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永清就在城門外幾百米處觀望著戰場。
雖然名字叫“永清”,但是郜永清絕對屬于大清朝最不安份的一個基層,事實上他是離卦教的大首領,世代從事傳播離卦教,準備造反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
離卦教是八卦教系統的一個分支,而這個八卦教可以說是有清一代最為傳奇色彩的地下教門。
如果說中國現代最大的邪教組織是屬于基督教色彩的“東方閃電”與“三贖基督”,那么民國史上影響最惡劣的邪教是“一貫道”與“同善社”這種與日本人長期勾搭的教門,那么有清一代,影響最深遠流傳最廣泛的邪教組織就是這個八卦教。
八卦教傳說中的祖師是李庭玉,但此人可以說是歷史與傳說相結合的人物,而他真正的創立者是山東單縣人劉佐臣,按照八卦圖的組織收徒設教,先后三代成為整個華北首屈一指的大教門,但是這一時期的八卦教尚無明顯的政治色彩,以傳教斂財為目的,甚至還公開買官,教主作過知縣、知州之類的職務,只是到了乾隆年間,已經成為一個以反清為目的地下宗教。
乾隆年間的王倫清水教起義,就屬于八卦教系統發動的民變,而嘉慶十八年的天理教之變,也是八卦教的一個變種,因此長期以來八卦教都受到官方最殘酷的鎮壓,屢屢有被處決、流放者,但是也把這個宗教內部的神話色彩推到了極限。甚至常常有某卦滿門被流放之后,由信眾千里奔波新疆流放地找到新教主的事例。
到了咸同年間,河南、山東八卦教眾大反。最有名的一支就是宋景詩,而以后的義和團,也同樣與八卦教有著很深的脈源。甚至到了民國,還依舊有著圣賢道這個八卦教的變種。
而同樣是這個八卦教系統中的離卦一支則是八卦教中最有叛亂色彩的一支,長期以來都由郜氏一族執掌離卦一脈。
郜永清就是這么一個地下教門的執掌者與獨裁者,他的祖父與父親都死于清朝的鐵獄之中,但為了驚人的財富與權勢,他還是飛蛾投火一般繼續執掌著歸德府這一支離卦教的教權。
他看了一眼下面被綁得嚴嚴實實的一行人,大笑道:“楚震云我的好女婿,你愿意不愿意跟隨無生老母。度此大劫!”
那帶頭的一人呸了一口,然后罵了一句:“楚某人有眼無珠,上了你的大當,害了知府大人與諸位同僚也就罷了,還要與你同流合污,那是萬萬不能的!”
郜永清笑咪咪地說道:“好女婿,我可是將閨女都嫁你了。你難道還不感恩圖報?現在就隨我這老泰山打破了歸德府,度盡世上九十四億良人去往樂土…”
他說的都是八卦教的教義,只是這楚震云雖然鑄成了大錯,但卻是臺州時期的老干部,對于柳暢是一片赤誠:“楚某就是死了。也不會遂了你的愿!”
郜永清當即冷笑一聲:“既然執迷不悟,那就送到城下一并斬了,我受無生老母引度,可沒有你這樣的好女婿!”
他繼續勸了一句楚震云:“震云,現在是我們離卦的天下了,現在歸德百里之內的紅賊盡被我離卦擊破無遺,山東也有我教中兄弟起事響應,連克八縣,天下已經是我們離卦的天下,你何必執迷不悟!”
他又以丈人的身份勸了一聲:“你這一死也就罷了,紅兒肚子的孩子誰來照顧?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紅兒與孩子著想。”
楚震云雖是鐵打的漢子,聽到了這話也不得不沉思了一會,他現在已經犯下了致命的錯誤,不知有多少戰友與同僚因為自己的錯誤而倒在血泊之中,但是他又不得不面臨著一個艱難的事實,那就是那個可憐又可恨的女人,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炸了,不由抬頭看了一眼,想看一看歸德城,但是卻只能看到郜永清看起來赤誠,實際不知隱藏著多少兇險的眼神,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到歸德的時候,別人都跟我說起張巡守睢陽的事,都說他保得大唐江山周全,幾近完人,只是對妻妾太無情了點,我深以為然…”
說到這時,楚震云卻是對著郜永清咆哮起來:“但是現在我明白了,有些時候無情方是真有情,老泰山,剁了我吧!”
