。
譬如赤蝎城,阿姆河支流烏許河繞城而過,可是每年僅有春末夏初的短暫汛期得見潺潺水流,平日里,赤蝎城居民都是從幾十近百米深的水井打水,并且城中所有水井均受王庭管制。
而更在赤蝎城以西,接近仙道圣地西淵葬情宮的蒙鹿城,水源更成問題,好在不知是否受庇于仙道圣地西淵葬情宮,蒙鹿城每個月或大或小,都會下上一場雨,而城中所有土屋,不管大小新舊,不論精致殘破,接引天水的懸梁土渠與蓄水井都是必備構造,若不是盛產石英礦,想必居民遷徙甚多,難以成城。
蒙鹿城下雨了。
這是所有蒙鹿城百姓與途經蒙鹿城的商賈都會萬分慶幸的事情。
正在四處收貨的安平駝幫幫眾,無不因為這場雨停下手中活計,去往城中各處客棧求(和諧)購飲水。
城中拜火教徒因為這場上天饋贈的甘霖,對遠道而來的商旅駝幫也大方了許多,安平駝幫所有水袋都被灌滿,所有駱駝的駝峰都鼓脹了不少,這對于將要東西橫穿幾乎整個契夷王國的商旅駝幫來說,是無與倫比的好消息。
流風雪發現,蒙鹿城原來居住有那么多百姓,原來一場雨,就可以成為一城狂歡,男女老幼都在雨中歡呼雀躍,載歌載舞。
流風雪抬頭看向客棧土屋圓頂,雨水自圓頂流至懸梁土渠,再匯成涓涓細流流向蓄水井,受到城中歡快氣氛影響,心頭顫動。
不管在哪里,百姓都是熱愛生活,向往和平的,不是嗎?
阿吉開心的向流風雪遞過一根胡瓜道:“姐姐,嘗嘗!這是胡瓜,可好吃了!”
作為鳴雷帝國旭闌郡流風伯爵長女,帝國一郡大郡主,流風雪是吃過所謂胡瓜的。
在鳴雷帝國,胡瓜搖身一變,喚作黃瓜,原本是在鳴雷帝國極其少見的果蔬,大多是瓜商果農從安平駝幫這樣的跨國商旅處購買瓜種,在本土培育栽種的,由于存活率低,產量還小,致使價格昂貴。
至于為何說“原本”極其少見、價格昂貴,與石大少爺還脫不開干系,蒼云郡都留鄴城北郊那大片大片所謂的蔬菜大棚,早已成為鳴雷帝國大半瓜商果農的眼中盯、肉中刺。
“謝謝阿吉。”流風雪接過個頭與模樣都與鳴雷帝國黃瓜有些許區別的正宗胡瓜,柔聲道謝。
阿吉笑指向一旁道:“姐姐不該謝我,是幫主叫我送給姐姐的。”
流風雪循阿吉所指望去,朝帕勒塔洪微笑點頭致意。
由于一場寶貴雨水,安平駝幫一直拖到晌午時分才終于踏出蒙鹿城門,出發前往赤蝎城,不過,一眾駝幫幫眾都面帶欣然喜意。畢竟駱駝身上那些礦物寶石、瓜果種子,都必須要順利送達目的地才真正具有價值,而在黃沙大漠里行走,再沒什么比鼓脹充足的水囊更能給人安全感。
駝幫排成一列長隊,每一頭駱駝之間都有粗大麻繩相連。
黃沙大漠里,駝鈴聲聲慢。
西淵葬情宮外,無名樹林。
次元界門出現,石念遠從中跨出。
一絲一縷的天地游離靈力自主匯聚流轉而來,體內靈力回路流動細微加速,若不是靈識受陰陽爻影響得以提升,石念遠都沒能感知到這一微末變化。
石念遠眉頭一皺,體內靈力妖元猛然一鼓蕩,將想要流入體內的天地游離靈力震散,控制體內靈力回路周天恢復常態速度,并且切斷了靈力回路自主煉化天地游離靈力的功效。
石念遠撓頭嘀咕道:“因為境界提升,所以對天地游離靈力的感知更加敏銳,也更能自主煉化天地游離靈力了?總覺得外界天地靈力濃度變高了些…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身處如同天山七十二懸峰或者葬花谷百里桃林這樣籠罩在巨大靈禁中的普通外界,天地靈力幾乎充盈各處,流轉不休,靈力濃度大體保持動態平衡。
換言之,在普通外界,排除靈藥誕生、靈寶出世等事件影響,靈力濃度大體保持定值,縱然因為靈力流轉而產生濃度波動,峰值與谷值也都相對穩定。
當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天地間多的是如同水月洞天冰火墓室那樣自然生成的靈禁法陣。
不過,這一片小樹林明顯是再正常不過的落葉闊葉林,故而石念遠感知到天地靈力濃度相較于往常有微末提升,感覺到有些奇怪。
