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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中)賀蘭闕新副將大勝 武侯府

第二十三回(中)賀蘭闕新副將大勝武侯府老管家長辭  當石念遠從武侯府正廳府堂后門掀開幕簾走出,來到庭院中時,銀發如瀑的若湖迎了上來,頭頂兩只雪白尖耳動了動,疑惑問道:“都是千年的狐貍,不必演什么聊齋…具體是什么意思?”

  “嗯…”石念遠怔了一下,解釋道:“在帝國江南州七郡,有一名蒲姓先生,他的書房名喚‘聊齋’,他在聊齋里寫了許多作品,其中最出名的一部,叫做《聊齋志異》,俗名《鬼狐傳》,然后…千年的狐貍就是說,狐貍非常狡…聰明,千年的狐貍更是聰明,能夠看破虛妄背后的真實,不容易被逢場作戲給騙到。”

  若湖忽然將臉湊近石念遠,桃花眼睜得溜圓,認真問道:“你剛才是想要說狡猾吧?”

  石念遠把頭當成了波浪鼓一個勁兒狠搖道:“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怎么可能會說狐貍狡猾,狐貍敲可愛,我敲愛的!”

  “狐貍…敲?”若湖水靈桃花眼中盈上不解,握起粉拳,在石念遠胸口敲打了一下:“這樣嗎?”

  若湖并沒有使出多大力氣,石念遠卻徑直朝遠處飛去,從石念遠身后跟出來的李瘸子和毛財神,目瞪口呆的看向遠處院墻上凹下去的人形坑洞,以及坑洞下方倒裁蔥一般插進雪地,只余兩條長腿一聳一動的石念遠。

  李瘸子和毛財神對視了一眼,十分默契的假裝什么也沒有看到,繼而勾肩搭背,故作大笑的聊起了晚雪樓的清倌,漸行漸遠。

  林深院中,堂屋桌前,石念遠正盯著一張紙發呆,硬毫以嘴唇翹住。

  慕容姍手中端著一杯水果冰沙走進屋來,瞟了一眼石念遠面前紙張。

  石念遠看到慕容姍走近坐下,將紙張向其一推:“那天在樓雪樓截下來的葬花宮傳令書,沒想到會那么順利,這是拓本,不過信件加密,上面這些鬼畫符我完全看不懂。”

  慕容姍看都沒看一眼就將紙張推了回去,端起勺子舀了一口冰沙放到嘴中:“我更不懂,我就擅長帶兵打仗。”

  石念遠重新扯出一張稿紙,在上面寫寫畫畫,嘀咕念叨不停:“不像愷撒密碼,也不像朱高密碼,柵欄解密也試過了,根本屌毛頭緒都找不到…我媽多半會解,不過她又肯定不會告訴我…”石念遠放下紙筆,揉了揉太陽穴:“腦殼疼…”

  慕容姍看了一眼石念遠頭頂,沒見到那頂雪白狐襲帽子,岔開話題問道:“若湖呢?”

  “變成小狐貍在雪地里浪呢,她似乎特別喜歡玩雪的樣子。”石念遠收起拓印密信,隨口問道:“你剛才跑哪里去了?”

  慕容姍舉了舉手中冰沙:“逛街,買東西。大小姐說,女孩子就要有點女孩子的樣子,我在學。”

  石念遠瞥了一眼門外,鵝毛大雪還在簌簌落下,再看向慕容姍手中冰沙,不由感到喉間一冷:“女孩子不是應該多喝熱水嗎?”

  完全不懂得石念遠這些莫名奇妙的梗,慕容姍眨巴眨巴眼睛,認真問道:“是嗎?”

  石念遠擺了擺手:“不是,其實像你這樣挺好。要是大小姐在,剛才開堂時指不定非得要去湊熱鬧,湊完熱鬧肯定又要來跟我講一大堆與人為善的大道理。”

  “自己的男人忙于事業,女人不是應該乖乖呆在一旁邊,不該知道的就不要去知道嗎?”慕容姍一翻手,手中出現了一本書,翻開插有書簽的那一頁,慕容姍指著書本上的字句念道:“剛才那是第三十七條的內容,我正好看到這里,下面一條是…為妻準則第三十八條,如果道聽途說你的男人進了青樓,請務必相信他是進去辦正事,而不是去嫖。”

  聽著慕容姍的話語,石念遠一愣,一句“臥槽”脫口而出,再續道:“這他娘的是啥子書?渣男洗白心經?”

