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將林曦哄得眉開眼笑,順勢朝旁邊的葉紅煙使了個眼色。
葉紅煙上前攙扶住衛秋,往她手上塞了一個白玉小瓶:“這是冰蓮宗的守神護魂丹,能夠驅毒辟邪,清心養神,穩固魂魄…”
衛秋沒等她說完就打開小瓶,將里面的藥丸倒入口中。
咽下去之后,衛秋蒼白的臉色似乎有所好轉。
江晨沒有自己問,而是讓衛姬問道:“有效嗎?”
衛秋閉上眼睛,調息感受片刻,點頭道:“有效,朕現在感覺好多了。”
眾人聽到她的自稱,便明白她原來也是一位高居尊位的大人物,難怪身材如此傲人,的確有女帝的氣象。
江晨微笑道:“很好,這樣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去見一見你那位師父了。”
他令衛姬率領士兵們將龍將甲和龍鱗甲運回府庫,自己則與衛秋前往地牢面見衛玄逸。
地牢深處。
衛玄逸正在婢女的服侍下假寐,聽見腳步聲,淡淡地開口:“你總算來了。”
江晨大步上前,揮手示意婢女退下,上下打量衛玄逸,露出幾分疑惑之色:“你這幾天,好像過得還挺滋潤?”
衛玄逸微微一笑:“托江公子的福,衛某這幾天吃得好睡得好,也算是享了清福。”
“沒有人虐待你,辱罵你,拷打你?”
“江公子交代過這些獄卒要關照衛某,他們哪敢違命。”
江晨皺了皺眉。
他本來期待的是看到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衛玄逸。
失去利用價值的衛玄逸,就該在牢里被獄卒嚴刑拷打、辱罵虐待,虎落平陽被犬欺,最后死在小卒子手里,賺得人們一聲嗟嘆。
當然江晨肯定不會親自參與此事,甚至全程都不知情,只有最后收尸的時候,才為衛玄逸嘆息兩聲,然后將其厚葬。
這種事情還需要我親自交代嗎?
難道尉遲雅走后,就沒人能領會到我的心意了?
記得有個叫趙錢的牢頭明明挺機靈的,這點小事他都辦不好嗎?
想到這里,江晨問道:“趙錢呢?他這幾天沒來看望你?”
衛玄逸道:“聽說他前天生了一場怪病,臥床不起,已經好幾天沒來了。”
江晨瞇起眼睛:“怪病?”
趙錢那家伙五大三粗,壯得像一頭牛,恰巧在最需要他上場的時候生了怪病?江晨如果相信這只是個巧合,那他真該去找郎中看看腦子了。
江晨感覺自己似乎小瞧了衛玄逸的手段,這家伙即便身陷囹圄,似乎也有些不為人知的關系,能夠影響外界。
這些都是不穩定的因素,衛家的漏網之魚,以后再慢慢清理。
但對于眼下的衛玄逸來說,他的一切掙扎都不重要了。
江晨面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緩緩道:“這么晚了來找衛老哥,是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一好一壞,你想先聽哪個?”
衛玄逸平靜地道:“先聽壞消息。”
江晨盯著他的眼睛,嘴角笑容擴大:“壞消息是,衛老哥今天晚上睡不成覺了。”
“看來衛某死期已至。”衛玄逸笑了笑,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那就在死前聽聽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你想要見的那個人,已經回來了,你馬上就能見到她了。”
“秋兒?”衛玄逸的呼吸稍微變得沉重,“她在哪?”
“衛秋姑娘,請過來吧!”
