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定了定神,伸手去攙扶不遠處的太后。
千牛衛大統領「飛云手」孫重和大內總管「半天雨」曹盅也先后醒來,護衛著兩位主子小心翼翼地走出密室。
四人回到金鑾殿,從暗格后走出,第一眼看到外面慘烈的場景,齊齊愣住了。
——自金鑾殿的臺階往外,原本寬闊的廣場只剩一個焦黑的深坑,正在往外冒著煙氣,散發出陣陣熱量。
——深坑中央,豎直插著一柄巨大的長劍,大半劍身沒入深坑中,剩余部分高出地面五丈,如同神靈的兵器,靜靜矗立,不動生威。
這就是剛才神靈與佛陀一戰的結果?
此刻神靈與佛陀都消失不見,到底是誰贏了?還是兩敗俱傷?
四人正發愣之際,卻聽見背后傳來一聲輕笑:“你們總算出來了。”
小皇帝急忙轉頭,就看到龍椅上坐著的那人,眼睛不由為之一亮。
那是一名容顏極美的女子,頭戴一朵幽幽發亮的黑色蓮花冠,清雅出塵,慵懶地斜倚在龍椅上,瞇著細長的鳳眸,居高臨下地俯瞰四人,風華絕世,威儀如神。
小皇帝一眼就認出,她就是自己要找的女子——滅世之魔,江嫣!
「飛云手」孫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一步,把小皇帝護在身后:“有刺客!保護陛下!”
另一邊的「半天雨」曹盅則厲聲大叫:“逆賊!好大的膽子,那是你能坐的椅子嗎?速速下來受死!”
小皇帝卻將兩人撥開,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江嫣,口中呢喃:“太美了!太美了!她比神像雕刻的更美!”
江嫣道:“謝謝夸獎。你幾次邀我進宮,現在我來了,希望沒有驚擾到你。”
小皇帝欣然道:“不驚擾不驚擾,朕早就盼著這一天了,歡喜還來不及呢!朕要擺酒設宴,為你接風洗塵!”
江嫣淡淡一笑:“不忙,說這些閑話之前,你先幫我辦一件事。”
小皇帝道:“你要什么朕都依你。”
“你去給大將軍竇武下十二道金牌,令他班師回朝。”
衍州。
大將軍「金槍」竇武站在一處高坡上,一臉憂色地望著天空。
今天的天氣十分古怪。
自從那道詭異的銀色長線劃過天空之后,連天氣都以此為分界線,呈現出不同的情景。
半邊天空被陰云籠罩,濃黑的陰影低垂若墜,閃電穿梭于其中,隆隆雷聲不絕。另一半天空卻艷陽高照,灼灼烈日炙烤大地。此情此景,一輩子也難得一見,不由讓人心生恐慌。
莫非,是有兩名神明在半空交戰,才將蒼穹分化成了這兩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軍人不信鬼神,但大將軍竇武身為三軍主帥,卻不得不多思多想,避免疏漏。
旁邊的衛將軍「銀戟」沈超開口問道:“大將軍,咱們是不是該繼續行軍了?”
竇武道:“再等等。”
沈超道:“陛下昨夜又下了一道金牌,令我等加速行軍,直奔北海日月崖,不容耽誤…”
竇武打斷他:“一切罪責,由本帥擔著,你放心就是。”
沈超道:“話雖如此,但陛下若降罪下來,怕大將軍一個人吃罪不起。”
旁邊太仆公孫慶、主爵賀休也都面露憂色。
竇武正要開口,忽然眼神一變,轉頭望向西方天空。
其他三人也皆有所感,齊齊朝半空望去。
“那是…什么東西?”
只見一道巨大的銀光劃破長空,從云端劈下,擊中了坡下的一片樹林。
轟然一響,參天大樹瞬間化為焦炭,青煙滾滾冒起,令人窒息的灼熱直撲四人面門,燙得他們臉面通紅。
好像一條赤焰狂龍撞上山峰,紅光四濺,激起千堆火。
熾熱的氣浪席卷四方,洶洶然暴烈至極,竇武趕忙運氣抵擋,忽然眼皮一跳,就見一團火光直襲而來。
四位將軍皆是軍中好手,各自拔劍抵擋,在火焰的迫襲中帶起一連串冰寒殘影。然而那火焰卻呈現出不同尋常的如血一般的濃郁殷紅之色,令竇武頓感不妙。
“退!”
