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然騎在萬俟煙身上,在天空之中盤旋。
雖然撕了塊布料往下扔,這碎布條毫無阻礙地飄到海面上,然后被海浪所淹沒。
但在道然的天目映照下,這片海域卻是被金色的光芒所籠罩,而且是個倒扣的碗形。就像冰山一樣,海面上只露出一點,大部分隱藏在海水之下。
以道然的目力,最多看到海平面以下十來丈,再深一點就是徹底看不清了。
這陣法將一切帶法力的東西隔絕開來,里面的出不來,外面的進不去。那鱗片所化的小鳥就撞在陣法上徹底崩解,道然伸出觸摸法陣的時候,也有種刺痛的感覺,體內法力都開始失控,只能連忙收回雙手。
“厲害啊,布陣的是個高手。”道然贊嘆道。
“道然法師,現在你準備怎么辦?要不,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萬俟煙問道。
萬俟煙覺得這陣法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怕不是跟國師有關。若真是國師布下的陣法,道然肯定是破不了的。而一旦觸發了陣法驚動了國師,道然有沒有事不好說,萬俟煙覺得自己很有可能要倒大霉。
道然聽得出萬俟煙話里的擔憂,這三個腦袋的迦樓羅似乎從來都不以戰斗力見長,打起來估計也幫不上多少忙。
“萬俟前輩,你是不是猜到,這法陣與國師有關?”道然問道。
“咦,你也知道?”萬俟煙驚訝地說。
“我跟國師的徒弟交手不止一次,玄機子就跟我一起討論過陣法。這金光法陣一看就知道是系出同源,只是這陣法確實沒法打破。”道然說。
之前都只是聽說國師還厲害,直到看到這個法陣,道然才明白對方的手段。
跟京城的重陽觀法陣不同,重陽觀法陣以國運為憑,運轉起來恢弘大氣,但道然能夠看得出來這是取巧的手段。若是他也能當上國師,這種程度的法陣他也有信心可以弄一個出來。
但眼前這個金光法陣,明明是倉促布置,卻能巧妙運用地利,將法陣的弱點徹底掩蓋起來。讓道然無從下手,根本不可能破解,除非他立地成佛,一巴掌將法陣拍碎,沒有別的辦法。
“雖然我被千宿子抓來當坐騎,但還是要實事求是地說一句,國師確實是驚才絕艷。我也算是活了不少年月了,但像他這樣什么都會,而且門門都精通的修行者,上下千年都是鳳毛麟角。國師與你生在同一個時代,也不知道是誰運氣不好。”萬俟煙感慨說。
這話不算吹捧,萬俟煙還記得與道然見面的那天,這小和尚除了長得好看一點,并沒有太多令他驚訝的地方。
短短幾個月,這個小和尚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僅僅修為暴漲,法力深厚,他竟然還將丹道、陣法、雷法和神通都修煉到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也怪不得雷震子會見人就夸自己收了個好徒弟,這樣的天賦比國師也絲毫不差。道然現在缺少的就只是時間,給他三五十年的時間苦修,說不定就立地成佛了。
在萬俟煙看來,現在沒必要跟千宿真人硬碰硬,時間站在道然這邊。等修煉成佛了,上靈山找上三五位佛爺菩薩,直接平了這天下又有何難?