  慕容姍疑惑的歪起頭道:“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不過昨天我們去晚雪樓,你的確是在辦正事沒錯啊。”

  石念遠白眼翻得老大:“辦正事?拜托…那是因為你跟著我,青樓這種地方,要是我自己一個人去,肯定就是去辦更正更正的事了。”

  慕容姍點了點頭道:“那更有沒問題了,你聽啊…”慕容姍指著書上字跡繼續念道:“為妻準則第三十九條,如果親眼目睹你的男人進了青樓,就更不能去打擾他,請務必相信他一定是去辦更正更正的事了,絕對不是去嫖。”

  石念遠下巴掉到了桌案上,撿回來好不容易裝回去之后,嘴角抽搐,眼皮跳動:“還他娘的有這種腦殘書籍?作者叫什么?洪世賢?”

  慕容姍合上書看了一眼封面:“不是,作者姓何,何書桓。”

  “娘嘞,這種奇奇怪怪的書都有人寫,更他娘奇怪的是居然還有人看,真是沒誰了…”石念遠一邊念叨一邊長身站起,伸了一個腰懶道:“解不出密信,懶得研究了,我去陪我家小狐貍玩雪了,你要不要一起?”

  慕容姍怔了怔,朝前邊翻了幾頁,指著其上一條念道:“為妻準則第一十三條,當你的男人在你面前坦坦蕩蕩的提出要去找其他女人,是因為他信任你,所以,你也要信任他,請務必給他一定的自由空間與時間。”

  石念遠已經無力吐槽,高高豎起拇指:“渣男是真他娘的牛批…”

  石念遠踏出房門時,看到慕容姍在后面亦步亦趨的跟著,扭頭問道:“你不是不去嗎?”

  慕容姍看傻子一般鄙夷的看了石念遠一眼:“盡信書不如無書。”

  雪白小狐貍站在雪地里,一身雪白絨毛倒是與白雪挺相配。當石念遠走到院中時,正好看到大楓樹下,小狐貍在雪中翻了兩個滾,悠然站起,然后左右扭了扭腦袋,繼而忽然高高躍起,頭下腳上的一頭扎進雪地里。

  石念遠滿頭黑線的走上前去,握住小狐貍的雪白毛絨尾巴,一把將小狐貍拔蘿卜一樣拔了出來,抱到懷中輕輕拍去身上雪花,吐槽道:“你這算是…天性?”

  小狐貍撒著嬌,伸出舌頭舔向石念遠的臉蛋,石念遠笑道:“噗…我又沒笑你幼稚,你害羞個什么勁兒。走吧,去找李瘸子,把洗髓丹送給他。”

  松柏院中,李瘸子在桌前鋪開一張熟宣,軟毫醮墨,先落了三字——推薦書。

  待到年后,魚龍營大比就會開始著手操辦,李瘸子突然想到了曾經答應過魚龍營中與少爺同帳的黝黑少年,如果他在大比中取得好成績,就推薦他去西疆游弩軍夜狼營。今天劉山既然安排他到武侯府來站開堂崗,成績想來是不差的。

  李瘸子笑了笑,再落了三字抬頭——兔崽子,驟覺不妥,李瘸子將三字劃去,重新寫了三字——李營長。

  “他娘的,這樣也不好,太給兔崽子臉了!”李瘸子正在咒罵嘀咕時,門被人從外推開。

  進武侯府大管家的房門而從來不敲門的,除去毛三,就只有石念遠了。

  李瘸子站起身來喚了一聲“少爺”,在石念遠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后才重新坐回椅中,端起軟毫繼續寫。

  石念遠大喇喇的來到李瘸子面前,瞅了一眼李瘸子身前宣紙道:“李書圖,這種公文抬頭,你該寫‘石字軍游弩軍團夜狼營’的。”頓了頓,石念遠續問道:“魚龍營里有你欣賞的后生?”

