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
也不知過了多久。
湯靜煣熟睡當中,隱隱約約聽到外面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好像是在哭。
吳清婉的聲音…
湯靜煣慢慢蘇醒過來,卻發現幔帳外的燈火不知何時熄滅了,身側的吳清婉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團子趴在枕頭上熟睡。
湯靜煣瞬間清醒,外面的動靜也清晰了幾分:
“噓靜煣是不是醒了?”
“別這么緊張,我看看……”
我的天,這倆還真…
湯靜煣嚇得不輕,連忙閉上雙眸,當作什么都沒發現,夢囈似得“嗯”了一聲,做出還在熟睡的模樣。
片刻后…
“沒醒,繼續吧…”
“你快點啦~看在你老實的份兒上,才遷就你一次,都半個時辰了…”
“知道啦婉婉,乖…”
湯靜煣睫毛微顫,聽著古古怪怪的聲響,哪里還睡得著,氣息都不由自主的亂了些。
她忍了很久,細碎交談卻不停下,難掩心中好奇,偷偷摸摸地用手指,把幔帳挑出了一條縫隙。
光線昏暗的房間里,左凌泉靠在茶榻上,眉眼含笑,握著吳清婉的手腕。
吳清婉雙手反扭到后腰,背對著左凌泉,跪坐在茶榻上,自己修煉著。
吳清婉帶著一對白色的毛耳朵,臉頰很紅潤,緊緊抿著嘴唇,神色明顯有點迷離。
云白色的荷花藏鯉掛在雪白脖頸上,繡出來的胖鯉魚,在巨浪中上下顛簸。
透過薄如蟬翼的布料,隱隱可見兩團玉球碰撞擠壓,不停變換著形狀…
湯靜煣瞪大水潤雙眸,從小到大第一次瞧見這種場面,呼吸都凝了下,她下意識望了下自己的衣襟,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比我都大一丟丟,真不知道怎么長得…”。
挑起幔帳的纖指,想要放下來,但湯靜煣本來就比較熟媚,看的又是自己接受的男人,不知怎么的,手沒放下來,反而生起一些奇怪的感覺。臉頰越來越紅,雙眸逐漸水媚迷離…
恒山,蒼云之上。
白玉宮閣內,身著金裙的高挑女子,盤坐于蓮花臺上,表情一如既往地古井無波。
外面是璀璨星河,玄武盾前云霧繚繞,場景可能好像從宮閣建立之初,都未曾有過變化。
小母龍盤在金锏之上,閉著雙目,早已經習慣了周遭的一切。
但今天晚上,好像出現了些許不同。
小母龍感覺到身邊的主子,氣息發生了變化——有點亂,說不清道不明,平穩吐納發出的細微聲音,竟然帶上了一股淡淡的甜膩。
小母龍睜開眼簾,卻見坐在旁邊的金裙女子,臉紅了!
不會吧…
小母龍已經忘記時間過去了多少個甲子,但從遇見那個山村野丫頭開始,就沒見過她臉上露出這種弱女子才會露出的嬌羞顏色。
金裙女子顯然也有感知,睜開雙眸,茫然地摸了摸臉頰,深邃眼底,露出了淡淡的疑惑。
小母龍不明所以,詢問道:
“你臉怎么紅了?”
金裙女子臉色已經恢復,沉默了下,才道:
“沒什么,天冷凍得。”
小母龍愣了片刻后,整個盤龍金锏發生變化,逐漸化為了一件金色的披肩,搭在了女子的肩膀上。
小母龍是披肩上的金色龍紋,開口關心道:
“秋天到了,天氣轉涼,多加件衣裳。”
“有心了。”
“有什么心?!你堂堂上官玉堂,臉能被凍紅?當本龍神魂殘缺,腦子也殘缺了?說!到底怎么回事?”
“那只小鳳凰瞎折騰罷了。”
“她在折騰什么?讓你都覺得臉紅,難不成在自瀆?”
“我又沒看,怎么知道。”
“要不過去看看?”
