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映飛水,遠山掛殘日。
暗紅斜陽從天際灑下,五道人影在山水之上遙遙對峙,天地間除了瀑布的轟鳴,再無其他聲息。
上官靈燁身著墨黑鎧甲,懸浮在丘陵之上,凝望前方氣勢凌人的虬髯壯漢,‘付尨’的名字入耳,不禁暗暗皺眉。
正邪雙方山巔有哪些修士,打得久了彼此自然有所了解。
付尨來歷神秘,當是散修出身,首次露面時,就已經是異族頂層的戰力,常年駐守婆娑洲,是商寅麾下魔將荀明樟的頭號打手。
按照往年打仗的經驗來看,付尨多半在后方給雪狼王壓陣,道行肯定入了玉階后期的胎光境,作為純粹武修,戰力已經能壓過幾位九宗尊主了。
修行道能走到這一步,沒有濫竽充數之輩,上官靈燁雖然天賦強橫,但伏尨肯定也不差,她幽精境初期的道行,不可能是對手。
不過,作為當年的九宗第一青魁,
被譽為‘小上官’,上官靈燁也沒有不堪到未戰先怯的程度。。
聽見對方出言不遜,
上官靈燁冷淡回應:
“嘴上說不把左劍仙和本尊放在眼里,
為何又興師動眾在此地嚴陣以待?”
付尨倒是被此言問住了,
覺得方才的話是有點前后不搭。
付尨總不能說‘異族現在無人可用,本尊才親自出馬’,
所以來了句: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這點常識還需要本尊解釋?”
說完后,
付尨不想多做口舌之爭,看向了玄鄴:
“拿下此人,圍點打援。”
玄鄴經歷雪狼山一戰,已經對左凌泉有了心理陰影,確實畏戰,
但也僅僅是針對左凌泉而已。
作為玄蛇一族當代的蛇祖,
玉階境的大妖,
面對同境人族本就占著銅皮鐵骨的巨大優勢,
打這種先遣的正道小雜魚,毫無壓力,又豈會推辭。
玄鄴沒有言語,兩把蛇牙匕出現在了手中,身形緩緩往前壓去。
左右提防的兩名異族修士,都在幽篁巔峰,
沒有他們上場的機會,過來只是打打下手,此時都往后退去讓開場地。
付尨同樣沒上前,不過這不是講武德不以多欺少,
而是他防備的是可能藏在暗處的后援,
不明底細的情況下貿然出手,可能會被對方抓到可乘之機,
所以先讓玄鄴去探虛實。
付尨注意力沒放在上官靈燁身上,
神識依舊搜索著周邊山野,但僅僅過了不到半息時間,
他全部的注意力,就被人給硬拉了回來!
呼——
黃昏下的寂靜山野,刮起了強風。
倒持蛇牙匕的玄鄴,凌空往前踏出三步,
身形即化為鬼魅幽影,以奔雷之勢,
沖向對手正面。
玄鄴搏殺經驗老道,對手身著密不透風的鎧甲,防御力必然極強,想要一擊破防不大可能,此舉看似強行近身,實則只是試探攻擊,看看對手的應對策略,以便摸清對方的路數。
但玄鄴沒想到的是,這一試探,直接讓他看到了難以理解的一幕!
只見身著黑甲的對手,在他悍然近身之時,右手輕抬,稍顯隨意地打了個響指。
噠——
莫名其妙的動作,讓在場四人眼中都閃過了一抹疑惑。
在場之人都在修行道摸爬滾打了一輩子,對人族搏殺的套路實在太了解,人族修士無論道行多高,起手式也就那么幾樣——是武修就拔兵器、擺拳架,是術士就掐訣布陣、凝氣蓄力。
天下術法武道千變萬化,這些基礎的東西卻改變不了,哪怕是把劍術練到極致的左凌泉,也只是把出劍的前置動作縮短的忽略不計的程度,不可能憑空跳過拔劍階段,直接把劍刺出去。
在玄鄴眼中,對手臨陣打個沒有任何具體意思的響指,完全就是玩花活,浪費和巔峰修士生死搏殺時短暫的反應時間。
但玄鄴眼中的疑惑剛剛升起,下一刻就化為了震驚!
轟隆——
只見上官靈燁抬指輕彈的同時,天幕之上,驟然響起了聲轟鳴。
玄鄴完全沒有感知到對手牽引天地靈氣的動作,頭頂正上卻出現劇烈的靈氣波動,就好似天地自行凝聚出了一道滅世天劫!