竇武一聲低吼,其余三人本能地聽從軍令,匆忙后撤,就見護體劍光竟被火焰侵襲,紛紛碎散。
四人連退十余步,就見前方百丈之地已被火焰盡數覆蓋,一切草木都焚燒一空,連巖塊也被劇烈的高溫融成晶狀物。
緊隨而至的炸雷,挾裹著煌煌天威,在四人腦顱中轟鳴回蕩。
良久,待雷聲平息,火光漸滅,他們才心有余悸地朝坡下望去。
只見漆黑焦土之上,筆直矗立著一柄遍體通紅的巨劍,劍高五丈,形如高塔。
劍柄之上,一位絕美女子頭戴黑色蓮花冠,高雅神秘,凌風卓立,衣袂飄飄,清麗出塵,雅麗如仙,朝高坡上的四人露出一個微笑。
“在下江嫣,見過竇大將軍。你們不是要去日月崖捉我嗎?現在不用去了,我就在這里,想捉我就上前來!”
竇武瞇起眼睛,仔細打量這位如雷貫耳的奇女子,口中緩緩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自己送上門來!”
江嫣笑容和煦:“日月崖路途遙遠,江某也是想給大將軍行個方便,節省時間。”
竇武只說了一個“好”字,握緊了手中金槍。
他當然能看出來,眼前的這個氣質如仙如魔的奇女子,當然不是來自投羅網的。
剛才那從天而降、近乎神罰的一劍,就是她帶給自己的下馬威。
竇武身為大將軍、大元帥,統御天下兵馬,自身也是第十二境「帝皇境」的大宗師強者,心里十分明白,如果剛才那一劍不是擊向樹林、而是沖自己而來,即便己方四人合力,也絕對抵擋不住這驚天動地的一劍。
只不過,她為何不直接動手,反而朝空處刺了一劍呢?嚇唬人嗎?沒這個必要吧?莫非,她想勸降自己?
竇武瞇眼皺眉,心中暗自思量。
江嫣當然不會告訴他,這一劍只是打歪了而已。
畢竟此處附近沒有廟宇作為道標,竇武治軍嚴謹,軍中也沒有無天魔祖的信徒,所以沒法像王城那樣瞄準,江晨只能朝著大致方位擲出一劍,中不中就只能看天意了。
從結果來看,竇武氣運濃厚,命不該絕。否則這一劍下去,大將軍殞命,三軍無首,不攻自潰。
竇武心思縝密,沒有貿然動手,但他身旁的衛將軍「銀戟」沈超卻按捺不住了,一手提起大戟,伴著一聲吒喝,氣勢洶洶地朝江嫣胸口刺去。
“妖女受死!”
這一戟迅猛無匹,「銀戟」沈超毫無保留地全力出手,十一境「圣賢境」的力量聚于一點,勢如奔雷,瞬間就刺到了江嫣身前。
這是傳承自太祖皇帝的最強槍法——「流星趕月」!
挾著呼嘯的風聲,沈超感覺這一戟刺到了實處,刺中了月光!
只是那片月光,卻被江嫣納入手掌之中,凝聚為一團,光芒盡斂,只剩一團漆黑的幽焰。
這一戟,竟被江嫣徒手接住了!
“喝——”
沈超厲聲嘶吼,使出吃奶的力氣,卻無法再將戟尖往前推移半寸。
哪怕他不惜燃燒壽元,渾身真元沸騰,力量暴漲十二分,卻也皆如石沉大海。那戟尖在江嫣手里,就像生了根似的,任沈超往哪個方向使力,都毫無動靜。
沈超汗流浹背,面紅耳赤,周身外溢的真元形成了火焰般的虛影,已經竭盡全力,虎口滲出血絲來,卻連兵器都拽不回來。
他這一輩子都從未有過像此刻這般屈辱與絕望。
反觀江嫣,單手握住戟尖,仍是氣定神閑,甚至還有余暇向竇武說話:“大將軍要不要一起上?你們有四個人,我只有兩只手,肯定顧不過來的。要不要試試看?”
絕美的面孔,優雅的笑容,此時在沈超等人眼里,卻如同魔鬼一般的陰森可怕。
沈超作為軍中武力前三的猛將,在她面前竟像小孩子一樣軟弱無力。
竇武仍沒有動。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之人的恐怖。
就算是他,在面對沈超的那一招「流星趕月」之時,也必須小心謹慎,絕對做不到像江嫣那樣輕松的單手破解。
面對這個近乎神靈的奇女子,竇武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必須找到她的破綻,才能一擊必殺。
太仆公孫慶沉聲發問:“你到底是人是鬼?”
主爵賀休也注意到異常,大喝道:“她腳下沒有影子!她是鬼!”