“免了。”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灼煙城周邊重巒疊嶂,有數百個大小山頭,都被灼煙宗租售出去,用以給各地的煉器師落腳。
雷弘量出身自上宗天帝城,掛職灼煙宗的供奉長老,地位自然不低,所在的雷公山就在苦沱河沿岸,風水氣象極好。
作為個人修行的仙山,雷公山上人并不多,除開雷弘量和幾個親傳徒弟,其他都是過來學藝的記名弟子,也就是煉器師學徒。
不管在哪一行,學徒都是個苦哈哈職業,干最累的活兒還沒工錢,還得看師長的臉色,煉器師更是如此。
雷公山上的山莊外側,大小學徒晝夜不停的趕工煉器,時間過了子時,山莊里依舊充斥著‘叮叮哐哐’的敲擊聲,偶爾還會傳來‘炸爐’的悶響。
身著青衣的年輕修士,提著幾樣閑逛搜羅來的材料,回到了山莊。
在煉器坊里來回奔波的記名學徒,遇見了都會頷首叫一聲:
“師兄。”
青衣修士能在外面無所事事閑逛,肯定不是記名的免費苦力,而是雷弘量正兒八經的徒孫。
來到山莊內的住處后,瞧見在屋里研究材料的師父后,青衣修士開口詢問道:
“師父,我小時候剛上山,記得好像有個姓吳的師伯,后來怎么不見了?”
研究材料的中年人,是雷弘量的徒弟周琪。
聽見此言,周琪動作一頓,放下手中礦石,沉聲道:
“不好好修行,問這些事兒作甚?”
“今天遇上個散修,說起大燕那邊的傳聞…”
青衣修士把東西放下,有些惱火把今天的經歷敘述了一遍,然后道:
“我也是聽見這事兒,才想起來以前有個姓吳的師伯,師父你當時在山上,可知道…”
“外出游歷,尚未歸來。”
周琪抬手把礦石丟給徒弟:“去煉制一件兒雷公鈴,我考考你手藝如何,再不過關,就下山吧。”
青衣修士臉色一白,二話不敢多說,接住礦石就跑去了煉器爐。
周琪目送徒弟離去后,眉頭才皺了起來,獨自坐在院中,輕輕摩挲著手指。
周琪很早就跟著雷弘量,還記得徒弟方才所說的事兒。
三十年前,九宗會盟,周琪去了臨淵城,和灼煙宗修士一起,挑選九宗撿剩下的好苗子。
當時在練器師切磋的地方逗留了兩個月,驚才絕艷的年輕人見了很多,但讓周琪感覺到難以置信的人只有一個。
那個人叫吳尊義。
吳尊義當時年近三十,其實不小了,比他還大兩歲;修為更是平平,從南荒出來,快三十歲才煉氣九重,放在九宗會盟的場合,連根毛都算不上。
周琪記得第一次見到吳尊義的時候,是在鐵河谷臨時聚集而成的街市上,那里有很多煉器師在收售圖譜、材料等物。
當時周琪在街上撿漏,吳尊義正和一個散修討價還價,想借閱人家的‘鬼工算’的煉器圖譜。
‘鬼工算’作用是山上人用的算盤,品階不高,使用范圍很小,材料要求也低;但其制作方法極為繁瑣,獨立活動的零件有七十二個,彼此連環相扣,每個地方都需要微雕咒文,一個有絲毫偏差就運轉不起來,對煉器師手法熟練度的要求近乎苛刻。
因此,‘鬼工算’多被用來考驗弟子手藝,天帝城挑選煉器師苗子,也是考這個東西,所以吳尊義才會花錢借閱。
因為吳尊義太摳門,十枚白玉銖的價錢,硬生生磨到一枚白玉銖,攆都攆不走,所以周琪當時留下了點印象。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恐怖了。
第二天,煉器師切磋開始,有天帝城的高人在暗處旁觀篩選,周琪也在人群之中。
周琪本是想撿苗子,結果發現吳尊義到了場。
吳尊義站在人群之間很不起眼,但周琪卻再難注意到其他人——因為他知道,吳尊義昨天才看到‘鬼工算’的煉器圖譜。
周琪從第一次嘗試制作鬼工算,到做出師長滿意的成品,用了一年。
周琪不相信有人一天能徹底掌握,所以在附近專門注意著吳尊義。
