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衍兄長,天大圣!!!”
這是認出來了江鴻飛的徐寧聲嘶力竭的呼喊!
喊過了之后,徐寧就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家長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聽見有人喊自己,而且那聲音像極了徐寧的聲音,江鴻飛趕緊問道:“可是徐寧賢弟?”
說話間,江鴻飛就順著哭聲尋了過來,并在右數第二間牢房中找到了喊自己的人。
在江鴻飛的印象當中,徐寧是六尺五六長身體,團團的一個白臉,三牙細黑髭髯,十分腰細膀闊。
可江鴻飛眼前這個人,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鳩形鵠面,蓬首垢面,卻已經分辨不出他的相貌了。唯見他雙眼中滿含著濁淚,沖刷著他那滿是污垢的方臉。此時他鼻翼兩側臉頰上的肌肉微微顫動,顯是激動異常。又見他張大了嘴,喉間發出厄厄之聲,無奈卻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江鴻飛心中駭然不已,只覺眼前這人與自己腦海中那個英姿勃發的禁軍金槍班教師徐寧完全對不上號。
過了好一會,趴在欄桿上的徐寧,才止住了哭泣,說道:“教兄長見笑了,實是小弟真不敢想有朝一日還能活著從這個地獄離開,才…才…”
說到這里,徐寧又開始哭泣不已!
看得出來,徐寧還是無法控制他此時激動不已的心情。
雖然從相貌身形上已經看不出來徐寧的影子了,但聽徐寧說話,以及仔細看他面部上的特征,江鴻飛推測,這人應該就是徐寧。
所以江鴻飛雙手一拉,就打開了這間牢房的大門,然后走進去,說道:“賢弟,你忍耐一下,為兄將你身上的枷鎖打開。”
徐寧應道:“好。”
打開一個枷鎖而已,如果是尋常情況下,江鴻飛僅用一根手指都能敲碎它。
可因為這個枷鎖,尤其是上面的鐵鏈,已經長到了徐寧的肉里,以至于江鴻飛根本就不敢暴力拆掉枷鎖,只能在安道全的幫助下,一點一點將這個枷鎖從徐寧的身上拿下來。
等到江鴻飛和安道全將枷鎖完全從徐寧的身上拿下來后,就見徐寧的雙腳、雙臂、肩膀、脖子上全都是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視。
安道全給徐寧做過檢查后,說道:“徐教頭身上多是皮肉上的外傷,不難治愈,唯一麻煩的是,徐教頭的骨頭已然變形,若想矯正過來,只怕要吃些苦頭。”
不想,徐寧聽了,咧嘴一笑:“徐寧如今還怕吃苦頭?神醫但請施展手段。”
安道全聽言,便想動手。
江鴻飛卻道:“等等,先教徐教頭吃碗靈米粥,恢復一下體力、靈力。”
聽見“吃粥”這兩個字,徐寧忍不住吞咽了一大口口水。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等粥被江鴻飛的親衛拿過來后,盡管徐寧想表現得從容一點、淡定一點,但他還是一把就搶過粥碗,隨即也不顧那粥還是滾燙的就狼吞虎咽地吃下,后來他甚至因為覺得這粥吃得實在太慢,而伸出他臟兮兮地手往嘴里快速劃拉米粒。
吃完一碗,徐寧就死死地盯著粥桶,大有“撲過去直接捧起粥桶,將那一大桶粥盡數吃光”的意思。
江鴻飛見此,勸道:“賢弟饑餓得太久,上來便吃太多的東西,與身體無益,還是緩一緩再吃罷。”
說罷,江鴻飛就讓人將粥桶拿遠點。
誰想,這卻惹了馬蜂窩。
“求天大圣救小人出去,小人甘為奴仆,為恁效犬馬之力!”
“好漢,且救我一救,出去之后做牛做馬,定當厚報!”
“小人冤枉,乃被奸人所害,方鋃鐺入獄,求天大圣大發慈悲,救小人出苦海!”
“小人項春,江湖上都教小人“大白象”,小人曾搶了李大員外家三萬緡靈石、靈器藏在一秘密之地,官府打了小人三天三夜,小人都未交代那潑天的財富在哪,只要天大圣救小人出去,小人便將一半的財富獻給天大圣!”