玄鄴論路數來區分,算是走鬼魅、迅捷的武修,悍然爆發,速度已經快到了極致,尋常人族術士,應付起來肯定倉促。
但玄鄴僅僅往前沖出不過一半的距離,一股山岳壓頂的力量就砸在了背上,它甚至沒看清是什么東西,整個人就被砸進了下方的丘陵,壓垮了一座小山丘。
轟——
后方的伏尨,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玄鄴前沖的同時,對方抬手,一座九層琉璃塔,直接就從半空出現,砸在了玄鄴腦袋上。
付尨常年和正道修士打交道,認得這是東洲道門的秘術‘囚龍陣’,算是專門對付蛟龍之屬的控制陣法。
但‘囚龍陣’既然是陣法,就免不了掐訣念咒的前置準備,哪怕是道家祖庭的掌教過來,恐怕也得雙手掐訣念個“鎮!”字。
這是什么鬼東西?
以付尨的道行,能看透對手的一切,但偏偏就是沒看懂這個囚龍陣是怎么施展出來的。
‘言出法隨’還得‘言出’,這心念一動陣法就砸腦袋上,出手比武修都快,那武修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付尨瞧見此景,甚至都懷疑此人是在‘扮豬吃虎’,是某個仙君沒事干,跑來在他這小修士面前‘人前顯圣’。
而對面。
上官靈燁以無可撼動的先發優勢,瞬間制住蛇祖玄鄴,自然不會鼻孔朝天來句:
“就這?”
雖然上官靈燁年輕時確實是這般傲慢,但那是擂臺單挑,此時與異族頂層修士搏殺,上官靈燁再托大也不敢裝到哪一步。
囚龍陣砸下的瞬間,上官靈燁便再次抬手,一道水桶粗的青紫雷霆,砸向了尚未掙脫束縛的玄鄴。
霹——
玄鄴扛著囚龍陣,被整個壓到了地底,雖說大妖之軀不至于壓死,但限制難以避免。
修士一旦被限制住,就是活靶子,被沒有施術間隔的術士肆意傾瀉火力,哪怕悍不畏死掙脫,至少也得掉半條命,如果沒人搭手,玄鄴此戰可以說在中招之時就已經輸了。
但付尨終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角色,一身道行擺在這里。
付尨雖然心中驚異、忌憚,但反應并不慢,瞧見上官靈燁補刀,直接飛身上前,一拳轟碎了砸下來的雷霆和丘陵之間的九層高塔。
轟隆——
巨響過后,丘陵之間砂石飛濺。
上官靈燁見狀毫不遲疑后撤,與付尨拉開距離,沒有再貿然出手。
玄鄴從地底飛身而起,迅速退到了付尨身后,渾身狼狽,面色帶著三分驚恐,怒聲質問:
“你是人是妖?”
這是上官靈燁最開始問的話。
之所以會出此言,是因為世上能瞬發術法的生靈,只有某些天生掌控天地的鳥獸,比如團子會噴火等等;人族天賦在智力,正常情況沒法做到這一步。
說起來,即便放在妖族,上官靈燁這手‘先發制人’的神通,也是碾壓蕓蕓眾生的存在,旗鼓相當的情況下必定先出手,都讓人想不出該怎么輸。
“好霸道的天賦。”
付尨目光集中在上官靈燁身上,眼中再無看待螻蟻的輕蔑,不過也僅此而已。他往前踏出一步,山巔強者的氣勢逐步展現,聲音沉了幾分:
“世間有句老話,叫‘天道酬勤’。我這種從底層爬起來的修士,更是相信此理,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些靠天吃飯,只付出些許心血,就能碾壓別人一輩子苦修的‘天之驕子’。這種違背天道公正的人,在我看來就不該出現在世上。”
上官靈燁面對付尨,心中謹慎了不少,但聲音依舊淡漠:
“看不慣本尊的人多了,你不是頭一個。現在敢抱怨天道不公,只因為你境界占便宜,若是你我同境,你看不慣也得老實認命。”
付尨搖了搖頭,繼續道:“天道再不公,也不會改變常理。你施展術法無需念咒雖然霸道,但以你的氣海,這般揮霍又能撐幾息時間?你真以為仗著點天賦,就能和劍修一樣同境真無敵?”