吳尊義手法很穩,以真氣灌注刻刀,在米粒大小的材料內部勾勒陣文,動作行云流水絲毫不拖沓,不知私下里埋頭苦練了多少年。
天帝城為了篩選苗子,給的材料是最容易碎裂的寒光石,和冰塊無異,吳尊義依舊能駕馭。
但可能是運氣不好,領取的材料中出現了天然殘損的寒光石,內部有裂紋,沒法再銘刻陣紋。
煉器一行材料損毀很正常,這種情況可以和九宗執事報備,自掏腰包重買一份兒材料,只要在規定時間之內煉制出來即可,最多扣點印象分。
但吳尊義沒這么選。
周琪后來才知曉,吳尊義是為了給師兄治傷,真沒錢了。
面對殘損材料,根本不可能做出完整的鬼工算,買不起新材料只能棄權。
但讓周琪難以置信的是,吳尊義并未放棄,而是臨時改變了煉器圖譜的陣紋,去掉了一個零件兒,硬折騰出了一件‘鬼工算’。
雖然功效銳減九成,但勉強能轉起來,可以被稱之為‘法器’。
周琪當時驚為天人。
煉器一行,照著前人的圖譜自己復制,和自己開創是兩回事兒,特別是鬼工算這種以復雜著稱的物件,學了一天就敢亂改還能有用,周琪到現在都自認沒法做到,這是天賦和悟性,根本不是能靠熟練度彌補的。
只可惜,吳尊義臨時改變陣紋,超時了,最后一個才交卷。
天帝城的執事不知道吳尊義只學了一天,甚至沒提前練習過,評價只是‘手法尚可,更改圖譜有巧智,但無大用’——以為吳尊義是故意做出一個與眾不同的鬼工算,來博眼球,所以沒被選上。
周琪見天帝城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就站了出來,把吳尊義拉走了。
之后,吳尊義就來了雷公山。
師父雷弘量,對吳尊義的評價就一句話——身懷鬼才奇智,猶廢寢忘食苦練藝業,不成大器天理難容。
這評價很準確,吳尊義出身太窮苦,拜師后得到修行資源,勤奮到讓人心驚膽戰的地步,從進門之后就沒離開過煉器坊,睡覺、打坐都在火爐跟前,勤奮到向來嚴厲的雷弘量,都開口勸他要勞逸結合,沒必要如此苦修。
吳尊義的回答是:“面前擺著路,抬腿就能往上走,怎么能算苦修;我老家有好多人,面前是不見天明、不見東南西北的極夜,無事可做也無路可走,在那里才叫苦修。”
周琪接觸幾年,在吳尊義身上,也就找到一個算不上缺點的缺點——喜歡自作主張改煉器之法。
對于一個煉器師來說,有這個膽識和才智是祖師爺賞飯吃;但所有煉器圖譜,都是經過漫長時間考驗的東西,求的并非威力而是絕對的穩妥,亂改遲早會出事兒。
臨淵港發生的事情,就是吳尊義不聽師父叮囑,私自更改圖譜所致。
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周琪本以為這事兒早已經平息,沒想到還會有人問起…
周琪坐在院落中思索了良久,覺得此事有蹊蹺,于是起身,來到了后山的一處洞府內。
洞府是雷弘量的修煉之所。
赤著上身的雷弘量,渾身肌肉虬結,花白長發披在背上,安靜盤坐在一團赤黃火焰附近。
洞內溫度極高,周琪甚至不敢深入,只是在洞口抬手道:
“師父,城里有人提到吳師弟的事情…”
周琪把徒弟稟報的話重復了一遍。
雷弘量似乎在入定,過了片刻后,才睜開雙眼,開口道:
“去查,如果是為尊義而來,再稟報我。”
周琪微微頷首,想了想又問道:
“師父說吳師弟在閉關,這都二十多年了…”
“不該問的別問,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是,徒兒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