但道然沒有回頭的意思,而是對萬俟煙說:“等會你就先回佛國吧。”
“你要自己留在這里?這茫茫大海,你難道要在水上漂著?”萬俟煙問道。
修行者可不是萬能的,道然又沒修成正果,在水里泡上幾天,需要不斷用法力維持體溫,沒吃沒喝的,只會不斷衰弱下去,就算不死也會非常難受。一旦找不準方向,道然想游回陸地都難。
而且這樣做并沒有任何意義,這法陣破不了,做什么都沒用。
“你放心,我自有打算。不過你回去之后,要幫我送一個口信。”道然說。
“口信,送給誰?”萬俟煙問道。
“我師父,法海。”道然說。
天龍八部護身咒是一門很特殊的法咒,讓持咒者能夠溝通佛國,將天龍八部召喚出來護法衛道,這個召喚過程,其實是相對的。
道然知道天龍八部的真名,召喚的時候就能鎖定目標,同樣,要是天龍八部的護法知道道然的名字,那他們就可以主動聯系道然。
牟枝玄和浮戰就是主動找上門來的,所以萬俟煙也可以主動找上法海,將道然的話帶過去。
道然湊近萬俟煙中間的腦袋,對他說了一句話。
“不是吧,玩這么大?”萬俟煙震驚地說。
“你就說行不行吧?”道然問道。
“行,帶句話對我來說沒什么難度,但…算了,萬俟煙遵法旨。”萬俟煙說完這句,道然就從他背上一躍而下。
萬俟煙的身影澹化消失,瞬間回歸佛國之中。
而道然即將墜落海面之前,身前黑影閃現,巨大的黑蛇出現在他的身下。
牟枝玄剛落入海中便將腦袋高高昂起,道然正好踩在牟枝玄的腦袋上。雖然牟枝玄每次都不是那么靠譜,但他跟道然的配合是最默契的,換了摩多耶,恐怕道然就要掉海里再被他撈起來。
“麻煩前輩帶我潛入海底。”道然說。
“簡單,你抓緊了。”牟枝玄自信地說,然后一頭扎入海水之中。
牟枝玄鉆入大海,道然卻沒有被海水沖走,他所在的位置有幾枚蛇鱗張開,組成蓮臺一樣的座位,讓他可以穩坐其上。不僅如此,牟枝玄的身體在海水中穿行,竟然都沒帶起半點波濤。
牟枝玄已經施展出自己的隱遁神通,看似在海水中暢游,實際上是在另外一片空間,跟海水幾乎沒有接觸。
道然伸手抓向那些急速流過的海水,卻連半點水汽都沒摸到,這神通確實厲害,只可惜道然修煉隱遁神通的時間太少了,還沒能夠達到這個境界。
“修行之路,還真是漫長啊。”道然感慨了一句。
下山之后,道然的修為是越來越高深,但道然卻覺得自己只是從遠處來到了山腳。還沒入門的時候,就像是遠遠看著山峰,沒覺得有多高多險,來到山腳之后,才發現這條路比想象中還要艱難,而且一眼看不到頂。
沒過多久,牟枝玄提醒說:“道然法師,我們到了。”
道然抬起頭,打開了眉心天目。
原本漆黑的一片的海底頓時變得清晰起來,光怪陸離的各種尤魚,嶙峋怪異的礁石和珊瑚。
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漂亮,反而因為這些魚長得奇形怪狀,有種看恐怖片的感覺。
巨大的金色法陣還在運轉,果然是直接籠罩到海底,道然先找個縫隙鉆進去都辦不到。
不僅如此,即使潛入海底,同樣還是受到海水的影響,天目還是只能看到外層陣法,無法看到真正的核心。
“還真是一點空子都不能鉆的啊。可惜,我沒練成天罡三十六變。”道然感慨說。
雖然有點失望,但道然并未太在意,這是早就預料到的結果。
天罡三十六變不是一般的障眼法,是從內到外變成另一個物種,變成魚就真的跟魚沒什么區別。這陣法估計分辨不出真魚和變魚的區別,道然就可以自由進入了。
“道然法師,現在如何是好?”牟枝玄問道。
他也能感應到眼前這座陣法的不凡,除非本體降臨全力施展本命神通,否則想要進入其中恐怕是辦不到。
“不用在意,我來到海底,并不是為了破陣。”道然從袖中抽出一支竹笛,貼在嘴唇上吹奏起來。
道然吹笛的水平沒有琴藝好,但音樂是共通的,道然領悟過菩提鎮心曲,在音樂的境界上已經超越大多數樂師。這笛聲吹出來,也能令人心曠神怡。
熟悉的笛聲在海底傳播開來,不帶半點法力的笛聲可以穿透法陣,不受阻礙地傳入其中。
道然不知疲倦地吹奏著曲子,一遍又一遍。
大海深處看不到日出日落,道然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不少深海游魚被道然的笛聲吸引,在牟枝玄身邊不斷穿插徘回,卻怎么也找不到發出聲音的道然在哪。
然而,道然還是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
直到他快要放棄的時候,陣法之內亮起了兩道紅光。猶如寶石般的眸子在黑暗的海洋中熠熠生輝,巨大的白蛇循著笛聲,來到了道然的面前。
“我還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再與你相見了。”白素貞說。
這話說出來,白素貞都有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回想起第一次見面,白素貞就冥冥中有所感應,自己已經與道然因果糾纏,就連渡劫這種大事,也與他有所牽扯。
遭受暗算,身受重傷,被困于這海底之中。眼看著渡劫之日將至,還以為必死無疑,結果在沉睡中聽到了笛聲。白素貞聽過道然吹笛,這熟系的感覺讓她蘇醒過來,順著聲音來到了陣法的邊緣,兩人這才能夠相見。
原本白素貞都快絕望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道然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當了這么多年妖怪,竟然會對一個人產生性命相托的親近感。白素貞覺得很奇怪,但這種感覺也不壞。
道然看著白素貞身上的傷痕,關心地問:“白姑娘,你的傷勢還好嗎?”
