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中)溪河上流風雪嬌羞天山頂小道童贈酒 流風雪眼眶通紅,嘴角卻努力噙著笑,少女倔強得讓人心疼:“不過我還是想到玄度玄燭上面去,看一看到底是怎樣的風景,然后到娘親墓前講給她聽。”
“到時候要是不嫌麻煩,把我捎上。”石念遠站起身來,面朝流風雪,語調如月光般溫柔。
少年滿頭青絲隨著夜風輕揚,丹鳳眸子盈滿月光,嘴唇彎起一道輕淺弧度。
流風雪看得有些癡了,時間流淌得凝滯緩慢。
不知到底是過了一瞬還是一刻,流風雪撲哧一笑,一拳打在石念遠胸口道:“那你可得好好修煉,不然以后本女俠堪破超凡迷障,破通黎,踏曉幽,直晉大乘了,你還是一個凝元境小修士,本女俠說出去都會覺得丟人。”
石念遠斜眼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什么修為境界關你屁事,你丟什么人?”
流風雪叉腰嘟嘴,皺眉惡狠狠道:“本女俠答應過侯爵夫人今后會罩著你,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自然是本女俠的小弟了,還不快點拜碼頭…啊——”
話說一半,流風雪忽然蹲下身,蜷腿跪坐在石頭上。
石念遠一驚,連忙警惕的一邊四下觀察一邊急忙問道:“怎么了?”
流風雪扁著嘴苦著臉:“沒…沒事…”
“石公子!大小姐!雞魚都烤熟了!快過來吃咯——”遠處,木子濤在帳篷前遙遙招手呼喊。
“叫你呢!還不快點兒過去!”流風雪不安扭動著身子催促道。
石念遠疑惑看著行為怪異的流風雪:“是叫我們。”
“叫你去你就去!霜兒不是帶著小狐貍去洗澡了嗎?我等霜兒不行嗎?你快點走!”流風雪伸手將石念遠扭轉過身,再用力推了推。
石念遠重新轉回身,朝溪河上游方向指了指。
蘆葦叢后方,流風霜天藍長發濕潤,一手抱著同樣濕漉漉的雪白小狐貍,一手斜挎著盛裝洗凈衣物的瓷盆,正從小道走向營帳。
再看營帳這邊,平日里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可是每當木子濤展現廚藝,必定都會舔臉前來湊桌分食的老道士,正與納蘭左塵一前一后坐到篝火旁。
石念遠蹲下身看向流風霜面龐,平日里總是怒目圓睜與石念遠兇狠對視的流風霜扭轉過頭,委屈說道:“石念遠,你快點走好不好,你先走…”
“大小姐,講真的,其實,你蠻可愛的。”石念遠猜到個中原由,眼睛瞇成月牙,右臂輕抖,袖劍射出。
石念遠把玩著袖劍在指尖上旋轉幾圈,而后在自己手臂上劃開一道斜長傷口,鮮血流出,再脫下月白風衣,露出護身內甲。
石念遠將風衣揉成一團在手臂傷口上隨意涂抹一番,白衣沾血,而后朝流風雪一丟,有意無意,沾血白衣正好搭在流風雪露臍柳腰上,遮蓋住勁裝短裙與白皙大腿。
“走啦。”
流風雪呆愣看著石念遠一舉一動。
重月雙圓,月華皎潔。少年轉過身躬起腰,雙手后伸,少女面頰通紅,神情復雜,拾起風衣圍裹蜂腰,然后扭捏站起,趴到少年背上。溪水叮咚,觸感清涼,少年踏著穩健步子走向營賬。
“大小姐,上次在月半灣,手臂幾乎被你拿劍戳穿,到現在都還沒有痊愈,今天居然又挨一劍,我覺得我這個小弟當得還蠻難的,你這碼頭著實不好拜啊。”石念遠背著流風雪輕聲笑道。
將頭深埋在石念遠背上的流風雪聽到這句話,張口就朝著石念遠肩頭狠咬一口。
“嘶——”已經走近營帳,石念遠忍住痛呼,猛抽一口涼氣。
流風霜小跑上前,目光在血跡斑斑的風衣上停留,焦急問道:“姐姐,公子,這是怎么了?”
