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陸劍塵天崩地陷一劍,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十余天。
原本熾熱而荒涼的沙海,地底忽然涌出滔天洪流,繼而是山巒和土木,不過短短十幾天,就讓整個沙海變了樣,四處散落著被天地隔絕數千年的古老景物。
在修行中人眼中,這無疑是在荒郊野外灑下了一座金山,從玉瑤洲各地趕來的修士,沒等天地徹底穩定,就如過江之鯽般,涌入了沙海內部,有些膽子大的,已經嘗試往深處行進。
不過這些率先進入的人,大多都是孑然一身的底層修士,信奉‘富貴險中求’,不怎么惜命;真正有本事的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在外圍靜觀其變。
畢竟,就算有人先進去拿到大機緣,還得有命走出來,才能徹底落袋為安;對于修士來說,在道友手上搶東西,可比在天地手上搶東西安全得多。
麒麟洞天內部,尚且看不到散修的蹤跡,不過幾天下來,暴雨小了幾分,這是天地已經快要完全融合的征兆。
身處其中的左凌泉和上官靈燁,從洞房中出來后,四處尋找團子的蹤跡。
趕路之時,左凌泉和靈燁共撐一傘,彼此也聊了些話題,但聊的都是此地的水土,或者團子的去向。
靈也還不適應妻子或女友的角色,刻意逃避著私下的話題,特別是洞房里的事情,仿佛那個拿著春宮冊,教左凌泉做事的女人,不是她自己。
左凌泉照顧著她的感受,自然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神色如往常一樣隨和儒雅,只在氣氛到位的時候,才會叫一聲‘娘子’什么的套近乎。
上官靈燁自然不會因此生氣,不過為了表明立場,還是會雙眸微瞪,拿出剪刀‘擦擦——’兩下,以示威脅。
左凌泉雖然知道靈燁不可能對她的小凌泉動刀,但那么大把剪刀擺在面前,看著還是瘆得慌。
想起以前程九江胳膊斷了還能接上,左凌泉還突發奇想問了句:
“仙道一家神通廣大,斷臂重生、白骨生肉都能做到,這一剪刀剪下來,事后是不是也能想辦法接上?”
在修行道,只要速度快、沒死透,腦袋掉了都能接上,那地方自然也是如此。
但上官靈燁沒有這么回答,而是露出了滿滿的求知欲,看向左凌泉伏下:
“理論上可以,不過本宮沒聽說這種例子,恰好本宮也會些醫術,要不…”
左凌泉表情一僵,哪里敢試試,以前方好像有動靜為由,岔開了話題。
兩個人就這么走了一路,打情罵俏的話說了不少,團子的蹤跡卻沒找到。
天地沒有徹底穩定,不敢動用神通術法,兩人尋找的方式只有用眼睛看,甚至不能高聲呼喊,以免引起了潛在敵手的注意。
這樣的找法,自然是一無所獲,兩人找了幾天后,又回到了已經被黃沙掩埋的山峰。
左凌泉撐著紙傘,站在流沙湖泊的邊緣,眺望除了風雨再無他物山野,開口道:
“團子會不會在山上等著?按理說團子這么機靈,我們走到這兒,它應該能看到才對…”
上官靈燁站在身側,輕嘆道:
“團子應該不會迷路,要么是沒找到陸劍塵,還沒回來;要么就是回來過,發現我們不在,又走了。這地方沒法動用神通,想找到團子不容易,只能在這里等了。”
左凌泉有點后悔讓團子獨自出去找人,此時沒有尋找之法,只能和上官靈燁一道,從山壁攀巖而上,來到了已經半埋在黃沙下的宗門正殿外。
情況尚不明確,怕被潛在的對手殺個回馬槍,兩人并未大搖大擺站在山頂上,而是用沙子,堆出了個團子的沙雕,擺在原本所處的位置,這樣團子一回來,就知道他們來過,不會跑太遠。
把沙雕弄好后,左凌泉故技重施,來到視野開闊的宗門高處,在倒塌建筑間,尋了個能避雨的隱秘夾角。
上官靈燁走到跟前,瞧見石板下方狹小的空間,似乎聯想到了某些羞于啟齒的事情,有些猶豫。左凌泉對此搖頭一笑:
“正事兒要緊,就一起趴著,我又不會亂動。”
上官靈燁見此也不好多說什么,俯身鉆進石板下的縫隙,趴著注視山外的情況。