“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但我渡劫之期將至,現在這個狀態渡劫就是必死無疑。這陣法隔絕了一切法力,我想要吸收天地靈氣療傷都辦不到。”白素貞說。
“這些都是國師做的,對嗎?”道然問道。
“國師?我沒見過國師,但這次暗算我的是個非人非妖的怪物…”
白素貞仔細給道然說了之前遇到的一切,道然聽得直皺眉頭。原以為白素貞是糟了國師的暗算,但仔細研究,卻發現了一個矛盾。
白素貞被暗算的時候,國師在京城。
當時龐太師借昆侖派周元殺金牛衛千戶的事情發難,國師難得從重陽觀里面出來,跟龐太師掰扯了幾句。
這事人盡皆知,應該不假。
國師不可能同時出現在京城和這千里之外的東海。
要么就是京城的國師是假貨,用幻術變化出來的,要么就是暗算白素貞的不是國師。道然只能想到這兩個結論,否則,國師就算自己會飛都趕不上。
不管是哪個,先救人最重要。
而想要救人,首先要將陣法破解。
白素貞也沒辦法從里面將陣法破開,否則她自己早就出來,也用不著道然來救。
“白姑娘,小僧有個法子,或許能將你救出來,但恐怕風險極大,稍有不慎,就會有性命危險。”道然對白素貞說。
“不打開陣法,我也必死無疑,不管是什么辦法,我也愿意一試。”白素貞堅定地說。
修行千年,白素貞經歷過不知道多少場生死危機,不過是冒險而已,她不會有任何猶豫。
而且,白素貞對道然有信心,即使道然修行還不如她,但這小和尚每一次都能創造奇跡。
“既然如此,我們就這么辦…”道然仔細地將自己想出來的方桉告訴白素貞,聽得這蛇妖連連點頭。此法雖然冒險,但確實有機會解決問題。
東海岸邊,一處漁村之中。
腥臭的味道飄散著,并不是魚腥味,而是濃重的人血味道。
村子里的百姓早已被屠戮殆盡,每一個人的死狀都極為恐怖。那非人非妖的怪物正坐在尸體堆砌而成的小山上,大口啃食著新鮮的人心。
突然間,他扔掉了手上還在跳動的心臟,露出興奮的表情。
“終于忍不住了嗎,真不容易啊。”怪物得意地說。
就在剛才,怪物感應到了他布下的陣法有異動,白素貞主動泄露了自己的妖氣,正在試著破解他的八門金鎖陣。
這說明白素貞渡劫之期已到,已經沒辦法再躲下去,只能強行破陣。但這八門金鎖陣哪里是這么好破的,白素貞就算將妖丹自爆,也炸不開這陣法。
怪物正要動身前往八門金鎖陣所在,要將白素貞生擒活捉,但剛動身,他就聽到吱呀一聲,漁村的一扇木門突然碎裂,摔在地上。
怪物看了看這扇木門,這是他闖入之時踹開的,踢壞了也是正常。
但這怪物死死盯著這半截木門,然后拿出一個龜甲,還有三枚銅錢。
他心血來潮,要算上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