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是青天白日,腳下是無盡東海。
萬里碧波之上,一位白發老者在海面盤坐,注視著遙遠的東方。
老者身旁,看不出年紀的黑袍男子安靜站立,手上舉著一面大旗,上書——神差鬼使。
幽螢異族并非統一的宗門,而是大小勢力的聯合體,其內同樣宗門林立、派系混雜,只因目標相同,才彼此聯合成了一個整體。
這些人并非都是入魔的修士,其中有很多是上古時代傳承下來的古老流派。
世道的發展,總是‘從野蠻走向文明’,修行道同樣如此,一些在上古時代很流行的流派,比如‘煉魂、煉尸’等等,逐漸被世道所不容,失去了生存空間,最后徹底被打為‘邪道’,但徒子徒孫依舊在想方設法傳承祖宗傳下來的藝業。
在海面等待的白發老者和黑袍男子,就是如此;白發老者被尊稱為‘幽冥老祖’,學的是煉魂之術,身邊這桿大旗,就是修行道兇名赫赫的‘聚魂幡’。
在上古人妖仙魔混居的時候,聚魂幡是修行道很常見的兵器,經常出現在厲鬼橫行的地方,修煉的同時凈化天地,甚至被部分百姓尊稱為‘神使’。
后來世道逐漸清明,孤魂野鬼基本絕跡,部分修士打起來了歪主意——沒有鬼魂創造鬼魂來凈化。
聚魂幡威力太大,動輒屠凡世城池、收納凡人魂魄數以百萬記,結果不言而喻,很快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神使’也變成了‘鬼差’。
傳承到今天,用聚魂幡的修士已經所剩無幾,但風評絲毫沒變化,在幽螢異族這群‘邪魔外道’中,都沒幾個人想拜師學藝,覺得這流派太惡心。
但幽冥老祖自己看來,煉聚魂幡并沒有什么傷天害理的地方——收納凡人魂魄又收不了命魂,生死輪回、無休無止,殺一茬生一茬,只能算提前幫人投胎;把窮苦百姓提前送走,下輩子說不定還能投個帝王胎,再狠毒,也比正道修士的雷池禁地,讓人永世不得超生仁慈吧?
可惜,這個歪理不可能當代修行道接受,道不同不相為謀,連同為邪魔外道的幽螢異族都對他有所提防,奇襲荒山這種大場合都不通知他,反倒是派他來處理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兒。
身邊的黑袍男子名為公孫櫨,是幽冥老祖的徒弟,瞧著東方的動靜,開口道:
“師父,來了。上官玉堂的徒弟也在,若是能一起賺上山來,此行算是一舉三得。”
“上官玉堂的徒弟,沒那么好帶走,只要動手,上官玉堂必然到場解圍。”
幽冥老祖接過聚魂幡,吩咐道:
“你從側面繞過去,把左凌泉帶走,其他人交給為師。記住,速戰速決,上官玉堂隨時可能過來,拖得時間太久,為師就得進雷池陪老友敘舊了。”
公孫櫨恭敬頷首,詢問道:“方才那施展火法的女子,應該就是玉瑤洲新鳳,要不要一起抓回去?”
“四方之主背靠天地,帶不走,我們要的只是神力,有竊丹足夠了。”
“那玄武臺謝氏的子孫…”
“上面沒讓抓謝秋桃,可能另有他用,按吩咐把左凌泉和四象神侯帶回去足矣。”
“是。”
公孫櫨不再多言,身體落入海水,無聲無息往東方潛去…
烈焰包裹的龜殼,貼著海水疾馳,在海面上拉出一條白色的凹槽,又往兩側擴撒為漣漪,片刻間已經飛出數百里的距離。
上官靈燁把速度提升到極致,在后方窮追不舍,距離逐步拉近,但想要用術法困住對手,距離還是不夠。
藏在衣襟處露出腦袋的團子,被強勁的海風吹得貼在鎖骨之間,疏松的白色絨毛都被吹成了大背頭。
發覺快要跑出大陸架,團子可能是想起了龍龍的叮囑,“嘰嘰嘰”叫了幾聲,示意奶娘追不得了。
上官靈燁才想起這事兒,再追估計要被龍王攔路,她連忙抬手把團子掏出來,直接往后一丟。
“嘰”
速度太快,團子失去平衡,在海面上打了一連串的水漂才停下。
團子扇著小翅膀飛起,抬頭查看,奶娘早就不見了蹤影,它不敢去追,但扭頭獨自逃跑,好像對不起無數小魚干的栽培;它遲疑了下,裝著膽子慢慢往外飛,一副‘不是鳥鳥不仗義,是鳥鳥太胖飛得慢’的模樣。
就這么飛了百余丈,背后便傳來了破風聲。
團子扭頭查看,發現左凌泉踩著飛劍,從遠處破空而來,旁邊還有個踩在琵琶上的嬌小姑娘。
“嘰嘰!”
