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這長白山冷風凜冽的山巔之上。
天昏地暗,雨水停歇,唯有那陣盤之上排列的卦象符文綻放光彩。
而在洛離等三人所看之不到的視角中,云宏后退了兩步,心中有些復雜。
“果然,此子的命格發生了改變,由諸侯之貌,改為了天子之相!”
在他的眼角余光中,那本來周身氣機鋒芒畢露的洛離,其身軀之間隱隱有紫氣若隱若現。
驚鴻一瞥,正遙遙與那北境相連,如紫氣長河般浩蕩,又像是一條橫貫九天的真龍般,似要騰空萬里,翱翔于九霄之上!
猶記得二十余年前,云宏測出的那一式卦象結果,可不是今天這副模樣。
那時候的洛離,身上命格明顯不過是諸侯之相,除卻天發殺機,龍蛇起陸,昭示著其日后可能引起無邊殺伐外,絕然沒有今日這堂皇大氣的紫氣命格。
看來在這二十來年里,此人應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機緣,不然不可能奠定如此根基。
這一道卦象起始,則更是堅定了云宏心中的決心。
所謂卦象之道,乃是以凡人之身,竊取天命之法。
因此,遭天妒也。
而走上這條卜算之路后,所有卦師,幾乎都沒有幾個壽終正寢的。
因此即使他云宏已成武道五品,可壽延一甲子,理論上能活上近二百載,他都不敢斷言自己一定能夠活得到。
“一月之前,心血來潮下,貧道曾為我長白山之前路,卜上了一卦。”
“而那一卦得到的結果,卻是令我直至如今,都為之大驚失色不已。”
“八百年來,我長白山傳承歷經風風雨雨而不滅,仍舊在這百里之內穩若泰山。”
“可因為王爺你的起兵,本昌盛不衰的卦象,卻有了衰落的跡象,甚至隱隱間有黑氣浮現其中,甚至夾雜著傾覆之危,為大兇之征兆也!”
“本以為諸事皆是因你而起,所以貧道今日想要借你一滴真血,去測一測前路,但眼下看了你的命格之后,貧道方才明悟,其中與我長白山并無多少干系牽扯。”
“所以,事情應當并非是如我猜測的那般。”
“最起碼,主因應與王爺你無關。”
“但即使與你無關,此事貧道也必須求得一個答案!”
“不然,心難安也!”
道人雙袖間真氣鼓蕩,一雙眸子于此之時,開始閃爍出奇異的白光。
云宏雙掌來回變換,不斷掐著復雜且高深的法訣,伴隨著法訣生效,那塊本來頻頻閃出神異的卦道陣盤,也隨之開始大放光彩,甚至在其之上,有了片片虛幻的場景浮現出來!
天機浮現,追溯源頭!
以一切源頭之根本氣息,去循著冥冥中的氣感,再輔以天機為引,運用長白山獨有的卦道神通,將那未來的一角截獲出來!
云宏之所以答應洛離,好心好意付出壽數折損,也要幫他測出北涼國運如何,前路如何,當然不是因他心中有愧。
堂堂武道五品,大派掌教,真有這般舍己為人,那特么才是純傻子!
之所以耗費如此心力也要尋求一個答案,云宏所為的不是其他,所為的,其實也不過就是想要保住他腳下的這片巍峨仙山,這片給予他成道傳承的長白山罷了!
他想要看清楚,為何明明自己宗門不會遭遇北涼刀兵之禍,但卻會因他洛離起兵,而遭遇如此之大的危機,僅此而已!
一陣法咒低吟聲傳唱。
隨后,這道人雙眸神光大放!
“天機截獲,給我開!”
一聲大喝,本來朦朧一片根本看不清楚的場景,轉瞬間突然清晰了起來!
洛離命格太難捉摸,云宏自知即使用上畢生所學,恐怕也測不出個所以然來。
索性,他便直接改換角度,由北涼的前路連帶著他長白山的氣運,來看看這卦象的大兇,到底意味著什么!
果不其然,二十年壽數一耗,真被他看到了未來一角!
無盡的喊殺聲,飄揚著北涼大旗的潮水大軍,以北三州為根基,氣吞萬里如虎,將整個大夏的半壁江山都給占了下來。
而他們之后的目標,就只余下了那佇立中州,巍峨聳立的大夏皇城。
只要將這座皇城攻下,那就代表一切事情,都將塵埃落定。
可即使將北涼未來一月的一角測算了出來,云宏卻依舊還是不甘。
他想要看的東西,還沒有展現出來,用上二十年壽數的一卦,要只能看到這些明眼人都能知曉的東西,又怎能甘心?!
“不,不是這里,還要再往后面!”
“讓我看到這答案!”
這時候,云宏周身的法力都開始逐漸不穩起來,同時那天上昏暗的天穹,也開始電閃雷霆!
烏云凝聚,咆哮著一股名為天災的震懾力,那閃電頻頻擊落而下,如白晝般明亮的電光好像是在警示著底下渺小的凡人,莫要觸摸到他不該觸摸的領域!
“哈哈哈哈哈哈!”
“窺天運,測天命,我等卦師憑此一生,所作所為皆不過是窺視天地,保證自身長盛不衰罷了!”
“但這所有的一切,卻都不過是在與天爭命!”
“今日,我云宏以二十年壽數,雖無祖師經天緯地之才,但也欲效仿祖師,一卦問天!”
“此問,就是想問一問我長白山一脈,是否能一如往昔,我道日昌隆?!”
嘩啦啦!!