將原因歸納于境界提升的石念遠并不知道,天地靈力濃度這一點細致入微的變化,其原因在于從嘲風泉眼溢散出來的血紅靈霧古靈力已經擴散到覆雨大陸各處,天地靈力濃度總體上確確實實是提升了。
而覆雨大陸天地靈力的這一點細微變化,如同石念遠前世地球上因為黃赤夾角偏移一度,就導致撒哈拉從雨林變成沙漠一般影響深遠,覆雨大陸上的生靈自主旋照幾率增大,仙道境界門檻降低,這一點從目前來說,越接近烈陽山麓就越是明顯,不過隨著天地呼吸,天地靈力終將達成新的平衡,在各處的影響趨于等同。
石念遠 一邊四下打量所在樹林,一邊悶聲嘀咕道:“修為莫名其妙的就提升到了凝元境起品,再稀里糊涂的煉化天地游離靈力可不明智…不能完全掌控的靈力跟他娘的炸彈似的,還是不定時的那種…”想到沉寂在氣海丹田深處的命炁之炎,石念遠一陣后怕:“陰陽爻主要提升的是靈識的計算力,不過在沿伸距離與察微度上同樣有小幅度的連帶提升…”
石念遠若有所感,回頭望向后方連綿山巒:“嘖…那老太婆還真是不坦誠。”雖然眼睛看不到,靈識也沿伸不了那么遠,不過感知到那股天心意識,石念遠知道葬情宮主瞳璃正站在那邊山間某處。
遠處山腰上,瞳璃收回天心意識,目光不再望向石念遠所在的樹林,轉身邁步離去的同時淡漠道:“回了。”
“是,宮主。”緋櫻亦步亦趨的跟上,擔憂問道:“宮主,石念遠與流風雪身上的葬情詛咒不管了嗎?”
瞳璃頓步扭頭,冷漠看向緋櫻,本不想將心中失望顯露于外,語氣卻還是透露出一絲怒其不爭:“用不著你多管閑事,他與你這廢物不一樣。二十年了,你就沒能發現一點端倪?”
瞳璃冷哼一聲,空間蕩開漣漪,身形模糊消失。
“端倪…端倪?”緋櫻呢喃兩聲,思考半晌,終是一無所獲的搖了搖頭,架起遁光返回葬花谷龐然櫻木。
左觀右望的石念遠丹鳳眸子忽然一亮,走到那個不起眼的土坑旁,想了想,翻手從須彌戒中取出紙筆,寫下兩句詩。
“沒想到我還有你這么個舅舅,話說夢貘那葬情酒也太王八蛋了,好像是喝了那酒,就會有一段回憶留在忘情池,以后要是有人再進去,與我血脈關系或者感情糾葛深一點,還不是把我的都給窺探了?他娘的…”
石念遠手里拈著紙張,靈力調運涌出,紙張上升騰起火焰,由于石念遠以靈力形成靈盾護住手掌,普通火焰已經傷不到石念遠。
石念遠搖了搖頭道:“你這墓既不是葬身墓又不是衣冠冢的,葬情宮…葬情冢?雖然我對你實在是沒有什么感情,不過,既然你曾經想當舅舅卻沒當成,本公子心腸好,勉強認了你這死鬼舅舅。唉…這鬼地方離鳴雷帝國,離蒼云留鄴實在是忒遠了些…”石念遠眼睛一亮,“嘖”聲續道:“橫穿西域契夷,不是就到鳴雷西疆了嗎?到時候我去問問我那便宜老爸,看他當初把你的尸骨葬在了哪里,要是條件允許,今年清明,外甥我去給你掃掃墓。”
石念遠看向手中紙張,已經快要燃燒成燼,紙上字跡徒留“問世間”三字。
石念遠拍了拍手上漆黑紙灰,心念一動,背后一對巨大半透明蝶翼展開,看向枝丫上那許多花骨朵,長嘆了一口氣。
手上尚未完全散去的火焰色澤改變,化作蒼白,揮手朝櫻木一甩,直指生命法則本質的神通命炁之炎,一瞬間讓整株櫻木上的花苞盡數綻放。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那,我走咯?”石念遠輕聲呢喃。
林間本無風,石念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產生了錯覺,滿樹櫻花提前綻放的櫻木好像晃了晃枝丫。
石念遠擺了擺腦袋,眨了眨眼睛,看向身前一動不動的櫻花樹,自嘲道:“切,矯情個屁…”
石念遠轉過身,振動蝶翼,心中不免有些激動。
幾息后,樹林中傳出一聲重物摔地的悶響,再傳出一句破口大罵:“次奧!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根本飛不起來!”