見到楚震云軟硬不吃,郜永清火氣也大了起來:“拉到城下去,給我拉出去,直接剁了,我就當沒這個女婿了!”
他繼續說道:“告訴大伙,給我猛攻,繼續猛攻,不管填多少條人命進去,一定要拿下歸德,等拿下歸德城我們聯手劉狗一起克開封收鄭州,然后席卷天下…”
只是他最后卻是念了一句八卦教內的口訣:“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千千萬萬的教眾隨著這句口訣而涌向了歸德城,還有更多的城市。
“國家開創以來,就以此次叛亂最眾最多。”
說這話的是胡林翼,他現在是柳暢的內閣總理,因此許多虹軍內部的秘密文件都對他公開,他手上就拿著這么幾件從河南、山東、陜西、廣東、廣西各地報來的奏折。
雖然他這個總理只負責經濟事務,國防軍事直接由柳暢自己負責,但是他現在也不得不對自己的幕僚說道:“觸目驚心,觸目驚心,不較往昔天國之亂遜色多少!”
這一輪叛亂形成的原因,很大程度是由于新政權進駐以后的真空地帶,在歷史上這些教門、會黨受到了清政府的嚴格限制,但是現在他們卻利用這樣的真空地帶發展自己的勢力。
在這些奏折與文件之中可以看得到河南、山東是叛亂最厲害的地方,不但有歷史上傳統的八卦教系統在其中興風作浪,而且還有一些往昔不被關注的教門與會黨參與其中,比方說山東的幅軍,至于兩廣更是天地會與洪門泛濫的地區。
只是對面的李鴻章卻有自己的看法:“胡相,我覺得雖然說是來勢泛濫,洪水滔天,但是有我皇明照萬里,亂匪不難平定,只是…”
“只是什么?”胡林翼看了一眼這位曾國藩的學生,暗暗感到一種悲哀。
他的老師曾國藩自從被虹軍俘虜之后,就成了柳絕戶在政治上利用的工具,柳暢很懂得怎么樣利用這位湘軍統帥的剩余價值,而這位道學先生也欠缺足夠的氣節,據說陸子云只是用了一點手段之后,這位曾滌生就在政治上完全變節。
事實不是政治上完全變節那么簡單,而是這位曾滌生完全背叛了自己,他現在到處在虹軍的監視之下向舊清朝的文武將員在野賢達宣講,一開口就是那些柳絕戶不知道從哪里引進來的新話,不是檢討自己的歷史罪行,就是控訴道光、咸豐帝的陰謀詭計,有些時候甚至到了不知廉恥的地步。
可比起李鴻章來說,曾國藩那完全可以說是表現良好,甚至可以說是人品高潔,至少他不會攀附什么,可是這位李鴻章李少荃自從進了內閣之后,就活躍得不得了,他嘴里說的都是那些新話,什么時候都與柳絕戶站在同一立場上,甚至到了柳絕戶如果說屁是香的,他李鴻章也會寫上萬字“屁香論”的地步。
這好歹也是大清朝的進士,怎么就這么不知廉恥了!
可是在內閣之中,胡林翼又不得不尋求李鴻章的幫忙,就象現在這樣,他必須聽取李鴻章的意見。
要知道他并沒有把自己在湖北的全套幕僚帶到杭州來,他的幕僚或是不恥于他投降紅賊,或是不愿離開湖北,或是柳暢個人的喜好,或是其它的原因,只有個別人來了杭州,他面臨完全陌生的內閣班子。
而且他雖然是內閣總理,可是內閣的權限很有限,還是面對著各位部長的爭權,更主要的敵手是那些分據各省的督軍,他完全是憑借著非凡的毅力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至少那些已經完全掌握的省份,內閣有著足夠的權力,以致于胡林翼也留戀起這個總理的位置來,只要再給他三五年的時間,他就是一位大夏國真正的權相,但是他必須從那些督軍的心里虎口奪食,在這方面他更需要李鴻章的支援。
李鴻章當即就有自己的說法:“胡相,你想想,這北至山陜,南到兩廣,甚至連江浙都有邪教起事,眾至數十萬,禍及數十縣,國朝開創以來,僅此一例,就是前清偽朝,也只有乾嘉五省白蓮教起事才有這個勢頭啊!”
胡林翼已經明白過來了:“你是說這背后有人?”
“對!”李鴻章當即回答道:“不但是背后有人,而且還是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