  李瘸子點了點頭,笑答道:“是與少爺同帳的余淡。”。

  石念遠跟著點了點頭,繼而翻手掏出一只錦盒,樂呵道:“李書圖,這是我給你找來醫腿的藥,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李瘸子二十年來已經試過太多藥石,聽到了石念遠的話語,欣然笑了笑,卻也沒抱太多希望:“老奴多謝少爺。”

  石念遠看到李瘸子的神情,鼓勵道:“這可是仙家丹藥,本是與啟靈丹配合使用,以求激發旋照,從而啟靈的,讓凡人踏上仙道的,據說對于這些陳年舊疾挺有效果,你有時間試一試,服用方法在盒中附有說明。”

  在石念遠說到“啟靈丹”時,李瘸子雙眼不著痕跡的亮了一下,只不過石念遠只當是李瘸子聽到是仙家丹藥,生出來些許希望,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李瘸子看向跟著石念遠走進屋中后就一聲不吭的慕容姍,感慨道:“慕容郡主,您的眉目與大將軍著實像極,還有身上這股子軍旅氣,讓瘸子我覺得很親切。”

  并不知曉李瘸子的殘疾是由于慕容陸而留下,慕容姍抱以一笑,真切道:“李大管家,祝你早日痊愈。”

  李瘸子再看了眼正在石念遠懷中與石念遠逗樂的雪白小狐貍,忽然開口道:“喜歡這回事,應該是從喜歡里得到力量和快樂,而不是花光了力量和快樂去喜歡。情書不易書情,表白切忌白表,想要的人,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努力去追上一追,光靠嘴皮子是沒用的。”

  石念遠愣了愣:“李書圖,雖然你喜歡悄摸看書,但是說話從來不文藝的啊…”

  李瘸子老臉一紅,抬眼望向院中那株孤伶伶、光禿禿的枇杷樹,見枝丫上又覆了新雪,跛著腳,出了門,吹著風,進了雪。

  走到枇杷樹旁的李瘸子輕柔的拂掉了枇杷樹枝丫上的積雪,乍看到朝西的一枝竟然在這初春未至的寒冬大雪天中冒了一點新綠,瘸腿的武侯府大管家鼻子一酸,在雪中久久駐立。

  二十載舊事盡蒙塵,年復年冬雪笑孤身。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手植。

  春去夏至,秋過冬來,待到一年中最喜之夏至,艷陽晴好,可亭亭如蓋,遠似昔年伊人撐傘,各得半身萌涼,再贈半生哀傷。

  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凍豆腐;二十六,去買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

  在橋邊稚童手牽手跑調唱起的童謠聲中,大雪紛飛,除夕夜至。

  留鄴城四處張燈結彩,百姓歡歡喜喜過大年。

  武侯府中其樂融融,不管是府衛、武奴,還是女婢、伙夫,今天都穿上了府上新發的大紅衣裳,并在林深院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府中人臉上都盈滿笑意。

  往年時,這項活動是由夫人主持的,今年不知為何換作了少爺。

  在石念遠的強烈要求以及威逼利誘下,若湖與慕容姍都穿上了喜慶的大紅袍,石亭前,數張長桌拼接,桌上擺滿了紅包。

  石念遠笑意盈盈,見李瘸子與毛財神裝完了所有紅包,手作喇叭狀朝院門吆喝了一聲:“過年好——姑娘們!開財門!”

  站在院門旁邊若湖與慕容姍打開了院門,當先向長桌走去,在門外排隊的府中人乍一看到二女,驟覺驚艷萬分,想要多看幾眼,又怕犯了規矩,前邊跟在二女身后不時偷瞄舍不得超過去,后邊的不知道前邊隊伍為什么不動了,一心想早點進到院中領到過年紅包,推推攘攘,好不熱鬧。

  “少爺新年好!恭喜發財!”

  “少爺好福氣!二位少夫人真漂亮!”