駱駝成群結隊,翻過一道沙嶺。
天公作美,安平駝幫不僅在蒙鹿城恰逢月雨,一路行來,微風陣陣,卷起沙塵不及駱駝胸腹,這樣的風在西域實在是溫和可人。
駱駝串聯成長長一排,載人的駱駝遠沒有載貨的駱駝多,夾在載貨的駱駝中間,各自照看前方貨物。
帕勒塔洪與魯達基領在駝隊最前方,流風雪所騎駱駝緊隨其后,由于貨物較多,駝幫里個子較為瘦小的,都是人貨同載,如同男孩阿吉,跨坐在兩座駝峰中間,腳搭在駝鞍貨箱上。
臨出發前,流風雪婉拒了帕勒塔洪專門騰出一頭駱駝給自己騎乘的好意,身下駱駝同樣載了兩袋貨物。
流風雪本就身形嬌小,并且在帕勒塔洪的刻意安排下,所騎駱駝搭載的左右兩個麻袋都不大,沒有給這頭駱駝帶去過于沉重的負擔。
原本行走黃沙大漠,為了不會太快感到口渴,駝幫一般都是沉默趕路的。不過,今天補充了足夠飲水,外加一些私心作祟,年輕的駝幫幫主帕勒塔洪轉身倒騎駱駝,將領路的活計完全交給魯達基,自己與流風雪有一搭沒一搭的在交談。
“在西域,除了最可怕的沙暴天災,還潛藏著各種各樣的危險,比如流沙,比如妖獸。不說那偶爾出現,一口就能咬死一頭駱駝的沙漠響尾蛇,比較常見的是在稀疏草原與灌木叢林里生活的那些獅群與狼群,若不是實在缺水必須補給,駝幫是不會選擇進入綠洲的。”帕勒塔洪苦笑一聲道:“惡劣的環境是我們跑商路上的阻礙,卻也是我們天然的庇護。”
流風雪點了點頭,抬眼朝側方望向視線盡頭一處綠洲,若有所思。
帕勒塔洪笑了笑續道:“不過,流風小姐也不用太過擔心,我,魯達基,以及大半安平駝幫幫眾都與你一樣是武者,要是運氣不好遇上妖獸,還是能夠對付的。”
流風雪笑了笑,靈識離體沿伸,感知到帕勒塔洪身上溢散出與塵微境承品相當的真元氣意,心中一邊回想起在天山上靜陽關于修士靈力、妖族妖元與武者真元的傳道課程,一邊明知故問的問道:“不知道帕勒幫主修煉到武道幾品了?”
“四品!厲害吧?”帕勒塔洪自得道。
四品武道修為,雖然說不能徒手搏獅,不過端起武器,還是能與孤狼斗上一斗了,帕勒塔洪指向魯達基道:“魯達基,在我接任幫主之后,就不讓我叫他大叔了,他更厲害!是在我阿爹擔任幫主時就進安平駝幫的老功臣了,他可是強大的二品武者,是安平駝幫的守護神!不僅擅長觀云探風,更是多次在妖獸襲擊駝幫時大展神威,一次次保護了大伙兒呢!”
流風雪將靈識沿伸過去,魯達基身上的真元氣意接近塵微境合品大圓滿,甚至隱隱有突破到相當于仙道修士凝元境的武道一品境界,這一身實力已經與未突破到凝元境時的自己持平。
前方頭戴西域圓頂襲帽,留有西域常見滿臉大胡子的魯達基聽到帕勒塔洪談論自己,扭身轉頭,報以一笑。
流風雪朝魯達基豎起拇指,目露真誠贊許道:“二品武者,真的很厲害!”
武道傳承大多是由不完整的仙道傳承演變而來,由于武者未經旋照,并沒有誕生靈識,只能被動的煉化天地靈力轉化為武者真元,轉化效率極低,修煉難度大大提升。
故而,仙道修士都有共識,在超凡脫俗的超凡境以前,在仙道與武道對應境界持平的情況下,武道武者在斗戰能力上要普遍強于仙道修士。
畢竟,武道修煉艱難,非是大毅力者不能層層破境。特別是武道巔峰陸地神仙,縱然道途已斷,未誕天心,可是在斗戰一途上未必會輸給超凡境前二品的仙道修士。
帕勒塔洪有些欲言又止,終是抵不過心中好奇,出聲問道:“流風小姐,你也是武者,不知道你修煉到什么境界了?”