隨著江晨拍了拍手掌,一個人影緩緩從黑暗中走出。
一襲白衣的衛秋,映入衛玄逸眼簾。
衛玄逸的呼吸立即凝固住了。
無論他再怎么強作鎮定,在真正見到她的這一刻,都克制不住情緒的波動。
兩人久久凝望。
短短兩年,似乎只是一晃神的工夫,那個眼神清澈、甚至有些稚嫩的少女,如今已是氣度風華絕代的女帝,即便一襲素衣,也掩不住她的貴氣。
她長大了。
而他卻從萬人之上的衛家長老、浩氣城主,淪為階下囚。
衛玄逸從她的眼眸里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東西,有傾慕、依戀、不舍、幽怨…但也多出了許多陌生的東西。
衛玄逸十分意外,他居然從那雙眼眸里看到了仇恨?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秋兒,好久不見。”
衛秋露出笑容:“十年了。”
這笑容十分精美,卻讓衛玄逸生不出半點暖意,只讓他感覺陌生,甚至還有一點詭異和恐怖。
仿佛站在面前的,不再是當初那個亭亭玉立的少女,而是一頭從地獄爬出來復仇的厲鬼。
搖曳的燭火拉扯著她的影子,如魘如魅。
衛玄逸遍體生寒。
他并不怕死,更不怕鬼,但他害怕面對這個樣子的衛秋。
他原本還想詢問金晶洞天的情況,但眼下這種情形,已經無需多問。
他只是想不通:“秋兒,你為什么要背叛我?”
衛秋冷冷一笑:“是朕背叛了你,還是你遺棄了朕?”
“秋兒,你應該知道,我們都身不由己,都是為了家族!”衛玄逸面上露出幾分激動之色,“我雖然不能見你,但我心里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你…”
“巧得很,朕最近也夢到你了。”衛秋幽幽地道,“朕中毒發瘋之后,就常常做同一個夢。朕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頭獅子,在啃食尸體,吃到最后只剩一個頭顱,才發現那原來是你的臉…”
“秋兒…”衛玄逸渾身顫抖。
“師父,朕是多么想念你啊!與其讓你死在別人手里,不如由徒兒送你最后一程,也算盡了一份孝心,好么?”
衛秋咧開嘴,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細齒。
那本是很漂亮的牙齒,但在此時此刻映入衛玄逸眼中,卻泛著森冷的白光,猶如鋒利的尖矛。
衛玄逸眼眶泛紅,錚錚男兒竟然也流下淚水:“秋兒,我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唯獨不能是你…因為將來有一天,你一定會后悔的…我不忍心再讓你痛苦…”
他忽然朝不遠處的江晨怒吼起來:“江公子,殺了我!給老夫一個體面!”
江晨淡漠地一笑:“我已經給過你體面,可你還是騙了我。你們師徒倆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吧。”
說完,他往后退開,走出牢房。
衛秋的腳步緩慢而堅定,向衛玄逸走去,猶如一頭走向食物的猛獸:“師父,這十年來,徒兒不能在膝前盡孝,但徒兒一直在懷念您的養育栽培之恩…徒兒懇請師父,再養育我最后一回…”
衛玄逸驚恐地叫道:“秋兒,不要!秋兒,別過來!”
江晨離開時,只聽見衛玄逸壓抑的悶哼和痛哭。
衛玄逸是條鐵漢子,哪怕肉體上受再大的痛苦,都不足以讓他發出慘叫。
唯有內心的崩潰,才讓他止不住地痛哭失聲。
林曦在外面臺階上等著江晨。
對于牢房里發生的事情,她當然也聽得很清楚。
“衛秋現在到底是清醒著,還是在做夢?”
“半夢半醒吧。”
“你給她吃的那枚冰蓮宗的守神護魂丹,效果不太好?”
“不知道啊,我又沒吃過。”
“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怎么會呢,我可干不出這樣殘忍的事情來!”江晨嘖嘖感嘆,“師徒相殘,那場面簡直太可怕了!我想一想就渾身打哆嗦!不說了,再說下去晚上會做噩夢的!”
林曦看著他怎么也壓不下去的嘴角弧度,白了他一眼,“你跟我怎么都不說實話?”
“每個人都要獨自面對內心深處的黑暗,如深淵一般深不見底,哪怕是最親密之人,也無法分享。阿曦,你那么洞悉人心,應該能理解的。”
“好吧,我確實理解。”林曦嘆了口氣,“我也有很多黑暗的欲望,不能對你說的,比如把你身邊的那群妖艷賤貨全部殺光之類的…”
“蕓清也算?”