左凌泉收起雨傘,仔細遮掩行跡后,趴在了旁邊,確實沒有亂動。
但天色烏漆嘛黑,景色一成不變,根本沒什么可看的,兩個人趴得久了,思緒慢慢都開始跑偏。
佳人在側,幽蘭暗香隱隱襲來,能聽到漸漸不均勻地呼吸。
左凌泉神色專注,努力不去回想靈燁趴著,給他看白月亮時的模樣;但強行不去想,場景反而不斷涌現在了腦海里。
白里透粉…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往身側偷瞄了眼。
上官靈燁線條絕美的側臉,不茍言笑神色專注,眼神凝望遠方,看似定力非凡,但起伏不定的飽滿衣襟,卻暴露了心湖的不穩。
不知是不是發覺被偷看,上官靈燁眼珠微移,往左凌泉這邊看了下,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又迅速移開,身體還往遠移了點。
左凌泉作為男人,總不能等著靈燁自己主動,想了想,就湊近了些。
上官靈燁反應極快,轉過頭來,戒備道:
“你做什么?”
“這邊視野不好,我去右邊趴著。”
“事兒真多。”
上官靈燁只覺背后一沉,有些分量的男子體魄壓了上來,心中難免羞惱,但也沒說什么,只是微微低頭,讓左凌泉趕快翻過去。
但沒想到的是,左凌泉翻到一半,竟然停住了!
上官靈燁被壓著,見左凌泉不動,自是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冷聲道:
“你…你嫌本宮的剪刀不夠快是吧?”
“不是。空間太小,卡主了…”
“卡主?”
“嗯,要不就這樣吧。”
說著左凌泉趴下,把上官靈燁壓得結結實實,下巴放在肩膀上,彼此臉貼著臉,眺望起遠方,還煞有其事地來了句:
“這里視野好多了。”
上官靈燁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她總不能把左凌泉連同石板一起掀飛出去,只能往側面挪動,想自己去旁邊。
只可惜左凌泉都已經主動了,又豈會半途而廢。
上官靈燁還沒挪兩下,就發現裙擺被拉起來了些,背后的手也不怎么老實。她心里一慌,偏頭看向左凌泉:
“你想做什么?”
左凌泉作出若無其事之色,依舊著眺望遠方,還反問道:
“我怎么了?”
“你…嗯…”
上官靈燁猛然捂住嘴,雙眸緊蹙,帶上了一抹羞憤,繼而瞪著雙眸,反手掏出金剪刀,一副本宮和你拼了的架勢。
左凌泉對寒光閃閃的剪刀視而不見,還看向惱火難言的靈燁,關切道:
“太妃娘娘,你是不是不舒服?”
上官靈燁此時的情況,顯然與‘不舒服’相反。她臉頰漲紅,又不能真剪了左凌泉,便想想開口惡威脅幾句,但話剛出口,就變成了:
“你這…嗚…”
然后就緊咬下唇,不說話了,眸子水汪汪看著遠方,也不知在看什么東西。
左凌泉可能是怕靈燁不小心出聲,還貼心地幫她把嘴捂著。
只是上官靈燁定力非凡,那需要他幫忙,把手拉開,似乎心里有氣,還‘嗷’地咬了一口…
兩個人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攻防,也不知趴了多久。
左凌泉雖然樂在其中,但并未放松警惕,目光始終放在山野間,觀察周邊的蛛絲馬跡。
上官靈燁臉色不太正常,但心智足夠堅韌,該注意的時候也沒有走神。
但兩人不能用神通探查周邊天地,沒法提前注意到神出鬼沒的團子,團子卻能提前注意到他們。
就在左凌泉趴得太久,想換個姿勢繼續盯梢時,上方的石板邊緣,忽然落下了個小東西。
上官靈燁有所察覺,知道來的是誰,但察覺時距離太近,還沒從左凌泉底下移開,一只胖蘑菇精,就從石板上探頭:
“嘰嘰嘰嘰…”
聲音急促不帶停頓。
上官靈燁不用想,也知道在說:
“你們竟然趴在這里睡覺?知道鳥飛了多遠嗎?啊?都快餓死球了,你們竟然還有心思抱在一起親熱…”
左凌泉被團子嚇了一跳,表情難免有點尷尬,不動聲色地抽身而出,開口道:
“團子,你這幾天…誒?你怎么打扮成這樣?誰給你弄的?”
