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時間調回盤錦城破的兩天前,也就是宇文虛中和耶律余睹把酒言歡的第二天早上。
宿醉的耶律余睹,沉睡至巳時方悠悠轉醒。
在妻妾與侍女的細心照顧下,耶律余睹吃了一碗溫粥,然后呼喚他的親信合董恰。
耶律余睹想讓合董恰幫他去約宇文虛中,好好維系一下這段難得的友情。
耶律余睹心中盤算,若能借此機會與宇文虛中這位完顏宗干、完顏亶父子的心腹結為莫逆,無疑是為自己在金國政壇上添上一份堅實的后盾。
然而,合董恰卻不知所蹤。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耶律余睹心生疑慮,卻也未及深究,只道是合董恰仗寵生驕,失了分寸。
直至遼東渤海籍的智囊高永盛前來欲與耶律余睹共商時局對策時,高永盛的目光落在了耶律余睹腰間那把煥然一新的金刀上。
見與往日陪伴耶律余睹多年的金刀截然不同,高永盛隨口詢問:“都監換新刀了?”
耶律余睹得意一笑,主動說出,他將自己的金刀送給宇文虛中一事。
高永盛聽完,初時也沒太在意。
可很快,高永盛好像想起什么。
高永盛趕緊追問耶律余睹跟宇文虛中相見的細節。
見高永盛如此鄭重,耶律余睹趕緊將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高永盛說了。
不等耶律余睹說完,高永盛就脫口而出:“金刀計?!”
耶律余睹讓高永盛給說懵了,連忙追問:“甚么金刀計?”
面對耶律余睹的追問,高永盛趕緊講述起千古第一毒計——金刀計。
此計不靠陰謀詭計,而是憑借光明正大之姿,布下天羅地網,誘人自投羅網,其精妙之處在于環環相扣,盡顯設計者之毒辣與智慧。
更令人心驚的是,此計并非原創,前秦丞相王猛曾對慕容垂用過同樣的手段,歷史在此刻重演,令人不寒而栗。
聯想到合董恰的離奇失蹤,一股寒意自耶律余睹的脊背升起。
直到這一刻,耶律余睹才意識到,宇文虛中不是他的摯友,而是一步步將他引入預設的陷阱之中的陰險狡詐之人。
這一刻,耶律余睹心中五味雜陳,既有被背叛的憤怒,也有對自身疏忽的懊悔!
耶律余睹連忙向著高永盛深深一拜,聲音中帶著幾分顫抖與絕望:“求先生垂憐,救我一家老小一命!”
高永盛趕緊將耶律余睹扶起,臉上則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他緩緩道:“救?這金刀計,乃是千古難解之局,即便張良重活、諸葛再世,恐怕也束手無策。”
高永盛繼而細細剖析這金刀計的陰毒之處,并非在于其設計的繁復與精妙,而是它簡單直接,僅憑一把金刀與幾句言語,便精準地擊中了人性的脆弱之處。
耶律余睹便是在這樣的巧妙布局下,被推向了一個進退維谷、百口莫辯的境地。
高永盛的話語如同寒冰,一點點侵蝕著耶律余睹心中的希望!
“昂哥一旦見到那金刀,便會認定都監已立志要反,而阻止這一切的時間,早已悄然流逝。屆時,都監縱有一千張嘴,也難以自證清白。”
耶律余睹聞言,臉色煞白,他緊握雙拳,不甘心地追問:“難道,真的一絲轉機皆無?”
高永盛沉默片刻,目光深邃:“或許,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簡單的七個字,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耶律余睹心中的黑暗。
耶律余睹恍然大悟,宇文虛中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肯定有辦法救他。
盡管心中對宇文虛中充滿了憤怒與怨恨,但強烈的求生欲望讓他不得不暫時放下這些情緒,冷靜思考對策。
耶律余睹告訴自己,在這生死存亡之際,任何沖動都將是致命的。
正當耶律余睹在心中盤算著如何與宇文虛中周旋時,下人的通報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稟報都監,宇文國師求見。”
耶律余睹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金刀,那陌生的觸感瞬間將他拉回現實。
耶律余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與不安,對高永盛說道:“先生,請隨我一同會會這位宇文國師。”
耶律余睹整了整衣襟,大步流星地走出府邸,親自迎接宇文虛中。
遠遠望去,宇文虛中一臉平和,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耶律余睹心中的風起云涌。
耶律余睹強擠出一抹笑容,迎上前去,言語間充滿了刻意的熱情與恭維:“國師真是好酒量,余睹自愧不如。”
同時,耶律余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宇文虛中的腰間,卻失望地發現那里空空如也,并無他的金刀的蹤跡。
宇文虛中仿佛看穿了耶律余睹的心思,輕笑一聲道:“都監謬贊了,實不相瞞,昨日與都監共飲之時,我事先服用了解酒之藥,酒后又以指探喉,將酒水盡數吐出。若非如此,今日又怎能精神飽滿地站在都監面前呢?”