“不知天大圣可還記得小人,小人乃濟州團練使黃安,曾率軍與恁為敵,后大敗被恁生擒活捉,恁曾言,小人敢領軍來剿,屬恪盡職守,比趙宋很多官吏難得,故放了小人,不想,小人回去后,因戰敗,被知府刺配到了這個地獄,小人自知曾冒犯虎威,不敢求救,只求恁念在故人的薄面上,賜小人一碗粥吃。”
聽見一眾犯人紛紛求救和求粥,江鴻飛從徐寧所在的牢房中走了出來,說道:“大家靜一靜。”
江鴻飛一開口,在場之人,不管認不認識江鴻飛,全都將嘴巴給閉上了。
老實說,這可不是因為江鴻飛是江湖第一豪杰或者是水泊梁山的大寨主,只因為江鴻飛是他們逃離這個地獄的唯一救星。
江鴻飛并沒有挾恩自重,而是一抱拳,說道:
“小可雖是為救好友徐寧而來,但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公有人管,我梁山好漢又以替天行道為己任,所以,諸位之中,除非是犯了十惡不赦大罪之人,其余人等,我皆會相救,煩請眾位少安毋躁,我先教人過來甄別一二,再行定奪。”
言畢,江鴻飛就來到黃安的牢房前,雙手輕輕一扯,就將黃安的牢房給打開了,然后走進牢房中將黃安身上的禁靈鐐給扯斷,同時說道:“黃團練,好久不見。”
不論是在《水滸傳》中,還是在這個世界,黃安都是一個小到被很多人忽視的小人物。
在《水滸傳》中,晁蓋等人截取生辰綱事發后投了水泊梁山,而后何濤剿捕不利,黃安便臨危受命,負責率軍討伐梁山,結果被阮氏三雄生擒關在獄中。很久之后在眾好漢閑聊時才提及到黃安,稱其于獄中病逝。
在這個世界,黃安曾率領五百人馬來剿江鴻飛,被江鴻飛打得落花流水,并將黃安給生擒活捉了。
后來,就像黃安所說的那樣,江鴻飛覺得黃安至少能盡忠職守,便將黃安給放了。
這件事很小,小到,如果不是再見黃安,江鴻飛都快將黃安給忘了。
如今既然在沙門島遇到黃安了,說明黃安還是跟水泊梁山有緣。
而黃安雖然不算什么不可或缺的人才,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水泊梁山部分頭領的本事恐怕還不如黃安。
這樣的黃安,江鴻飛不妨在他處于水深火熱當中救他一救,甚至不妨收他上梁山入伙,來個雪中送炭。
黃安此刻的樣子,比徐寧還慘,完全沒有了從前趙宋王朝團練使的樣子,他抱拳想要跟江鴻飛寒暄幾句,可他的注意力全都被那桶粥給吸引過去了。
最終,黃安只能勉強吐出三個字:“見笑了!”
言畢,黃安就奔到那桶熱粥旁,隨即也不顧熱粥滾燙,撈起一大把粥,就塞入口中,狼吞虎咽。
可即便這樣,黃安仍然覺得不解餓,他竟然想將頭伸進粥桶里,跟畜生一樣直接大口大口地啃食這滾燙的熱粥。
好在,被一旁的張三眼疾手快地給拉開了。
可黃安還不領情,他邊掙扎著往粥桶那里撲、邊哭喊著:“粥!我的粥!!那是天大圣賜給我的!!!”
見黃安為了一點粥,竟然這么失態,江鴻飛不禁有些動容。
一旁的呂巖見此,邊舔著舌頭、邊給江鴻飛解釋:
“《宋刑統》規定,監獄方面應該給犯人提供飯食,應給飯食而不給者,杖六十。而到了沙門島,這樣的規定就成了一紙空文。獄卒常以各種各樣的借口克扣我等犯人的伙食。我等犯人在獄卒的殘酷盤剝下,常有餓死現象發生。”
“真宗年間,有官員報告給朝廷,聲稱沙門島犯人多殍死,請粗給寂粟。真宗下令給犯人每人、每天供應一升糧食。可這增加的糧食并沒有進入到我等犯人的飯碗,而是進入到了獄卒的口袋。”
“再加上,沙門島關押的犯人遠遠超過定額,導致口糧根本就不夠吃。”
“這便使得,我等沙門島上的犯人,就沒有吃飽過飯的,故而我等才全都跟餓死鬼投胎差不多。”
“我幾個是因為此前吃了何小娘子帶給我們的炊餅,不然也定跟徐教頭、黃團練一般無二。”
江鴻飛聽完,悠悠地一嘆,然后吩咐下去:“將這桶粥給獄中的兄弟們分分,切記,不能教他們貪多,免得撐死他們。”
聽見江鴻飛的命令,張三先是給黃安盛了一碗粥,然后就帶人開始給其他犯人分粥。
趁著眾人吃粥的當口,江鴻飛又回到了徐寧的牢房。
只見,此時安道全正在為徐寧矯正他那已經變了形的骨頭。
看得出來,徐寧很痛苦,但他卻只是哼哼,并沒有叫疼。
就在這時,孫定來到江鴻飛身邊,大禮參拜道:“小人孫定,原是開封府孔目,與貴寨林教頭有過一案之緣。”
江鴻飛詫異道:“恁是孫佛兒孫孔目?”
孫定也很意外:“天大圣知曉小人?”
