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他對賀靈川原身的算計不談,這人比鳶廷大多數官員都有能力、有魄力。或許,風雨飄搖的鳶國正需要這樣的梟雄。
對于這樣的人物,賀靈川不愿從私德私怨的角度去評價他。
至于他跟賀靈川原身的這段恩怨,以盤龍廢墟之行為分界點,就此了結吧。
“你方才說,賀淳華受了傷?”
裘虎注意到,他不再說“我父親”,而是直呼賀淳華名諱。
這位主上不愚孝,了得!
“傷在右肩,看著不輕。但我相信只要調理得好,就不傷性命。”他也沒上前細看,只是當時躲在沙丘后頭遠遠瞧過兩眼。
“許是在盤龍廢墟中受了傷。”賀靈川想的卻是賀淳華下一步會怎么辦。
南方叛亂已被平定,紅崖路的評估工作也已經結束,賀淳華是不是該北上攻打大司馬了?
鳶廷大概急得要命,但在賀靈川看來,賀淳華反而沒那么著急。
大司馬是難啃的硬骨頭,如今又連打幾場勝仗,士氣風頭正勁。賀淳華是聰明人,應該會避其鋒芒。
自己要是留在鳶國,大概還有大戲好瞧。不過嘛,他心中已生去意。
這個國家快要爛到根兒了,他在鳶國沒有根基、沒有部眾,更沒興趣留下來替它動手術。
該向鳶國,該向過去,道個別了。
往事一筆勾銷。
裘虎正好問他:“我們后頭去哪?”
賀靈川將嶸山弟子都招過來,往桌上放了幾袋珠寶和銀鈔,而后正色道:
“我當初去嶸山要人,只說回鳶國辦事;現在鳶國事了,我就要東去。此行天高路遠、漂洋過海,前途或許有無盡險阻。在座各位如愿繼續追隨,是我莫大榮幸;如想回去嶸山,我贈每人一袋珠寶、千兩銀鈔,我們就此別過。”
嶸山子弟聞言,面面相覷。
今趟盤龍沙漠之行雖然詭異,但大家都安全返回,賀靈川的酬謝相當豐厚。
是留下繼續追隨,還是拿錢返回宗門?
這就到了各自做決定的時候。
不一會兒,有嶸山弟子站起來向賀靈川行了一禮,然后取走珠寶和銀鈔,大步走了出去。
既然有人做出榜樣,后面就陸續有弟子站起,依樣而為。
前前后后,走了五人。
賀靈川又等了一會兒,見余下的十人都沒有起身的意思,遂道:“在座各位,都愿意隨我東行?”
陶然笑道:“跟在大少身邊,比起待在嶸山、比起去其他王廷效力,要有趣多了。”
眾人紛紛點頭:“正是!”
“我們也想出海,看看異域風情!”
賀靈川又問裘虎:“你呢?”
嶸山薛掌教和刀長老原本說得很清楚,裘虎只是“借”給他的。
此后何去何從,得裘虎自己做決定。
裘虎毫不猶豫道:“我跟大少走!”
若說離開嶸山地界之前,他對賀靈川只是感恩,因他幫自己報了白村之仇,那么在盤龍秘境出生入死之后,他對賀靈川就更欽佩了。
別的不提,天宮都云使何璟之死,必定與賀大少脫不了干系!
他也沒有親見,但他無比篤定。
并且盤龍秘境雖然結束得突兀,但他相信這背后必定牽涉更多不為人知的因果。
賀大少是隱在幕后的知情人。
跟在這樣的人物身邊,去外域重開一片天地,裘虎看見了前途光明。
人生若是只圖安穩,實在無聊已極。
這對于他自己的道義砥礪、修為精進,也有莫大好處。
有時候,選擇大于努力。
其實在裘虎心底,跟賀靈川還有一點同病相憐。
在盤龍秘境中,他眼睜睜瞧著賀靈川對生父百般忍讓,賀淳華卻鐵了心要拿長子獻祭!
這種禽獸,不配為人父母!