流風雪不僅不回答,反而將腦袋再次埋深,身體也下意識下沉,環抱在石念遠脖頸前的雙手勒得石念遠一陣呼吸困難。
石念遠將流風雪向上托了托:“大小姐不小心在河里摔倒,被尖利石頭劃傷了腿。”石念遠不去理會幾對神色不一的視線,直奔流風雪與流風霜的營賬,流風霜亦步亦趨跟在二人身旁,到了營帳門口,小跑幾步拉開幕簾。
營帳中,石念遠放下流風雪,留下一句“衣服記得洗好還我”后就轉身離開。
“嗯…”流風霜聲如蚊蚋,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傳到石念遠耳中。
翌晨。
元始九曜之一的長庚星獨懸天際,曦光啟明。
收營啟程,牽馬掛車時,流風雪走到木子濤身邊低語幾句,木子濤唯喏走向前面一輛馬車言說幾句,納蘭左塵朝流風雪望來,見到流風雪點頭,壯碩漢子躬身鉆進馬車,將駕駛坐/臺給木子濤留出。
流風雪走上后面一輛馬車坐/臺。
換著一身天青色風衣的石念遠收拾完行裝走向馬車時,看到流風雪坐在坐/臺,還以為自己認錯了馬車,確認無誤后方才踏上。
“昨天…謝謝…”
石念遠背脊發麻,掉落一地雞皮疙瘩吐槽道:“大小姐,拜托你還是兇惡些吧。本來你和二小姐就長得一模一樣,我可是全憑你一身殺氣,才能辨認清楚的。”
流風雪飛起一腳將石念遠踢下馬車,一抖韁繩,馬蹄踢踏悠然前行。
“如你所愿——”流風雪聲音從前方馬車處傳回。
石念遠搖頭一笑,快步跟上。
昨天行到山坳時已經是夜晚,而今在白天朝前遠望,劍峰在連綿青翠山巒前方突兀拔地而起,高聳入云。劍峰色澤鐵青,其上幾乎不覆植被,唯有幾株傲骨青松咬崖而生,劍峰后方則迷霧籠罩。
正所謂望山跑死馬,明明看著劍峰就在眼前,石念遠一行從晨光曦微一直策馬疾馳到晌午時分,才終于行到劍峰山腳,幾條驛路在此交匯。
在此處抬頭仰望,已經無法看到尚在云霧之上的劍尖。劍刃本窄,卻也如同一道寬闊城墻橫亙前方,直觀昭示著劍峰磅礴雄偉。
“噫吁嚱——危乎高哉!云霞盡在山低處,絕頂去天不盈尺。”木子濤仰頭感慨贊嘆。
就在此時,一輛豪奢馬車從另一條驛路駛來,停在石念遠眾人馬車旁,車夫起身拉開幕簾,一名溫雅少年從中走出。
少年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腰懸長劍,當真儀表逸群,風度翩翩。
少年看到前方眾人,踏步走近:“不才蜀嶺田浩天,不知諸位可是要前去烈陽圣地參加試煉的?”田浩天面帶春風,淺揖一禮。
石念遠與納蘭左塵無聲交換過一道眼神,石念遠踏前一步,微笑抱拳回禮:“久仰蜀嶺郡伯府大少爺美名,如今得見,果然玉樹臨風,溫文俊逸。”
田浩天因為被石念遠一言道破身份而略感錯愕,微頓之后搖頭擺手輕笑道:“英雄不問出處,再顯赫的家世身份,都是得乘父母祖宗陰蔽,掛齒羞愧。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位公子儀表逸群,氣宇不凡,斗膽請教高姓大名。”
“石念遠,蒼云留鄴人士。”石念遠瞇眼輕笑。
“竟然是武侯府大少爺,田某失敬。”田浩天不掩驚容,抱拳深揖,寬松袖袍恰到好處遮掩住那對窺瞥著雪霜姐妹的驚艷眼神。