團子嘰嘰喳喳抱怨一大通,直到上官靈燁摸出一根小魚干,才轉怒為喜,落在了兩人面前,轉了一圈兒,顯擺自己做的小斗笠。
上官靈燁緩過來,心里又涌起無名之火,把左凌泉推開,不動聲色整理好裙子,從石板下出來,捧起團子仔細打量。
她能看出,葉子斗笠是團子自己做的,掛在身上的木劍卻是人為刻成,疑惑詢問道:
“陸劍塵給你弄的?”
“嘰嘰…”
團子站在手心,先是搖頭,然后攤開翅膀比劃了半天。
左凌泉和謝秋桃一路過來,慢慢看出團子說的是誰,眉頭一皺:
“謝姑娘一個人跑進來了?”
“嘰。”
團子點頭如啄米,還按照謝秋桃沒事時教它的,用翅膀羽毛夾住背后的小木劍,往前一戳,擺出了看起來很劍客的造型,嗯…死亡如風,常伴鳥身!
上官靈燁忍俊不禁,想笑話團子,又不好打擊團子獻寶的熱情,最后還是微微點頭,夸贊道:
“不錯不錯,比左凌泉耍劍的時候俊多了。”
“嘰”
團子張開鳥喙,討要打賞。
上官靈燁見團子不著急,那就應該沒出事兒,她又喂了一根小魚干,詢問道:
“謝姑娘在什么地方?”
團子落在上官靈燁的肩膀上,用翅膀指向山外。
左凌泉見此沒有耽擱,和上官靈燁一道,往山下走去。
團子能飛,謝秋桃卻只能走,速度自然跟不上,被落在了后面,一直在往這邊趕。
左凌泉往團子所指的方向,約莫行了半日,才在一個大湖旁邊,遇上了孤身一人跑來這險地的謝秋桃。
雷光下風雨不斷,披著蓑衣的謝秋桃,很隱蔽地在湖畔穿行。
可能害怕把好不容易尋來的小龍龜養死,謝秋桃行走之間,把小龍龜一直捧在手上。
從石頭里挖出來的龍龜,不知在里面待了多少年,被人拿著四處顛簸,逐漸蘇醒了過來,還探出龍頭似的小腦袋打量過周圍一次。
估計是第一次瞧見只有兩條腿站著走的獸類,龍龜很害怕,又縮了回去裝死,怎么叫都不露頭了。
謝秋桃對此也不介意,即便沒緣分不能自已養,拿出去賣了也能成買東西不用講價的小富婆,依舊精心呵護著。
走在大湖沿岸,聽見團子飛回來的聲響,謝秋桃眼神一喜,連忙招手:
“上官姐姐,我在這里。”
左凌泉和上官靈燁松了口氣,快步來到跟前,正想詢問她為何一個人跑來這里,謝秋桃卻很著急,見面客套話都沒說,就火急火燎地拉著上官靈燁,往來路走:
“走,快點過去,去晚了寶貝就全被人拿走了…”
左凌泉不解其意,跟著走在旁邊,詢問道:
“謝姑娘,你說什么寶貝?”
謝秋桃大老遠跑回來,就是為了拉幫手。她快步行走的同時,和兩人說起了前兩天的經歷。
但謝秋桃話比較多,讓她講一件事兒,畫風基本上是這樣的:
“…團子帶我翻了四座山,在一片樹林里找到了好多大蘑菇,五彩斑斕臉盆那么大,看起來有點像是外面常見的‘七色菇’;我見團子兩眼放光,還以為我看走眼了,就自己吃了一口,上官姐姐你猜怎么著?”