宇文虛中的坦誠讓耶律余睹一時語塞,他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白地承認自己的算計。
然而,事已至此,耶律余睹只能硬著頭皮,邀請宇文虛中進入密室詳談。
宇文虛中毫無懼色,隨耶律余睹和高永盛一同踏入密室。
密室之內,耶律余睹屏退左右,只留下高永盛和宇文虛中二人。
進入密室之后,宇文虛中便悠然自得地品鑒著墻上的幾幅墨寶,那份從容與自信,仿佛整間密室乃至周遭的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耶律余睹與高永盛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隨后,耶律余睹再次開口,話語中帶著幾分試探:“敢問國師,小可親兵合董恰此刻身在何處?”
耶律余睹心中暗自期待,宇文虛中會以一種不屑或嘲諷的態度回應,諸如:“你的親兵行蹤,何須問我?”
然而,宇文虛中的回答直接打破耶律余睹的所有幻想:“我派他給令公子送信去了。”
此言一出,耶律余睹的胸膛立時就因憤怒與不甘而劇烈起伏!
片刻后,耶律余睹猛然睜開眼,眼中閃爍著凜冽的殺機。“宇文國師,我自問未曾得罪于您,為何您要如此設計陷害于我?”
耶律余睹的聲音冷若寒冰,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
面對耶律余睹的質問,宇文虛中非但沒有絲毫懼色,反而微笑以對,贊道:“看來都監大人尚未完全喪失斗志,這實在是難能可貴。”
耶律余睹緊握手中新得的金刀,刀光在昏暗的密室內閃爍著危險的光芒。“若國師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今日此地,便是國師的葬身之所!”
耶律余睹的語氣決絕,殺意已決,甚至他火紅的靈氣,已經不受控制地從身上彌漫開來。
然而,宇文虛中依舊保持著那份從容不迫,甚至帶有一絲挑釁:“都監大人請便,若宇文虛中在此皺一下眉頭,便是對我大元皇帝陛下信任的辜負。”
宇文虛中此言一出,耶律余睹心中怒火更盛,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一旦動手,后果將不堪設想。
更重要的是,宇文虛中的話語中透露出一個關鍵信息——他是大元帝國的人。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耶律余睹不禁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局勢。
耶律余睹猛然意識到,他與宇文虛中之間并無私怨,那么宇文虛中為何要加害于他?
一個念頭在耶律余睹腦海中閃過:“他要策反我?!”
想明白這些,耶律余睹緩緩松開握刀的手,語氣也變得恭敬起來:“國師在為大元效力?”
宇文虛中笑道:“然也。”
得到宇文虛中的確認后,耶律余睹眼中閃過一絲釋然。
接著,耶律余睹就跟變色龍一般,他猛地一拍大腿,語氣中略帶埋怨:“若國師早些告知真相,我們又何必走到今日這一步?我耶律余睹定會親自上門拜訪,主動投靠大元!”