帕勒塔洪心中所想,不說一身襲袍遮蓋下盡是虬結肌肉的魯達基,就說自己,由于練武,身子骨可是格外結實,線條分明。
流風雪雖然身穿長裙,可是從束腰上看,身材明顯玲瓏嬌小,不管是偶爾露出的細嫩手臂,還是昨天驚鴻一瞥的好看臉蛋,無不膚若凝脂,完全沒有刻苦習武的練家子痕跡。
帕勒塔洪聯想到流風雪在客棧院子里輕松舉起駝鞍,又不像是沒有入門的武道新手,并且綁縛駝鞍的手法頗為嫻熟,提出猜測道:“我想,流風小姐應該是鳴雷帝國世家千金,家學淵源,六藝精通,從小對武學耳濡目染,嗯…以我猜測,流風小姐的武學修為應該在…六品?”
六品武者相當于靈知境合品修士。
流風雪杏眼瞇起,輕笑搖了搖頭。
帕勒塔洪驚訝道:“竟然有五品…完全看不出來…”
武道從六品提升到五品,相當于仙道靈知境合品提升到塵微境起品,是一道分水嶺,五品武者,已經算是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
流風雪沒有過多解釋,繼續以微笑帶過。
前方魯達基忽然停了下來,領頭駝停下,后方駱駝都乖巧跟隨停下。
魯達基以西域語高聲喝了一句什么,帕勒塔洪一愣,連忙轉過身去,只見不遠處沙塵飛揚。
帕勒塔洪朝駝隊后方招手,口中不停呼喝,駝幫一時間混亂起來,靠后的駱駝都被幫眾驅趕上前,圍作一圈。
帕勒塔洪鄭重朝流風雪說道:“是馬賊!該死的——這群亡命徒!流風小姐別怕,你與阿吉他們在中間躲好!”
帕勒塔洪說完,沒空再搭理流風雪,招呼起駝幫一眾武者,圍站成圓,將駱駝與普通幫眾圍起。
安平駝幫想必已經遭遇過多次馬賊,亂中有序的擺好陣型,最外一圈是武者,中間一圈是駱駝,最里邊是普通幫眾。
流風雪兀自不解,明明那群馬賊在縱馬奔襲靠近,就算在沙漠里馬匹足力受限,但是沖鋒陣勢一旦成形,沖擊力依然非凡凡響,為什么要下駝圍圈。
男孩阿吉正好靠近過來,向流風雪解釋道:“這些該死的馬賊是不會隨便屠殺駝幫的,因為他們要靠我們才能生存下去,這是要來收買路錢的…哼,姐姐你看著吧!有幫主和魯達基大叔在,他們絕對不敢獅子大開口。”
流風雪好奇問道:“為什么夷契王庭甲士不把他們剿滅?”
阿吉嘆息道:“王庭不旦不滅他們,反而給了他們許多支持,就是為了讓他們劫持像我們安平駝幫這樣的跨國商旅…”
流風雪扭頭看向已經奔襲到近處并開始減速的馬賊,杏眼瞇起:“那為什么所有駝幫不聯合起來把他們剿滅?”
阿吉年紀雖幼,卻深諳西域商路的生存法則,無奈道:“我們…也需要他們…”
流風雪一怔,不解道:“為什么?他們不是專門劫持駝幫的嗎?”
阿吉抬眼看向已經到了駝隊跟前,開始散開包圍住駝幫的馬賊,無奈低聲道:“這一路上的馬賊,幾乎都是老面孔了,這一波馬賊的頭兒,連我都知道是叫謝爾克…我們安平駝幫已經跟他們打過許多次交道了,只要交了買路財,他們就會放行,并且有他們打過招呼,那些小股馬賊就不會再跑出來攔路。可是,如果滅了謝爾克他們這一波,就馬上會有另一波冒出來…那樣的話,就得重新打交道,重新定規矩,重新打點關系,說不定買路財還會收得更多…”
聽到男孩阿吉訴說著這一片黃沙大漠的生存法則,流風雪心中五味雜陳,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對鳴雷帝國生出那么濃烈的家國情懷,覺得生在鳴雷,生在遠離戰事的旭闌郡,是一件多么值得驕傲和自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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