“古人云,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坊間傳言實在有失。”田浩天再次抬起頭時,目中精芒一閃而沒,直視石念遠,石念遠毫不在意與其平靜對視。
“石大少爺,今日劍峰相遇,實乃三生幸事。奈何田某事急,就此先行一步。諸位,來日方長,今后在烈陽山麓,請多指教。”田浩天說罷,與車夫先后踏上馬車,策馬駛離。
木子濤走上前來贊嘆道:“石公子,你們將門子弟果然都是瀟灑俊逸,文質彬彬。田公子行態舉止謙和有禮,接物待人進退有度,令人敬服。”
“呸。”一直不發一言的納蘭左塵狠啐一口:“他們這些官家少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不是?”石念遠攤手白眼。
馬車在云纏霧繞中緩慢前行,田浩天斜靠在馬車幕簾處把玩著一枚玉質尾戒:“有意思,兩個月前耿旭在一線天峽谷失蹤,今天武侯府大少爺石念遠出現在烈陽山麓劍峰山腳。算算行程,似乎恰好對得上?”
“少爺,您是懷疑耿旭失蹤與石念遠有關?”車夫一邊駕車一邊回應道。
田浩天“嗯”了一聲:“不管是時間還是地點,都太巧了。耿旭與十八甲士無聲無息消失,連消息都沒能傳遞出來,不是遭遇凝元境修士或者一品武者全力襲殺,就是遭遇精悍騎兵圍剿。真是可惜了,耿旭可是一條不可多得的好狗。”
“少爺是擔心耿旭已將少爺供出,所以先行撤離?”
田浩天將尾戒套進小指:“談不上。蒼云蜀嶺兩郡多年來井水不犯河水,且不說耿旭向來赤膽忠心、口風嚴實,即便石念遠真的知道一些什么,那又如何?”田浩天毫不在意說道:“就算耿旭當真死于石念遠之手,我都不打算去向他討要說法,難道他會去為了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的馬幫婊子與我交惡?若是這樣,那么這個武侯府大少爺,不過爾爾。”
田浩天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你剛才說那個金發壯漢是旭闌劍狂納蘭左塵,那么那對雙胞胎姐妹,就應該是旭闌大小郡主流風雪流風霜咯?”
“是的,少爺。屬下浸淫劍道多年,即便錯認納塵左塵,也萬不會錯認名鞘‘藏鋒’,劍匣之中,定然納蘭左塵傳承自許凡的那柄名劍‘風痕’。”
田浩天眼睛瞇起,瞳孔驟縮,仿佛一尾毒蛇:“流風雪、流風霜…秦墨,你與納蘭左塵相比,如何?”
秦墨認真思考后答道:“納蘭左塵晉身凝元境多年,一境起、承、轉、合四品,納蘭左塵想必早已躋身合品,靈力穩固,戰技嫻熟,更持有名劍風痕。屬下不過凝元承品,如果正常比斗,屬下在百招之內就會不敵落敗。”
田浩天細品秦墨措辭,嘴角噙笑。
“武侯府大少爺石念遠,坊間傳言其自幼癡傻瘋癲,經常在武侯府中鬧出天大動靜,搞得雞飛狗跳,留鄴城名醫三天兩頭的往武侯府里面跑。今日得見,可有半分癡傻模樣?”田浩天面露回憶神色頓了頓繼續說道:“而且那雙眼神…帝國九州三十六郡,三王五公,八侯八伯十二子,就沒有一盞省油的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田浩天咧嘴詭異一笑:“蒼云與旭闌…嘖,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