接下來,耶律余睹開始向宇文虛中傾訴自己的遭遇。他提到女真人的狡詐與多疑,從他投靠金國的那一天起,就始終生活在懷疑與監視之中。他的家人被扣為人質,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嚴密的監控。即便他率領契丹將領屢建奇功,也依然難以逃脫女真人的猜忌與陷害。他不得不將兵權交給兒子耶律昂哥,自己則以身家性命為質,才勉強保住了一條性命。
耶律余睹曾是大金國的元帥右都監,與完顏昌并駕齊驅,地位顯赫。
然而,這份榮耀背后卻是無盡的猜忌與壓迫。
耶律余睹深知自己已經被女真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因此,他不得不收起鋒芒,夾起尾巴做人。
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有過逃離金國、投靠大元的念頭。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沒機會。
如今,當耶律余睹得知宇文虛中的真實身份后,他雖然是被逼無奈,但也看到了一絲希望。
所以,耶律余睹開始向宇文虛中詳述自己的苦衷,表明他想投靠大元帝國、遠離金國的壓迫與猜忌…
在耶律余睹的言辭之中,宇文虛中僅取信其半。他深知耶律余睹心中或許早已萌生投奔大元帝國的念頭,畢竟,在金國的重重困境之下,耶律余睹的處境猶如困獸猶斗。
而江鴻飛以寬仁、知人善任著稱,對耶律余睹這樣的非耶律延禧一派的遼人一視同仁。
因此,耶律余睹心生投降大元帝國之意,實屬情理之中。
搞定了耶律余睹之后,宇文虛中說出他的計劃。
其核心便是將耶律余睹一家安全護送至金國泰州。
宇文虛中建議耶律余睹一到泰州,便立即聯絡其舊部——契丹軍與漢兒軍中的老戰友,內外夾擊,配合大元帝國共謀金國之覆滅。
面對這走投無路的境地,耶律余睹別無選擇,只能依計行事。
在宇文虛中的周密安排下,耶律余睹一家悄然離開了會寧府,未驚起一絲波瀾。
然而,脫險之后,耶律余睹心中卻泛起了漣漪。他猶豫是否應繼續受制于宇文虛中的布局,但這份猶豫很快便被現實擊碎。
當耶律余睹攜家帶口逃至東北路招討司統軍蕭五六處時,耶律昂哥叛金投元、助元軍攻克錦州的消息如晴天霹靂般傳來,徹底斬斷了他的退路。
耶律余睹與蕭五六被逼至絕境,只得揭竿而起,誓要一雪前恥。他們不僅屠殺了東北路的所有女真人,還號召金國境內的所有原遼人起義,響應大元帝國的伐金之戰,誓要與女真人清算舊賬。
多年來,女真人的暴行早已讓契丹人和漢兒忍無可忍,他們的親人慘遭殺害,祖墳被掘,財物、妻兒被奪,心中怒火早已燎原。
如今,耶律余睹的一聲號召,加之大元帝國的強勢介入,使得契丹人和漢兒紛紛響應,起義之火迅速蔓延至金國各地。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內亂,金國高層卻顯得手足無措。
他們非但沒有采取措施安撫占人口多數的契丹人和漢兒,反而下令金軍對可能參與叛亂的契丹人、漢兒進行殘酷屠殺。
這一舉動無疑加劇了民族矛盾,使得更多原本無意叛亂的遼人在絕望中選擇了反抗。
結果,大量遼人要么逃離金國,投奔大元帝國的懷抱;要么加入到耶律余睹和蕭五六的叛軍之中,共同對抗金國的暴政。
耶律余睹與蕭五六所率領的契丹軍、漢兒軍勢如破竹,迅速占領了金國的東北招討司,并以此為據點向南擴張至鴨綠江、長白山一帶,北至黑龍江,東至日本海。
這一連串的勝利不僅得益于他們的英勇善戰,更得益于金國高層的戰略失誤。
由于對契丹軍和漢兒軍的不信任,金國高層不斷將他們遷往女真腹地,使得這一地區成為了反抗力量的溫床。
而就在此時,金國高層內部的矛盾也達到了頂點。
盤錦的失守和耶律余睹的反叛讓金國高層分裂為主戰派和主和派兩大陣營。
他們一邊調兵遣將抵抗大元帝國的進攻,一邊在朝堂之上爭吵不休。
完顏亶、完顏宗磐、完顏宗干、完顏宗雋等女真高層雖然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團結,但內心的分歧卻如鴻溝般難以逾越。
與此同時,大元帝國的大軍已經全面壓境。
岳飛所率領的東路大元軍從遼西走廊直搗金國腹地;王稟率領中路大元軍出古北口、松亭關,直撲金國的大定府;朱武率領西路大元軍與金國的西北路招討司展開了激戰。
金國的局勢岌岌可危,而女真高層卻仍在忙于內斗,無暇顧及那些在苦寒之地苦苦掙扎的“窮親戚”。
金國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