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知道秦弈在想什么,便問:“你確定要用那顆丹救她?”
秦弈奇道:“為什么不能?”
“首先你要知道,這顆丹里雖然是她的心血,但此丹是你拿命拼來,堂堂正正交易所得,它無可爭議是屬于你的東西,并沒有還給她的道理。”
秦弈道:“我的東西也可以用來救人的吧,并不是說還給她。”
“此丹可以讓你增壽,說不定將來就差數十年壽元來不及突破關隘,它說不定能起到逆天改命的作用,你真隨便用來救一個曾經利用過你的女人?”
“增壽之物還可另尋,乘黃心血只此唯一。”
“如果救了之后她認為這是她自己的心血,是她應得,與你無關呢?”
秦弈灑然笑笑:“處世不必邀功,與人不求感德。和程程頗有因果,她還是夜翎之師,我卻去計較這種得失,滿腔塵念,我修的什么仙俠。”
“切…”流蘇鄙視道:“你確定不是見色起意?”
秦弈很認真道:“當她是個啞女時,我幫她便無所求。但偏偏她是個妖王時,我倒有點要求…但均與色無關。”
流蘇笑了一下,沒再說什么。
它大約知道秦弈的要求會是什么。
“秦弈…”旁邊程程低聲開口,打斷了秦弈的“診病沉思”。
秦弈醒覺過來,轉頭看去,只見程程緊緊閉著眼睛,臉頰已經紅得快要滴出血來,低聲說著:“你的手還要摸多久?”
“擦…”秦弈觸電般收回手,很想說我摸的明明是一只乘黃,手感和摸只小狗有什么區別?要說做醫生那也是個獸醫啊!
為什么氣氛就會變得這么奇怪呢!
這該死的修仙世界…
他沒去扯這話題,說了診斷結論:“你這并不是沒救…”
程程睜開了眼睛,有些出神地看著天花板,低聲道:“妖修的血脈是很根本的事情,前景往往就取決于天生。如果夜翎不是螣蛇血脈,她最多就是一條炮灰般的菜蛇,不會被我看中收為弟子,更不會有意培養作為繼承人,也不可能小小年紀就突破凝丹。”
秦弈道:“我聽說魚也可以化龍。”
“可以,菜蛇也可以是螣蛇,無非是需要經過某種機緣。但這種機緣又什么時候輪得到一條普通蛇類?”
秦弈默然。
“為了乘黃血統之純,我刻意剝離了人類血脈另立分身,才能讓本體修行不受限制。”程程終于說到了正題:“如今根本盡失,哪怕心臟可以復蘇,那也失去了乘黃之能,修行會降低很多…在這強者為尊的妖城,活不了多久就會被篡而亡。現在忠心耿耿的鷹厲,到時候都有可能第一個取而代之,因為他忠誠的是乘黃血脈,而不是一只狐貍。”
她頓了頓,忽然一笑:“甚至對我自己而言,也無法忍受變成低級妖物的那一天。所謂的有救,對我來說還不如死了的好。”
秦弈定定地看了她一陣,問道:“如果可以恢復乘黃血脈呢?”
“不可能的。”程程疲憊地搖搖頭:“沒有乘黃心血為引,無法彌補天脈之源。世上沒有別的乘黃了…縱使有,又有誰愿意抽出自己的心血,折壽來救我?”
“你自己。”秦弈伸出手來,手心里是一枚冰凜環繞的丹,丹中隱現血液流轉,如同活物一般。
程程猛地坐了起來:“這丹你沒有用掉!”
秦弈又握住手掌,收了回去。
程程神色僵在臉上,怔忪了好一陣子,才嘆了口氣:“是,它是你的東西。你想得到什么?我妖城盡量滿足。”
她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感。
延壽之物,在整個修仙界都很稀有,哪怕只是延壽一兩年,在某些特定時候比如爭取突破之時,可能有著重獲新生的巨大意義,秦弈不給也是理所當然。只不過…當這事發生在秦弈身上時,就讓人有些失望,她知他?可他已經變了么…
“如果你只是程程,并不需要交換任何條件。”秦弈終于回答:“但你是妖王乘黃,那么我需要確認一件事。”
程程淡淡道:“請說。”
秦弈認真道:“我只想知道,我救回來的妖王乘黃,會不會在某一天進攻人間,再起妖劫。我可不想變相成為人奸。”
程程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你…就為了這個?”
