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嘗學道窮冥筌,夢中往往游太光。
從前朝詩人寫下這千古名句時起,太光山便與傳聞中的海外仙山一般,成了那等仙山妙境的代名詞。
只是許多人不知曉的是,太光山并非因為詩人寄托向往而生,它真實存在于世上,雖然深處云間,凡俗遠不能及,但在修行界中,太光山玄微派卻是鼎鼎有名。
數百年前,玄微派聲名煊赫,盛極之時,甚有無出其右的勢頭,可惜時移事易,如今么,雖不至于華屋秋墟,卻也頗是冷清。
斜倚山壁,建有殿宇,外有青石臺,寬闊非常,兩名弟子握著笤帚,正在掃灑,忽然聽聞一聲鶴唳打破了山中清凈,其中一名少年臉上頓有喜色,說道:“是白鶴童子,陳師兄回山了。”
身旁之人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并未停下動作,少年見狀有些惑色,問道:“師姐,你沒聽到白鶴童子的鳴叫么?”
兩人面容都還未脫稚嫩,不過相比起來,少女行事顯然更有靜氣,只是說道:“還要掃灑。”
少年沒精打采道:“為何總要做這苦功,法術一運,豈不要比掃灑來得潔凈?”
“降伏心猿,乃是修行首要,也是修行路上永恒的功課。”少女似乎沒有應話之意,卻有一聲從上傳來,少年昂首一望,只見一道赤光從天而降,落在兩人身前,顯現出一個挺拔的身影。
少年目中流露出崇慕之色,叫道:“陳師兄!”
“李師弟。”陳太辰微微頷首,點道:“莫再怠惰。”李巧年正自激動,他已轉過目光,朝少女問道:“凌師妹,飛云師叔可在?”
凌靈秀停下笤帚,答道:“回師兄,師父今早前去采取天靈,如今還沒回返。師兄可有要事?”
陳太辰微微皺了皺眉,說道:“我這一次,捉拿了三個邪道妖人回山,想借獬獸神通審問一番,師妹可有辦法代為通傳?”
凌靈秀想了一想,說道:“師父并沒留下傳訊之法,但若只是為了審問,不知問真符可夠師兄所用?”
“獬獸法力煉成的符箓?”陳太辰道:“既有此物,自是足用。”
凌靈秀露出淺淺的微笑,說道:“如此便好,我給師兄去取。”言罷,腳步輕挪,便往殿中去了,李巧年見狀忙道:“師兄可要到殿中小坐?”
陳太辰念頭一轉,點頭應下,隨他引領入了殿中,沒有等上片刻,凌靈秀便取了符箓出來,見陳太辰已在殿中落座,目有思索之色,奉上符箓之時,便道:“可要開啟幾間靜室,以供師兄審問之用?”
“哦?”陳太辰瞧了凌靈秀一眼,心忖:“無怪長輩談及此女,交口皆贊其人聰慧。”便道:“那就麻煩師妹了。”
凌靈秀正應下來,李巧年已經按捺不住,忽然說道:“師兄審問妖人可需協助?”
“師弟。”凌靈秀正待制止,陳太辰卻忽然道:“也好。”
他將袖口揚起,其中似有一道玄氣渾旋,只是輕輕一抖,便有一名雙目緊閉的道裝少年掉落出來,骨碌碌倒在地上,李巧年瞧得雙目放光,凌靈秀亦是驚訝,問道:“師兄這是?”
“既然師弟有意,此人便交由你審問。”陳太辰道:“凌師妹也同李師弟一起吧。”
“一定不負師兄所托。”李巧年忙不迭應下,凌靈秀卻道:“我與師弟,都沒有審問妖人的經驗,恐怕誤了師兄的事。”
“無妨。”陳太辰朝地上少年一指,說道:“在我此行捉拿的妖人之中,此人修為最次,想來也無關緊要。”
“師弟師妹,只需將此人來歷、底細,還有知曉的‘陰子師’情報審清,留待處置即可。”
凌靈秀還要再次推拒,陳太辰卻已經將前因后果詳細說了一遍,起了身來,說道:“請師妹帶我到靜室去吧。”
“罷了。”凌靈秀見狀,也只能夠答應下來,吩咐李巧年先將那少年帶去了旁側靜室,才轉而道:“師兄請隨我來。”
陳太辰微微點了點頭,凌靈秀便引著他往另外一處靜室而去,等她回返之時,便聽李巧年大義凜然之聲遙遙傳來,呵斥道:“姓甚名誰,什么來歷,還不快說!”
凌靈秀一雙蛾眉微微蹙起,快了步伐往靜室去,發現門戶只是虛掩,忙往里面一看,見那道裝少年已被安置在了座椅之上,只是依然眉目緊閉,李巧年背對門口,像模像樣朝他‘審問’不止。
她微微松了口氣,走進里去,說道:“他身上的拘禁之術還沒解開,既聽不到,也答不了。”
“師姐。”李巧年回過頭來,尷尬一笑,說道:“我知曉的,只是作個演習。”
凌靈秀搖了搖頭,依照陳太辰的法術,解開了那少年拘禁,見他雙瞼緩緩抬起,忽然覺得似是夜幕揭開,一掛星河陡然顯現。
這時她才覺得,眼前少年原來生的獨鐘神秀,可惜雙瞳神彩黯淡了些…
凌靈秀忽覺不對,按下心頭雜念,正想要說些什么,李巧年已經昂揚起來,陡然激發了獬獸符箓。
這一刻,靜室之中仿佛籠上了一層光幕,似乎使回響的聲線都變得模糊厚重起來,帶上了一種不容抗拒,不容妄說的威嚴。
“那妖人。”李巧年大喝道:“姓甚名誰,什么來歷?”
道裝少年眉目輕動,唇齒幾乎不見動彈的應了一聲,說道:“許恒…”
又頓了一頓,他抬起了頭,應答的時候,心里似乎也在自問。
他是誰人?究竟是前生癱瘓在病床上的廢人許恒?還是今世逃離豐都的孤苦少年許恒?
應當都是的,苦苦等待死亡每一分一秒都像烙印一般深刻;而即使已經離開近半年了,豐都的每一場冰冷的雨雪,也仍記憶猶新。
“轉世宿慧也好,穿越重生也罷…我都是許恒,如此而已。”
許恒潤了潤干裂的唇,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引導著他,要他將心中潛藏的所有盡數道來,但最終,他啟聲時,竟卻只道:“許恒,豐都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