“如何?是天材地寶?”
“不是,就是尋常毒蘑菇,吃得我暈頭轉向,如果不是帶著解毒丹,估計得暈好幾天…”
“秋桃,你這么著急,是準備帶我們一起去吃毒蘑菇?”
“哦…”
謝秋桃輕拍額頭,知道自己扯遠了,連忙跳到了最后:
“…找到這只小龍龜后,團子又在看山里面,我就把石頭挖開,結果找到了一個大洞,好像是大型靈獸弄出來的巢穴。當然,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洞里面有鋸東西的聲音,有其他人已經來了…”
上官靈燁聽到這里,臉色才嚴肅起來,詢問道:
“什么人?”
“我不清楚底細,不敢貿然進地底探查,就沿著反方向,往巢穴的出口走,最后從一個山下走了出來。山外面有一個石頭平臺,和我老家的玄武臺差不多,看起來像上古年間祭祀天神的場地。我在沙海外面,聽說這里是麒麟洞天,那個洞很可能就是中洲麒麟的巢穴…”
上古靈燁聽到這里,眸子微微動了下——左凌泉距離五天神本命,就差一個火一個土;中洲麒麟的品階,雖然比四海龍王、青龍白虎低一階,但也是貨真價實的天神地祇,這要是能找到…
“快點過去吧,再晚一些,鹿毛都不剩下了。”
上古靈燁動了心,自然是雷厲風行,帶著左凌泉一起,加快速度超麒麟洞的方向行去。
謝秋桃路上也沒有停嘴,把和團子一路的見聞講完后,還把衍生出來的事情講了一遍,比如龍龜的種類、外面誤食七彩蘑菇的修士干的蠢事等等。
左凌泉話不少,但和謝秋桃一比,也成了少言寡語的高冷劍客,嘮嗑完全嘮不過,大部分時間都在聽單口相聲,上官靈燁更是如此,倒是團子仗著謝秋桃聽不懂它說話,不停搭腔,反正說啥都是“嘰”。
過去要近兩天時間,謝秋桃心思比較細,走到半途,發現上官靈燁和左凌泉的關系不大對,似乎比進來時疏遠了些,感覺怪怪的。
于是在左凌泉帶著團子去山丘上觀察四周動向的時候,謝秋桃悄悄開口詢問道:
“上官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左公子惹你生氣了?”
上官靈燁確實挺氣,讓左凌泉老實趴著,結果左凌泉老實在她身上趴了大半天,差點被團子給抓了個現行。
不過這種事情,她怎么可能和謝秋桃講,只是道:
“沒什么,就是左凌泉這些天不聽話,自作主張、行事莽撞,琢磨該怎么管教他。”
謝秋桃覺得左凌泉很穩健,不應該被上官靈燁如此評價,她觀察上官靈燁的神色,感覺話里有話,琢磨了下,好奇道:
“是不是左公子乘著孤男寡女,輕薄上官姐姐了?”
上官靈燁表情一僵,連忙道:
“瞎說,我怎么可能被他輕薄,他沒這本事。”
“哦…”
謝秋桃微微點頭——否決這么快,那八九不離十了。她又奇怪道:
“上次在沙海里,上官姐姐還發愁左公子怎么不主動,現在又不高興,莫非是左公子沒拿捏好分寸,主動過頭了?”
上官靈燁不是不高興,是不好意思當著左凌泉和謝秋桃的面歡天喜地。她感覺再聊下去,自己老底都得被謝秋桃猜出來,就反客為主,打趣道:
“謝姑娘對左凌泉這么感興趣,莫不是心里也有了想法?”
正常來說,尋常女孩遇上這種問題,肯定就極力否認,不往下聊了。
但謝秋桃可不是尋常姑娘,知道上官靈燁想堵她的嘴,直接順勢道:
“年輕有為的男子,誰會沒點想法。不過我敢想,也不敢真起心思,不然上官姐姐吃醋,我可就有罪受了。”
上官靈燁張了張嘴,總不能回一句“我怎么可能吃醋?”,那不是給自己沒事兒找妹妹嘛。
于是她微笑了下,沒有接話,很是時候地打住了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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