此言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上官靈燁天賦確實讓人絕望,但不足之處也顯而易見——體內氣海儲量,根本沒法支撐她長時間傾瀉術法;術法威力,也不比其他術士大多少。
左凌泉全力以赴的情況下,氣海儲量只能支撐五劍左右,雖然少,但每一劍都是必殺之技,中了對方就死,說起來還有盈余。
而上官靈燁施展的是尋常術法,頻率再高,也達不到‘劍一’的通神殺力。
說簡單點,就是上官靈燁下限和左凌泉一樣,都是同境無情毆打小朋友,但上限有差距,遇到防御過高的對手,左凌泉有機會破防,而上官靈燁就變成了高頻率刮痧。
上官靈燁不忌憚玄鄴,卻很警惕付尨的原因,也是在此。
付尨自認即便同境,也不怕上官靈燁,但他畢竟境界碾壓,說這些空話沒意義,所以沒有多費口舌,說完話抬手凌空一拳。
轟——
雖然身形未動,但付尨一拳遞出,半空卻出現了一道碩大拳影,隔空砸向懸于半空的上官靈燁,威勢之大,直接壓平了丘陵間的草木。
上官靈燁反應極快,不過心念一動,身前便浮現千重避障。
轟隆隆——
谷踥</span鐘鹿谷外爆裂聲四起,無數流光屏障盡數粉碎。
以上官靈燁的道行,施展的術法根本沒法擋下胎光境修士的攻擊。
待拳影襲至身前,上官靈燁還是得雙手交叉,以身上的黑色重鎧,阻擋拳風的沖擊,這一下便被擊退了百余丈。
上官靈燁悶哼一聲,暗暗咬牙,再次勾手,天幕驟然化為金紅之色,繼而火海如銀河倒灌,當墜向山野,場景可謂華麗。
上官靈燁的五行之火,來自湯靜煣,火種是正兒八經的鳳凰火,威力之大,哪怕付尨也不敢輕易觸碰。
但付尨境界碾壓,何必從火海中硬淌過去?
漫天火海落下,尚未接觸地面,付尨就猛揮大袖,帶起一陣狂風,在火海之間撕開了一條巨大裂口。
付尨舉止狂放中不失山巔強者的風輕云淡,掃開漫天火海后,冷笑道:
“明知氣海難以支撐,還用這些華而不實的招數應對本尊,你是嫌死得不夠快不成?”
上官靈燁并未回應,她弄這么大陣仗,自然不是為了用最大的力氣、打最小的輸出。
以火海籠罩山野后,上官靈燁忽然爆發出了鐵簇府‘有進無退、向死而生’的氣勢,雙手握拳,直接沖向了付尨,正氣凌然嬌斥道:
“妖魔受死!”
此情此景,不光付尨和玄鄴一愣,連在遠處提心吊膽旁觀的姜怡和清婉,都直接看懵了。
上官靈燁氣勢雖然強橫,但氣勢再強,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內家術士。
此時握著拳頭沖向付尨和玄鄴,和‘急眼的嬌嬌小姐,握著小拳頭和地痞流氓打架’有什么區別?
此舉說好聽點是‘勇氣可嘉’,說難聽點就是‘腦殼進水’,這不是找死嗎?
姜怡直接急了,想開口呵斥,但距離太遠根本沒法干涉。
付尨則是莫名其妙,對方這么硬送人頭,說實話他還真不敢隨便接,畢竟這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干出來的事兒。
出于對上官靈燁霸道天賦的忌憚,付尨猶豫再三還是沒直接莽上去‘硬碰硬’,往后撤出些許距離,抬手一拳直擊上官靈燁,想看看對方搞什么花樣。
結果讓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只見手握雙拳,氣勢洶洶找付尨血拼的上官靈燁,剛沖出不過十余丈,就被拳風正面擊中。
沒有出現任何預想中的變數,偌大拳影干凈利落撞在鎧甲之上,前沖之勢的上官靈燁瞬間倒飛出去,摔向了后方的丘陵。
玄鄴見狀目露震驚,帶著幾分難以理解,眼神意思約莫是——神經病呀?你倒是施展神通擋一下呀!你沒睡醒是吧?
但很快,玄鄴眼中的震驚,就化為了忌憚!
只見上官靈燁倒飛出去的瞬間,火光與晚霞交匯的山野間,便響起了一聲尖銳劍鳴!