大雨突然無端傾盆而落,狂風呼嘯間,夾雜著閃電霹靂。
云宏在這長白山云霄大殿之前,雙臂張開,頭頂的木簪都因失態跌落在了地面之上,披頭散發,宛如瘋了一般。
看著云宏這副失態模樣,洛離眉頭卻不禁皺了起來。
之前那一幕幕片段,他自己也看到了。
北涼大軍勢如破竹,連克北境三州,兵鋒橫掃天下,更是打的大夏軍隊節節敗退,眼看就要攻下皇城,成就大業了,可謂是形勢一片大好。
自己此次前來,除卻詢問云宏大夏老祖的情況外,最想要知道的一件事情已經得到了結果。
可他卻不曉得,為何眼前的長白山掌教,卻依舊要執意繼續看下去,甚至不惜耗費自己幾十年壽命。
不過看著云宏的表情,洛離的心中也不由得警醒了起來。
凡事事出皆有因。
云宏雖然武道只有五品境界,但卻盡得卦道宗師玄燁子親傳。
一位在卦道領域上走出了很遠很遠的存在,他的所作所為盡管自己有些琢磨不透,但卻必有緣由。
“再等等吧...想必馬上就能得出答案了。”
心下暗想,洛離轉頭向后望去。
周安面上浮現出的是焦急之色,全數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云宏身上。
而李青衣,則更是全神貫注。
這姑娘眼下,倒不似他一般胡思亂想。
看她那一雙黑眸認真無比的盯著眼前的卦盤,洛離就曉得,她是在領會這長白山一脈的傳承奧妙。
拜山門,并不代表一定需要打上一場。
有時候,那并不是最能精進自身的方式,比如在面對長白山這種不以武道傳承為尊的門派時。
他們的卦道,莫說是在大夏,就是數遍全天下都是一絕。
所以眼下能看到云宏施展出畢生所學,此次想要前來與長白山論法的李青衣,自然不會選擇放過這等大好時機。
從云宏手法交錯中,彌漫而出的道道秘法波動,盤旋于卦盤周遭,盡數入了那一雙琉璃瞳孔之間。
有著通明道心的加持,李青衣就是天生的道子,可以明悟一切妙法的領悟,那是無數蕓蕓眾生求也求不來的絕佳天賦。
所以她能有超越祖師的豪氣,是因她真有底氣,而不是胡亂吹噓。
盡得世間三分法,踏遍百道行我道。
待到圓滿大成之際,必將能夠一飛沖天矣!
洛離心中暗贊一聲,還未回頭之時,這長白之巔本來除去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之聲外,便又多出了一道清脆的響聲。
咔嚓!
裂紋,從那玄奧氣息不斷流轉的古樸陣盤上浮現出來。
噗嗤!
一口鮮血,混合著雨水從云宏口中突兀噴出。
隨后,便見到這位看著面容,原本不過只是三十余歲的道長,突然有皺紋爬上了臉頰,而那一頭墨色的黑發,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斑駁起來...
武道宗師,壽延一甲子。
而這長白山掌教云宏,今時今日也不過才四十余歲罷了。
一道卦象,讓其面容已是似六七十歲老者一樣,皺紋滿面,氣息萎靡至極,好像再過不久就要入土了一般。
這一折壽,起碼一甲子!
洛離被這局面變化驚的驟然抬頭,看向了碎裂出道道裂痕,近乎支離破碎的陣盤之上。
那里,本來昭示著北涼形勢一片大好的虛幻影像,突然形勢一轉。
一眼望去,生靈凄厲嚎哭之聲映入眼簾。
血紅彌漫,萬靈寂滅,一股似是從亙古之前復蘇的恐怖身影,看不清面容,看不清形態,在那座古樸城池中悄然復蘇。
而那城池,一直都在洛離內心深處留下過深刻痕跡。
那是...大夏的皇城,長寧!
面對如此影像,即使洛離千帆過盡,經歷了不知道多少磨難,卻也是禁不住面色巨變。
“這卦象,到底為何?”
心中升起不妙預感,洛離迎著云宏那枯萎且蒼老的面容,語速罕見的帶著了幾分急切語氣道。
“咳咳咳...”
“我知道了,我終于知道了!”
幾聲咳嗽,云宏劇烈的喘著粗氣,雙眸有些無神的看著眼前的洛離,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旁邊的周安見此,剛想走上前來攙扶,卻被云宏輕輕一撇。
這面容與之前截然不同,就好像是老了數十歲一樣的長白山掌教,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走到那碎裂的陣盤之前。
他顫顫巍巍的抬起手指,指著那浮現而出的凄慘畫面,話語沙啞且復雜的開口,道:
“皇城之內,有大兇!”
“如不將其遏制住,整個長寧皇城內外數百里,上百萬生靈,都將為之化為血祭,供其出世!”
“若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那這大夏,怕是就得毀于一旦,而無論是北涼,還是我長白山一脈,都將遭遇不可接受的重創...”
“這,就是貧道耗費整整一甲子壽元,算出來的天命!”
說完,這枯瘦道人抓住眼前這滿是裂痕的卦盤,繼而怒喝一聲,用盡全身氣力,猛地將其從這千米高山之上,直接丟下!
“這一卦,徹底把貧道更進一步的希望,盡數堵死。”
“天象無望矣啊!”
“從此之后,貧道,再也不算卦了...”
說罷,老者頹廢的跌倒在地,似是被抽干了渾身力,滿面淚痕浮現,竟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痛聲嚎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