“這個難道不比換取什么更重要?”
“…”程程看著天花板想了很久,才失聲笑了出來:“我看一些人類話本,男人為了他的女人,屠盡蒼生也不顧,你為什么反過來了?”
秦弈沒好氣道:“你是我女人么?要真是我女人倒好辦了,至少會給我面子,有得商量,而你卻未必。”
流蘇暗自點了點頭,秦弈這還真沒被美色沖昏頭腦,看得很清楚。
不管程程對他有沒有那種感情,即使是有,也未必蓋得過她的帝王野望與種族崛起之念,經歷過青君的家國之任,秦弈對每個人“情感”的重量早已不再盲目。
程程道:“莫非你想不到,這顆丹可以輕易讓我變成你的女人?”
秦弈默然片刻,低聲道:“也許。但這顆丹之所以省下來的緣由,讓我覺得它應該承載更大的意義,而不是滿足我的私念。”
程程笑著嘆息:“一個自以為頂天立地的…愚蠢的俠士。”
秦弈不答。
程程笑道:“如果我說將來確實會進攻人間,你莫非要親手殺了我?”
秦弈道:“如果你說會,我寧愿你做一只沒什么修行的小狐貍,以免發生這樣不可調和的沖突。”
“我沒了修行,你養我?”
“我…養你。”
程程臉上的笑容越發嫵媚,昵聲道:“秦先生心真大,原來是想把一代妖王收做私寵。”
“我特么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程程懶懶地笑道:“我要么死,要么是王,沒有第三個選擇。”
秦弈定定地看著她。
“永不進攻人間,我可以答應你。”程程還是在笑:“但…你信我一諾么?莫非要我立血誓?”
“立吧。我寧愿此時狠心逼你,也不想面對與你反目成仇的那一天。”秦弈認真道:“說我是為了人類什么的,我不想擔那么大的命題…其實又何嘗不是為了,不愿與你為敵?”
程程的笑意終于慢慢收斂,看著秦弈好久好久,才低聲嘆息:“你沒有變,只是當初的少年,已經不是少年。”
秦弈心中也頗有些觸動感,低聲道:“人總要長大。”
仙道重誓,當修行到了一定程度的“誓言”,甚至可以與天地共鳴,成為“大宏愿”,是一種證道途徑。低級時沒這么強烈的效果,但也可能牽引因果,所以一般人很少立誓。妖族亦然,它們不向天地立誓,而是向血脈立誓,故稱血誓,這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當初夜翎臣服于李青麟,長生觀妖怪臣服于東華子,都是立了臣服性質的血誓,無法違逆。
程程單獨立一項“不主動進攻人類”的血誓,并不困難。
但秦弈還是忽略了一件事。
這個人類分身立下的妖族血誓…有用嗎?即使有用,那也可以是應在分身身上,對本體并沒有太大損傷。
其實程程自己此時也忘了這一點,倒也不是故意鉆空子,立誓之時很是認真。
流蘇冷眼旁觀,它倒是想到了,卻沒有提醒。
當有人一定要違背誓言的時候,總會有無數辦法去規避誓言的制約,尤其到了你有進攻人間的資格時,最少也是無相境界往上了,破解這種虛弱時期立下的誓言更是猶如兒戲;而當你想要遵守承諾的時候,不需要任何外力制約,制約在自己心里。
程程此時是認真的,反而去提醒這個沒什么意思,平白陷入僵局。
流蘇倒是很好奇,當秦弈覺得他與程程之間橫亙的矛盾已經消失之后,他還會不會繼續如此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