颯——
劍鳴如狂龍破海,以奔雷之勢從天際襲來,在傾瀉的火雨之間拉出璀璨白色劍芒!
神擋殺神的鋒銳劍意,霎時間籠罩整片天地。
殺意之強,就好似天邊憑空墜下一尊嗜血魔神,讓身為大妖的玄鄴,都產生了瞬間的迷茫,分不清到底誰才是大妖!
付尨只覺劍指眉心,眼神化為了謹慎,目光望向天邊的劍芒。
玄鄴則下意識往后退出半步,如臨大敵。
而在遠山之間觀望的姜怡,煞白的臉色,瞬間化為驚喜,繼而轉為惱火,暗罵道:
“這騷狐貍,真是…”
上官靈燁似是傷的不輕沒發覺異樣,依舊在往后倒飛,身形猶如被狂風摧殘了落葉,看起來便凄凄慘慘、我見猶憐。
颯——
凄厲破風聲,不過眨眼已經從天際來到眼前。
等白色驚鴻來到上官靈燁身邊,一道身著白衣的人影,落入所有人眼簾。
人影面色冷峻,氣質孤高,右手持劍,左手當空摟住上官靈燁的腰。
兩人在半空懸停,緩緩落向山嶺,白衣劍客舉止瀟灑中不失山巔劍修的從容,猶如天降謫仙,一露面就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此情此景,恐怕世間所有女子看了,都會芳心暗動,幻想自己成為那名白衣劍仙的懷中人。
畢竟輔以周邊的晚霞與烈焰,場景就如同血與火的交匯,完美到無可挑剔,浪漫到令人神往。
要說唯一的缺點,就是白衣劍仙的嘴比較毒,英雄救美后,第一句話竟然是:
“喲上官靈燁,幾天不見,怎么這般不濟了?“
再一看,劍仙身材也不對,胸大了些,腰又細了些,屁股也挺翹,怎么看都是個女人…
遠觀的姜怡,瞪大眸子,眼神瞬間百轉千回,不曉得在想什么大快人心的東西。
而半空之中,上官靈燁躺在來人懷里,本來凄凄楚、楚深情回眸。
看到身邊那張此時此刻最不想看到的絕美容顏后,眼神就是一呆!眼中意味很復雜,總結下來,大概是:
怎么是你這煞風景的?!
糟了,人丟大了,這可咋辦…
仇大小姐眸子很亮,嘴角帶著笑意,甚至有些激動,意思約莫是:
上官靈燁,你也有今天!
終于落本小姐手上了,這場面得記錄下來,回去通傳九宗…不對,通傳九洲…
讓你當著本小姐面顯擺男人,接著顯擺呀你 半空之中,兩個女仙尊‘深情’對視,眸子里情緒萬千,卻沒有什么纏纏綿綿,有的只是愛恨情仇、人情世故…
遠處旁觀的付尨和玄鄴,注意力并沒有放在這對可能是‘手帕交’的女修身上,都望著緊隨其后的一名年輕男子。
颯——
白芒自天際而來,一前一后。
仇大小姐境界占優,又能短暫扭曲空間,先行來到被擊飛的上官靈燁跟前,接住了可憐楚楚的舊友。
左凌泉手持玄冥劍,面色陰寒如臘月霜雪,可能是頭一次流露出這么純粹的殺氣。
見靈燁被仇大小姐接住,左凌泉飛身來到雙方之間,直面付尨,提劍冷聲道:
“你找死!”
與此同時,稍慢一些的靜煣和秋桃,也從后方追了過來。
謝秋桃提著鐵琵琶,并肩停在左凌泉身側。靜煣則來到上官靈燁跟前,急切詢問:
“靈燁,你沒事吧?”
“嘰嘰?”
團子落在仇大小姐肩頭,看著奶娘又氣又心疼。
上官靈燁不想說話,可能也是無話可說,默默離開了仇大小姐的懷抱,想裝作無事發生過。
但這可能嗎?
仇大小姐看在異族強敵在前的份兒上,沒有再落井下石,但依舊來了句:
“靜煣姑娘,你照顧著她,別讓她冒冒失失亂沖。”
上官靈燁本來沒受傷,此時也快憋出了內傷,但丟了個大人,實在不好和手下敗將較真兒,只能平靜道:
“我沒事,試下此人深淺罷了。”
“是嘛,拿臉試對方拳頭硬不硬,法子挺別致。”
“我自有分寸,你懂什么?”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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