團子連忙轉身飛了過去,撞在了左凌泉懷里。
左凌泉御劍追趕,已經被甩開很遠的距離,連海面掀起的水波都快分不清。至于畫舫,體型太大,速度還沒他單人御劍快,被落在了更后面。
左凌泉瞧見團子,知道已經追太遠,停下了腳步,取出天遁牌提醒道:
“太妃娘娘,別追了,當心遇上海里的妖物。”
只是這片海域不是航道,九宗的天遁塔沒有覆蓋到這里,根本聯系不上。
謝秋桃跨過海,曉得無盡汪洋有多危險,不光有比陸地密集百倍的妖獸,還有隱匿在海外孤島上的野修,撞上一個就得出大事兒。
謝秋桃也停下了腳步,開口道:“上官仙子修為高深,追個幾千里應該沒問題,我們就別湊熱鬧了,等追上也早就打完了。”
左凌泉知道速度差距太大,干追沒意義,但擔心上官靈燁上頭,窮追不舍不撒手。
他正想讓謝秋桃把團子帶回畫舫,自己跟過去以防萬一。但就在此時,海外極遠處,忽然傳來刺骨陰寒之氣,好似無間煉獄的大門在那邊敞開,無數冤死亡魂涌入人間,凄厲而怨毒的氣息直沖云霄。
兩人一鳥同時安靜下來,連腳下的大海似乎都陷入了沉寂,天地也暗淡了幾分。
左凌泉臉色微變,抬眼看向海外,距離太遠,看不到任何東西。
謝秋桃擅長除鬼驅魔,很熟悉這種味道,但這陰森鬼氣太過強大,甚至壓住了晴空烈陽。她眼神錯愕:
“這是開了鬼門不成?怎么會有這么重的陰氣?”
左凌泉也不清楚緣由,但知道上官靈燁中了誘敵之計,他把團子丟給謝秋桃,往海外沖去:
“你快回畫舫。”
謝秋桃知曉自己斤兩,也不覺得左凌泉有本事對付,她急聲道:
“別過去,陰氣太重,你走不到跟前就得魂飛魄散…當心!”
其實不用謝秋桃提醒。
左凌泉御劍而行,目光放在海外,并未放松對周邊的警惕。畢竟上官靈燁能被人埋伏,他周邊不一定就沒敵人。
左凌泉剛剛飛出不遠,就察覺到海面之下有微弱靈氣波動。他想也不想便拉升高度,抬手掐訣,周身復現九把冰劍。
而與此同時,下方海面炸裂,一條水柱沖出水面,撞向半空的左凌泉。
水流之中有無數物體游移,細看才能發現是一張張溺死水鬼慘白的人臉,鬼爪伸出猶如密集水草,抓向左凌泉的雙腿。
“鎮!”
左凌泉反應極快,‘鎮’字出口,九把冰劍急速震蕩,無形下壓之力擴散開來,瞬間讓凝聚的水流土崩瓦解落回海面。
但封魔劍陣只擾亂天地靈氣,限制不了肉體和魂魄,海水散盡跌落,密密麻麻的幽靈虛影,依舊撲到了左凌泉腳下。
左凌泉雙腿沒有觸碰到東西,卻感覺到難以描述的劇痛從腦海深處傳來,好似身體從內部被撕裂,根本沒法掙脫,只能順著撕扯往下落去;神魂震蕩,內心深處的恐懼也開始激增,直接出現幻覺,下方的海面深處,好似漂滿了哀嚎的尸體。
左凌泉不會神魂之術和雷法,但并非沒有應對之法。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抬手握住劍柄,眼神兇厲,神鬼皆驚的劍意爆發出來,下方的拉扯力就迅速消退。
但腳下水鬼并非野鬼,明顯有人操控驅趕,畏懼劍意也沒有四散而逃。
左凌泉握著劍柄蓄勢待發,換而言之也是裝模作樣,他不可能真對腳下鬼魂出劍,只能用氣勢鎮住水鬼,尋找藏在水底的敵手。
眼見擺脫不掉,即將被拉入海水,左凌泉便想強行將腳下海面全部凝結為堅冰。也就在此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
“鐺——”
聲音爆脆澄澈,震蕩心神,如同在人腦海深處抽了一鞭子,直接把左凌泉抽了個激靈。
左凌泉瞬間清醒過來,再次看向海面,海底的浮尸幻象消失得無影無蹤,陰森鬼氣也蕩然無存。
水下深處,一個手持黃銅鈴鐺的黑袍男子,正冷眼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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