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回到文德橋南岸的左府,時間還沒到正午。
三叔左寒稠忙著公事尚未回來,偌大府邸之中,只有三嬸兒和五哥左云亭在。
左凌泉先行來到主院,和三嬸兒報了個平安,然后準備出門逛街,給各位師姐們買胭脂水粉。
給女人挑胭脂的事兒,左凌泉不太好告訴三嬸兒,但他對京城不熟悉,出了門總不能挨個找人問,正想挑個水靈丫環陪自己出門的時候,五哥左云亭打著哈欠,懶洋洋從后宅里跑了出來。
已經日上三竿,家中丫鬟家丁都快吃午飯了,左云亭明顯才剛起床,此時揉著眼睛直接往飯廳走去,衣裳都沒穿好。
丫環家丁對這場面早已經習以為常,瞧見左凌泉從游廊里走來,連忙彎身一禮;
“七公子。”
左云亭睡眼惺忪根本沒注意,聽見聲響才發現堂弟站在旁邊。作為兄長,不修邊幅的模樣自然不能被弟弟瞧見,左云亭連忙咳嗽一聲,站直身形拍了拍衣服,故作老成地道:
“凌泉,你回來啦?方才在收拾屋子,衣服弄得亂了些。”
左凌泉看破不說破:“五哥還真是勤儉,我也才剛回來,正準備出去轉轉。”
兩人雖是堂兄弟,但往年并未見過,隨著左凌泉成為駙馬,左寒稠近些日子整天嘮叨‘些什么:
“逆子!你要是有凌泉一半本事,哪怕是有一半好看,硬飯吃不著也能吃上軟飯…”
左云亭耳朵都快聽得起繭子了,也想好好認識一下這個堂弟。
聽見左凌泉要出去轉,左云亭來了興致,走到跟前拍了拍左凌泉的肩膀:
“你剛到京城不久,對街巷恐怕不熟悉,要不要五哥帶著你出去轉轉?五哥號稱‘文德八寸槍’,京城上下無人不知,對外面熟得很。”
八寸槍?左凌泉眼皮跳了跳,硬是沒笑,和煦回應:
“那正好,五哥若是不忙的話,帶我出去認認路。”
“我能有什么忙的,飯少吃一頓又不會死。”
左云亭說走就走,正了下衣冠,帶著左凌泉出了府門,朝最繁華的杏花街行去。
東華城共有三十六坊,人口不下三十萬,陽春二月天氣極好,出來透氣的百姓極多,街面上行人如織,沿街的鋪子里也是琳瑯滿目。
左云亭說自己無人不知,顯然也不是吹噓,走到青樓酒樓扎堆的杏花街,時常能聽見一句:
“五爺,進來玩啊~”
“五爺,剛從長青山里抓來的蛐蛐…”
左凌泉走了一路,逐漸滿頭黑線,但畢竟是同族兄長,他也不好說什么,等到了杏花街中段,才開口道:
“五哥,你不會想帶我去青樓吧?”
左云亭聽見這話,眼神微動,左右看了看后,湊近小聲道:
“凌泉啊,你不會還是雛兒吧?要不要五哥帶你去…”
左凌泉向來潔身自好,肯定是雛兒,他眼神示意遠處的巍峨皇城:
“五哥,你確定公主殿下知道后,不會把我們兄弟倆送去宮里當太監?”
左云亭身下一寒,連忙打了個哈哈:
“開個玩笑罷了,五哥我從不去那種不干凈的地方。嗯…賭坊去不去?去的話你借我點銀子,嗯…五哥比較勤儉,銀子都給你三叔置辦文房四寶了。”
左凌泉嘆了口氣,直說道:“賭坊就不去了,我最近在棲凰谷住著,那里的師姐讓我帶點胭脂,五哥可知仙芝齋在哪兒?”
左云亭恍然,拍了拍胸口:
“走吧,我帶你過去。嗯…順便給我也挑幾件。”
“五哥還用這個?”
“怎么會呢,送我娘的。”
“是嗎?那肯定得我掏銀子,入京的時候,還未曾給三嬸兒帶禮物,說來慚愧…”
“一家人,不計較。”
兩人閑聊間,來到了杏花街正中的三層高樓里。
高樓名為‘仙芝齋’,其中首飾珠寶、胭脂水粉、衣裙布匹應有盡有,買的都是夫人小姐用的物件,但顧客并不全是小姐夫人,過來給心儀之人挑選禮物的公子員外也不在少數。
左凌泉進入其中,抬眼就瞧見站在大廳里的老板娘,雙眼直冒金光,就好似看到一塊大肥肉似的,手上的客人都不顧,連忙跑了過來:
“哎呦喂~什么風把五公子給吹來了?稀客稀客,快請進,這位是?”
“我堂弟,外號青合財神,你可得招待好了。”
“哎呦喂~雙喜臨門!快請進!”