“蕓清…我不知道…我感覺很虧欠她。但有時候干掉債主似乎也是解決欠債的一種辦法…”
“阿曦,你這種想法是不道德的,實在違背世俗良知,以后千萬別再想了。”
“嗯嗯,我聽你的。”
兩人往上走了一段路,林曦又道:“將來衛秋如果徹底清醒了,一定會后悔,或許還會把這段怨恨轉移到你身上。你一定要當心。”
“當然,我既然這么干了…不是,既然守神護魂丹的效果沒那么好,那莪當然要防著她點。”
走出地牢,林曦回頭望了望那條幽深狹窄的通道,若有所思地道:“衛秋有沒有可能是在裝瘋?師徒倆在演一出苦肉計,掩護衛玄逸逃走?”
“他們兩個誰都走不了!”江晨微微一笑,“蕓清早就摩拳擦掌等得不耐煩了吧?對了,蕓清呢?”
江晨記得最后一次看到蕓清,她好像跟著衛姬一起運送盔甲去了。
林曦扯了扯江晨的手掌,輕聲道:“別管蕓清了,夜深了…”
江晨對上她水潤的雙眸,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阿曦,你不用休養了?”
林曦紅著臉道:“都忍饑挨餓兩三天了,人都要餓暈頭了,再休養下去,我要餓死了!”
“真是苦了你,今天晚上,就好好讓你痛快吃一頓大魚大肉!”
后半夜,待林曦沉沉睡去后,江晨再次走入地牢。
地牢中一片狼藉。
血腥味撲鼻,衛玄逸坐在血泊里,千瘡百孔。
他臉上殘留著痛苦和絕望的表情,眼睛空洞地睜大,至死都無法瞑目。
衛秋在尸體邊盤膝而坐,閉目如老僧入定,只是滿臉鮮血,面容凄獰如厲鬼,沒有半點莊嚴寶相。
江晨沒有走進這塊血腥土地,遠遠地站在門口,問道:“接下來你是什么打算?回衛家,還是去別的地方?”
“衛家是回不去了,其他地方對朕來說都一樣。在這間地牢里也挺好,朕已經當了十年囚徒,現在只不過換了一個小一點的房間,沒區別。”
“如果你無處可去的話…”江晨摸著下巴沉吟,“就留在這里,做一個客卿,平時不需要做事,每月領三百兩銀子的俸祿。”
對于曾經做過女帝的衛秋來說,一個小小的客卿的確是委屈了些,但其他職務也沒有什么特別適合她的。畢竟她當了這么多年的甩手掌柜,大小政務全靠白骨真人處理,把天下治理得亂七八糟,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也擔負不起什么重任。
不過她畢竟是身姿如此驚心動魄的女帝,氣質賣相都是上上乘,如果殺掉或趕走的話,未免浪費。不如就給個閑職供起來,對于以后吸納衛家人才也能減少他們的顧慮。
衛秋弒師之事,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只要自己不說,她就還是衛玄逸的乖徒兒,代表衛玄逸正式投誠,也算為衛家其他人樹立了一個榜樣。
衛秋對此毫無異議。
江晨給她安排了單獨的宅院,又下令將衛玄逸厚葬。
對外就宣傳說,衛玄逸不肯投降,拔劍自刎,一死以全名節,但死前將一切都托付給了好徒弟衛秋,囑咐她投靠江家,好好活下去。
這樣一來,大家都體面了。
凌晨,江晨回到自己的臥房,被床上的那條金色人影差點晃花了眼睛。
蘇蕓清躺在床上,搔首弄姿,朝江晨拋媚眼。
但關鍵是她身上還穿著一整套龍皇甲,兩只巨大的金色翅膀不僅把床榻鋪滿了,還向外伸出了大半,這樣的姿勢與其說是在撩人,不如說是一頭巨龍正在張牙舞爪。
“你怎么穿著盔甲上床?”
江晨沒有問她是怎么拿到這副盔甲的,衛姬肯定經不住蘇家大小姐的軟磨硬泡。
“漂亮嗎?”蘇蕓清擠了擠眼睛。
江晨長嘆:“漂亮是漂亮,但如果是在床榻上的話,我覺得還是不穿最漂亮。”
“偶爾也該換個花樣嘛!”蘇蕓清微笑著招手,“來,過來!”
江晨看著她那雙鋪滿了床榻的大翅膀:“你確定床上還有我的位置?”
“來嘛!”蘇蕓清伸出小手,在空地拍了拍,“過來坐!”
她故意夾著嗓子,好像溫柔又撩人,但江晨知道她每次故作小女人姿態的時候準沒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