軍人從來不怕鬼怪。軍中的煞氣,足以將一切魑魅魍魎嚇得魂飛魄散。每一名猛將身上,都帶著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煞氣,正是所有鬼祟的克星。
然而眼前的這只“女鬼”,不僅堂而皇之地在大白天現身,還敢闖入軍營,挑釁天下最強的四員猛將,這簡直超出了世人的認知。她究竟是什么來頭?
不怪他們想不通,其實就連江嫣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以“陰神”形態在陽光下行走。
陰神,顧名思義,只能在陰暗黑夜里出沒,不能長時間暴露在陽光下。
但就在王城之中,為了應對不動明王從天外壓來的那一掌,江嫣匯聚眾生愿力,偶然間掌握了某種權柄法則,得以溝通大道本源,獲得了一些“神權”。
其中的一類權能,就是「黑暗」。
在那輝煌燦爛的佛光下,很多人都盼望著:如果有什么東西能遮住那片佛光就好了…如果能躲到黑暗處就好了…如果真有神明的話,希望祂能降下黑暗,遮擋住那只佛掌…
人們信什么,神就有什么。
于是,應眾生之愿,江嫣掌握了「黑暗」。
她頭頂的蓮花冠也徹底轉為幽深神秘的黑色,如同夜空一般,深邃無邊,蘊藏著無數權柄和奧秘,也為她遮擋風吹日曬。
從此她就能以「黑暗」權柄遮蔽陽光的直射,即便是陰神之軀,也能在大白天行走。
在四人狐疑的目光中,江嫣微微一笑:“沒有影子的不一定是鬼,還有可能是神靈,你們仔細瞧瞧,我是哪種?”
平淡的語調,雖不足以動搖四位猛將的心志,卻讓后方圍攏過來的士兵們面面相覷。
軍令如山,士兵們不敢開口議論,但心里已經犯起了嘀咕。
世間哪有敢在大白天出沒的鬼怪?
而且她的出場方式如此神奇,還輕易擊敗了軍中無敵的「銀戟」沈將軍。
莫非,她真的是…神?
人心浮動之際,大將軍竇武上前一步,緩緩說道:“不管你是鬼,還是神,都不重要。陛下下旨要捉你進宮,這才重要。”
他抬起了掌中的槍,氣勢為之一變。
與「銀戟」沈超那股霸烈兇猛的氣勢不動,「金槍」竇武全力出手之時,不僅沒有半點兇猛之態,反而將自己的氣息“藏”了起來,好像消失了一般,殺氣沒有半點外泄。
這正是他的精氣神已臻至圓滿的表現!
而且,他瞄準的不是江嫣本人,而是江嫣頭頂上方,「黑暗」權柄所在之處!
他已窺見了江嫣的“破綻”!
江嫣勾起嘴角,笑容愈盛:“你是個真正的高手!遇到你,我這趟不算白來。”
竇武不語。
他是三軍之主,天下第一猛將,無需任何人贊譽。
他的氣息已與整個軍營融為一體,一旦金槍刺出,便如十萬大軍同時出擊,無論眼前是人是神是鬼,都會被無敵軍勢碾為粉碎。
這是凡人與神靈的交鋒。
這一槍,便是凡人向神靈刺出的弒神一槍。哪怕是神,也照殺不誤!
江嫣瞇起眼睛,察覺到了這一槍的確是能給自己帶來威脅的。
“很好…”
江嫣忽然松開手掌,任由沈超拔出了銀戟。
沈超猝不及防,用力過猛,一下收力不及,往后踉蹌好幾步,差點摔倒在地。幸好竇武及時伸手,在沈超后背輕輕一托,才令他找回平衡。
這一耽擱,竇武原本圓滿如一的氣勢,也生出些許凝滯。他急忙隨著沈超后退幾步,避開一段距離,提防江嫣突然發難。
江嫣伸手指向竇武,朗聲道:“竇將軍,你不是想抓我進宮嗎?不用你動手,我自己去就行。我先走一步,咱們就在王城再見吧!”
說罷,她的身形散作縷縷白煙,消失無蹤。
“妖女休走!”
險些出了大丑的沈超怒不可遏,又掄起銀戟刺向那片煙霧,整個人都從煙霧中穿過,卻撲了個空。
竇武望著焦土上那柄孤零零的紅色巨劍,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妖女攻身不成,又來攻心。
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話,分明是要陷我于不義之地。
她要去王城刺王殺駕,我救是不救?
回軍就是抗旨,不救便為不忠。
眾將士都聽到了她這句話,能不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