身段兒富態的老板娘一拍手掌,就好似看見了兩塊肥肉,連忙把左凌泉帶進了大廳旁的雅間就坐,茶水瓜子一應俱全。
左凌泉也沒在意這些,在椅子上就坐后,便安靜喝茶,讓左云亭先挑東西。
只是,左凌泉還是低估了左云亭的不靠譜。
左云亭往椅子上一坐,被老板娘一番吹捧后,直接飄了,拿什么要什么,不過半盞茶的工夫,桌子上就放了一大堆。
左凌泉銀子多不假,給三嬸兒買東西也不在乎這一點,但鋪子伙計拿過來的東西,顯然不是一個持家夫人該用的——什么花枝招展的珠釵、顏色很艷的胭脂,用在小姑娘身上都顯得不合適,給勾欄窯姐兒還差不多。
左凌泉看了片刻后,放下茶杯,抬手打住左云亭的話語:
“五哥,你確定這些東西,都是送三嬸兒的?”
左云亭見好就收,打了個哈哈:
“有點多哈?那就這些吧。你要買什么?”
左凌泉暗暗搖頭,也沒有多說,轉而看向掌柜:“聽說你們這有一種叫‘紅花蜜’的胭脂?”
老板娘看得出誰是出錢的大爺,滿眼笑意點頭:
“紅花蜜是我仙芝齋的招牌,當今公主殿下都喜歡,公子要多少?”
左凌泉算了下人數,要了十來盒胭脂,雖說價錢有點貴,但和左云亭那揮金如土比起來,實惠多了。他讓掌柜打包好送去府上,起身準備離開,只是走出雅間,瞧見有兩個官家小姐,在大廳里挑選衣裙。
上次在棲凰谷,左凌泉和吳清婉切磋,不小心把吳清婉衣服劃破。雖說吳清婉不介意,但吳清婉對左凌泉照拂有加,這份情左凌泉不可能不記,既然遇上了,便開口道:
“你這可有質地上乘的裙子?”
老板娘巴不得左凌泉直接把鋪子買了,連忙點頭:
“有,只要是女人用的東西,我們這兒都有,我帶公子上去看看?”
左凌泉微微點頭,回頭看去,左云亭又遇上了熟人,正在攀談,便沒有打擾,直接和老板娘去了二樓。
二樓比一樓大廳安靜許多,招待的人也都是女子,顯然平日里有不少夫人小姐在這里挑選成衣、布料。
左凌泉來到一個寬大房間內,抬眼便瞧見墻壁上掛著不少衣裙,有上衣和裙子分開的,也有一體成型的連衣裙,無論款式、質地,在大丹朝恐怕都找不到能媲美的。
左凌泉眼光不差,對吳清婉的相貌三圍有所了解,自然曉得穿什么樣的裙子好看;他轉了一圈兒后,挑了件云白色的連衣長裙,布料是南方四郡出產的云中錦,上有銀絲勾勒的云紋,既不缺年輕姑娘的靈通,又帶著成熟婉約的大氣,很適合吳清婉這種摸不清年齡的女子。
“公子眼光是真好,這件裙子繡娘剛剛做出來,花了將近三個月的工夫,就這一件兒…”
左凌泉沒興趣聽這些忽悠人的廢話,選好裙子后,又看向周邊。
老板娘連忙詢問:“公子還要選什么?”
左凌泉上次劃破的,可不止吳清婉的外裙,里面的衣裳也破了,要賠肯定賠全套。
雖然送內衣不太合適,但以左凌泉接觸來看,吳清婉很有世外高人的風范,對世俗規矩不怎么講究,他稍微猶豫,還是準備買一件兒賠給吳清婉。
不過大男人買這個,古往今來都不太好開口。
好在老板娘眼神極為毒辣,瞧見左凌泉有所遲疑,便明白了意思,眼中露出笑意:
“公子是想買褻衣吧?還真是心疼女人。”
褻衣就是貼身衣物,肚兜是其中一種,帶個‘褻’字是因為尋常百姓覺得不干凈,一般很少有男人會買。
左凌泉倒是不計較這些,詢問道:
“有嗎?”
“有。”
老板娘連忙跑到房間側面的柜臺,從里面去了幾個木盒子,打開后讓左凌泉挑選。
左凌泉略微掃了眼,盒子里的褻衣,款式很保守,用料和外衣差不多,雖說貼身,但造型極為難看,看起來就好似一塊布口袋。
左凌泉知曉這世道,大部分市井婦人都穿這種褻衣,但他實在看不上,問道:
“嗯…有沒有那種…就是那種…”
左凌泉也不知該如何形容。
但老板娘常年做這門生意,豈會不明白意思,詢問道:
“騷一點的?”
騷?!
左凌泉一個趔趄,完全沒想到老板娘能說出這種形容詞。
這個形容詞很貼切不假,但用在吳前輩身上,顯然太過放肆無禮,好歹也是他半個丈母娘…
左凌泉猶豫了下,認真糾正:
“是好看點的,嗯…給比較成熟、端莊的女子穿,女性長輩。”
老板娘眨了眨眼睛,表情稍顯古怪,暗道:給長輩買肚兜?男人買肚兜,不就是為了讓女人穿給自己看…
不過京城這地方,喜歡成熟女子的公子哥不在少數,特別是那種帶點禁忌關系的。
成熟女人可不似小丫頭那般口味淡,看來一般的騷還不行…
老板娘暗暗點頭,明白了左凌泉的‘意思’,不出片刻,便拿來了一個做工精美的荷包,遞給左凌泉。
賠給吳清婉的東西,左凌泉并未觸碰,只是讓老板娘打開掃了眼,覺得做工不錯后,便讓老板娘拿了件新的,包好放進了白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