  石念遠坐在椅凳上,半瞇著眼,一概受用。

  府中人說一句,身穿大紅袍,化身散財童子的若湖與慕容姍就贈出一個紅包。

  至于紅包里裝的,自然都是建商錢莊的銀票。ωωω.⑨⑨⑨xs.co(m)

  女婢從屋中端來熱茶,乖巧的倒上三盅擺在石念遠、李瘸子與毛財神面前,石念遠端起茶杯,邀上李瘸子與毛財神共飲。

  除夕夜,留鄴城滿城煙火,武侯府歡聲笑語。

  在石念遠的安排下,團圓飯擺到了江桃院屋堂,主座上自然是武府夫人祝嫻蘭,左右次座,被若湖與慕容姍占去,坐在李瘸子與毛財神中間的石念遠左右環視了一圈,餐桌上認識的還有魚龍營長刀疤臉校尉劉山,城南鐵匠大胡子王虎,百鬼毒師姚松、馬幫遺女柳紫蘇,以及武侯府四名一等女婢、兩名武奴隊長、兩名府衛頭領,其他一些生面孔,石念遠根本不認識。

  直到一邊接受敬酒聽其自介,一邊聽李瘸子與毛財神在旁說明,才知道那些人是幾名建商錢莊分店的老板,幾名武侯府直屬六司中一些堅守崗位的嫡系高官什么的。

  當然,輪到他們向石念遠敬酒時,完全敞開了喝的石大少爺早已醉眼朦朧。

  在不絕于耳的煙花爆竹聲中,一切都顯得美好而安寧。

  面色通紅,靠在椅上的石念遠在咕噥念叨著“李書三、毛圖,再喝…”中沉沉醉去。

  林深院中,若湖滿臉無奈的幫石念遠解發帶,脫去外衣、鞋襪,再打來熱水,在水盆上擰干了熱毛巾,幫不知道正在迷糊念叨著什么的石念遠擦臉擦手,再換了一張毛巾擦腳,最后拉過被子為石念遠細心蓋上。

  倚在石念遠臥室房門,一直沉默看著若湖動作的慕容姍出聲道:“我最近看了許多書,這兩天剛看過一句,說是每一個男子都會遇上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銀發如瀑并插著一根樸素發簪的若湖扭頭看了過來:“前路混沌,同他走過,才是人間。至于紅玫瑰白月光什么的,我沒想過。”

  慕容姍看向若湖發間那根先前屬于祝嫻蘭的發簪,口中說道:“旭闌流風大郡主似乎也喜歡他。”

  若湖目光一直落在石念遠聳動的長長睫毛上,平靜答道:“是啊。”

  慕容姍走上前了幾步問道:“你也是?”

  若湖用力的點了點頭:“我自謂半個活人,見山如荒谷,見海如靜水,見花見草,也如死氣升騰,我一向認為,天下萬物都毫無生機,終步入白骨凋落的那一天。唯獨見了他,荒谷附色,靜水奔騰,花草皆盡新生,萬物都上了色,也還了魂。讓我覺得求仙問道,得證長生,似乎是一件特別有趣的事情。”

  慕容姍皺了皺眉:“如果他以后不是選你呢?”

  若湖笑了笑,眉心隱現朱砂一般的印記:“他有他的山海,有他的重重山影,有他的萬里波濤。如果到了那一天,風給他,沙漠給他,天空也給他。是無拘無束的風,會下大雨的沙漠,和鋪滿星辰的天空。萬物給他,請他自由。”

  松柏院。

  李瘸子撐了一把油紙傘,拖著瘸腿走到枇杷樹前,點燃了幾張熟宣,夜風凜冽,李瘸子挪動身子,盡量擋住寒風。

  火光中,李瘸子沒有擋住的風吹開了卷成一團的宣紙一角,得見“與妻書第一千三百二十一”,李瘸子伸手扯回宣紙,再得見“雪中又撐傘,而你不再至。”

  許是相思一紙真,何堪筆落寄無人。

  徒留白鬢聽遲暮,怎奈丹心付雪紛。

  這一夜,枕邊擺了兩只未啟錦盒的武侯府大管家睡得很香。

  只因經一場大夢,夢里見滿眼山花如翡,見昔年故人撐傘,喜不自勝。

  翌日,天未破曉,武侯府貼出訃告,石字軍前任左副統帥,武侯府大管家李書圖,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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