裘虎自己無父無母,被嶸山轄下村民養大,原以為自己身世悲慘,結果再看賀靈川,有這種父親還不如沒有!
相比之下,他竟覺自己還算命好,至少沒有長輩心心念念想拿他去獻祭鬼神。
賀靈川不知他心底活動,正深吸一口氣,對眾人鄭重道:
“從今往后,我與諸君戮力同心,福禍共依!”
眾人站起,向他抱拳為禮:
“愿為主公赴湯蹈火!”
賀靈川心懷舒暢,真想放聲大笑。從現在起,這十一位嶸山弟子才真正變作他的嫡系部曲,是他遠渡重洋、另起爐灶的底氣!
他又有班底了。
陶然出去看了兩圈,回來道:“他們已經走遠。”
“他們”指的是自行離去的嶸山弟子。
雖然師出同門,但從此各奔前程。
裘虎適時問道:“后面去哪?”
賀靈川從懷里抓出一張黃紙,拍在桌面上:“這兒!”
大家低頭一看:“刀鋒港?”
陶然想了想:“我好像聽說過這地方,哎喲,真是不近。”
“盤龍沙漠現在通行無阻,不必非走紅崖路。我們避開黑水城南下,去白沙灣與董銳、朱大娘匯合,然后乘船出海。”乘坐土龍來白垣驛站的路上,賀靈川已經想好了,“如果航行順利,我們就在刀鋒港上岸。”
大家心里都問,然后呢?
“然后——”賀靈川笑了,說出來的話讓他們摩拳擦掌,“我們要打下一片天地。”
鳶國不是他心之所系。他向往的是遠方,那里有。
他完成了原身的意愿,繼承了原身的身體,也該繼承本來就屬于原身的東西。
輾轉兩年,賀靈川已經受夠了漂泊無定的日子。
他的心也大了,想要發展、想要進步,但擁有自己的一方領地才是最堅實的保障。
是時候了。
三十天后,賀淳華返回玡州。
鳶廷已收到嶸山人驗收紅崖路完畢的消息,也收到他關于安東人襲擊黑水城、賀家長子戰死的報告。國君飛訊大加贊許,又好言寬慰。
人家剛死了兒子,正在沉痛,國君也沒好意思命他即刻北上。
但這種“不好意思”只持續了半個月,畢竟國勢實在危急。
賀淳華報稱自己在黑水城大戰中身受重傷,趕回玡州途中轉作惡疾。
鳶君接連發令,催促他北上討伐東浩明,賀淳華只道病如山倒、無力舉兵。
他這一年多來東奔西走、南征北戰,為大鳶立下汗馬功勞的同時也不免風塵疲敝。他在擊退安東人、返回黑水城途中,甚至當眾落馬昏迷,但只在黑水城養了幾天就匆匆上路。玡州將士聽說主帥受傷、連長子都戰死沙場,又是感佩又是心疼,再聽說國君拼命催促長寧將軍北上,全軍上下大罵鳶君不是東西、鳶廷無可救藥。
“養病”期間,賀淳華加緊在領地招兵買馬、急訓兵勇。
此時他長寧將軍、武衛侯的威名已經傳遍南北,在玡州施行的政策又得人心,正趕上今年秋糧入庫、倉稟充實,領地呈現難得的安平景象。
于是多年來對鳶國深感失望的良才悍勇紛紛來投,希望自己能在武衛侯麾下一展所長、功成名就。
人往高處走,周邊百姓同樣是扶老攜幼、闔家投奔。
又過四十多天,東浩明的大軍突破鳶將柯繼海的北方防線,向鳶都推進了三百余里。
與此同時,數千里之外的東部戰場,牟國與貝迦越打越上頭,連傳捷報。
天宮派來的后續隊伍終于抵達了黑水城,在這里盤查小半個月后分作兩支,一支前往盤龍廢墟,另一支繼續北上,去往拔陵國!
他們搜尋的目標、盤龍沙漠事變的幕后黑手賀靈川,卻已經率眾趕到鳶國最南端的白沙港。
全新的旅程,就從這里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