江鴻飛說:“若無孫孔目周全我寨林教頭性命,他哪有機會上梁山為小可效命,孫孔目是林教頭及我寨的恩人,小可不說誑語,實不知孫孔目在這里,不然小可早就發兵來打下這里,救孫孔目出去。”
孫定聽言,老淚縱橫!
江鴻飛這番話,讓孫定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當初,他一半公心、一半抱打不平,用激將法激了滕府尹,硬頂了高俅的情面,救下了林沖,好不大快人心。
江湖上也都在傳,他好做方便,每每排難解紛,只是周全人性命,他孫佛兒的名聲在江湖上越來越響,他也越來越受人尊敬。
不想,就在他最志得意滿之際,卻被高俅給記恨上,將他丟到這人間地獄,若不是他裝瘋賣傻,必定早就死在了這個鬼地方。
曾幾何時,他也曾后悔過,他與林沖非親非故,卻為了救林沖而落到這樣的下場,值得嗎?
他被關在這個地獄里這么多年,始終都沒有找到答案,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讓他重來一次,他還會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如今,又因為林沖,他肯定能得到江鴻飛的救助。
孫定這心里真說不上是個什么滋味。
佛曰:一飲一琢,莫非前定,蘭因絮果,必有來因?
江鴻飛派人去給孫定取來了一碗粥,在孫定吃粥的時候,對他說:
“本來我還準備派人去取一個刀筆精通、吏道純熟之人過來看看這座監牢里誰該救、誰不該救,既然孫孔目在此,那還有誰比孫孔目更有資格定這些人的生死?故此事,江衍便盡數托付給孫孔目。宗旨我已然說過,除非十惡不赦之人,其余之人,只要有情可原,我便網開一面。在這個前提下,便盡數由孫孔目來裁定。”
孫定有些詫異和自我懷疑道:“孫定被關在這黑獄里快四年,性格已變,天大圣還能信得過孫定?”
江鴻飛道:“孫孔目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孫孔目還是孫佛兒,且小可覺得,正是因為有了這次的經歷,孫孔目才更清楚懲惡揚善的可貴。”
原本還有些迷惘的孫定,在聽了江鴻飛這番話之后,精神一振,他好像有些明白自己以后的路該怎么走了。
孫定道:“好,那孫定便接下這個差使!”
這時,只聽監獄的盡頭,有人怪叫了一聲:“啊,鬼啊!”
江鴻飛的一眾親衛,包括一眾女人聽言,全都抽出了兵器,作出防御的架勢。
這時,只聽呂巖說道:“他們應該是看到王教頭了。”
江鴻飛這才想起王進也在這里。
江鴻飛立即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就在這個監牢盡頭的一間牢房中,江鴻飛看到了他這一生都難忘的一幕。
一個…江鴻飛也分不清楚他是人還是鬼亦或是怪物的人堆在一個潮濕的角落里。
只見,它鳩形鵠面,滿面毛發,琵琶骨上穿了兩個銹跡斑斑的大鐵環,讓他牢牢地釘在了墻上。它的身上什么樣的傷都有,刀傷,箭傷,燙傷…只有你想象不到的,就沒有它身上沒有的,而且它的指甲全都沒有了,雙手、雙腿全都嚴重變形到已經看不出來那是人的手和腿了。
就這樣,它身上居然還鎖著一副特別重的鐵枷,手腳上也被鐵鏈鎖了。
這鐵枷、鐵鏈此時已經完全跟它融合在了一起,那鐵鏈更是有一大半已經完全長在了它的肉中。
這也使得它連大小便都無法自理,渾身散發出一股惡臭難聞的味道。
江鴻飛難以置信道:“他是王進?”
呂巖道:“不錯,他便是王教頭,島上的第一好漢。”
江鴻飛不太了解沙門島上的這些人是怎么定義好漢的,他只是在想:“王進都已然被折磨成這個鬼樣子了,那李慶還能再怎么折磨他?還有,他們不嫌臭嗎?”
呂巖猜出來了江鴻飛心中所想,他道:“每次獄卒提他出去折磨之時,都不敢先用刑,而是直將他帶到海邊浸泡一番后,教海水將他沖洗干凈,這才有人愿意上前炮制他。”
“這一身的傷,再在海水中一泡…”
想想那個感覺,江鴻飛就不寒而栗。
這時,徐寧那里的呻吟聲已經結束,說明安道全應該給徐寧矯正完骨頭了,所以江鴻飛喊道:“安神醫,你過來一趟,看看王教頭可還有救?”
不多時,安道全就走了過來。
見到王進后,見多識廣的安道全,都不禁露出駭然之色:“此人被折磨到了這種程度,竟然還未死,真乃奇跡也!”,然后就想上前去檢查王進的情況。
可就在這時,一個冷冰冰地聲音響起:“你若想要他的命,便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