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沒有重量,沒有溫度,毫不真實。
可是這樣的相見已經讓秋秋心酸得想哭。
“別哭。”
紙人輕聲說。
“你管不著…我就想哭。”
紙人只能說了句:“好吧,那你先哭一會兒吧。”
他的聲音里透著無奈、憐惜、還有兩個人大概都沒有發覺的縱容。
秋秋覺得有點兒不好意。要是紙人一直勸她別哭,她可能會越哭越起勁。可是現在他說讓她哭,她偏偏又不想這么抹眼掉淚了。
她在這個紙人面前完全放松了下來,絮絮叨叨的向他描述那座塔有多么折磨人多么的瑣碎,尚真前輩是多么多么的不靠譜,自己這些日子就沒松懈過一刻,現在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還有,歐長老的傷勢不輕,她發現李長老和歐長老的關系好象有那么一點點不尋常。當然,在這種時候她是沒有八卦的心情的。
另外就是她回來根本沒有幫上什么忙,管衛一個人頂仨,相比之下秋秋覺得自己是多么的無能和笨拙。
她連這些簡單的陣圖都整理不好。
紙人拾兒好脾氣的聽著她絮叨抱怨,然后居然抽出一張陣圖來幫她做。
“咦?”秋秋以為這個紙人只能起到個看看的作用,沒想到居然還有實用價值。
“你這是…”
紙人抬頭看了她一眼,秋秋也怔怔的看著他。
她剛才是把這紙人當成拾兒送來的另類信件,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這紙人可以幫她畫陣圖。
這。這怎么可能?這個紙人有思維?
秋秋覺得有點兒驚悚,往后縮了縮。
紙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把手里已經重新標注完的陣圖放在一邊,另取了一張。拿起筆來在上面寫寫畫畫。
秋秋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紙人的手。
“別太用力,會戳壞的。”
這聲音,語調。連感覺都和拾兒真人一模一樣。
“你到底是個什么啊?”
紙人抬起頭來,略微無奈的看了她一眼:“這中間的道理要和你說明白,那一天一夜都說不完。你是想聽我詳細解釋這件事,還是想把你的這些陣圖做完?”
秋秋連忙點頭,然后和紙人頭碰頭的一起處理起那一大迭陣圖來。
拾兒的效率不是秋秋能比得上的,一會兒功夫,已經完成的陣圖堆了高高一撂。
可秋秋還是忍不住總想抬頭去看這個…紙人。
她能感覺到紙人上頭的氣息,就是拾兒的氣息。她和拾兒之間的關系如此親近又如此微妙,旁人即使想耍什么手段騙過她。那也是不可能辦到的。
如果閉上眼。只聽聲音。只去感覺,她甚至會覺得這就是拾兒在她的身旁。但是一睜開眼,就看到單薄只有一面的紙。
這種感覺真的讓她覺得很糾結啊。
就象拾兒突然變成了一張紙似的。
“你…能這樣維持多久?”
“不一定。要看情形。”
“比如呢?”
紙人忽然站起身來,他站立的姿勢很奇怪。腿先微微卷曲然后站直――當然了,他不是真人,是張紙,動作當然是有些奇怪的。
秋秋聽見了腳步聲響,急忙站起身來。
林素來了。
他站在奉仙閣門口向秋秋示意:“我帶了茶來。”
他真的不是來看笑話,或是來收作業的嗎?
秋秋覺得送茶只是他的借口而已。
林素的目光果然投在那一大撂陣圖上頭:“還沒做嗎?不打緊的,慢慢來不用急。”
他那種明擺著看好戲的表情實在讓人覺得手心兒癢癢,秋秋克制住扁人的沖動,故意用一種淡然的不在意的口吻說:“這些都已經做完了,我正要讓人給你送去。”
林素顯然是不相信的,他把手里的茶壺放了下來,順手拿起張陣圖掃了一眼:“這些可是…”他眨了下眼。
“這…”林素看看陣圖,又抬頭看了一眼秋秋,再低頭去看陣圖。
他接著又拿起下面的第二張,第三張,一迭子陣圖全讓他翻了,竟然全都完成了。
這不可能啊。
林素知道秋秋素來在這上頭沒什么天份和耐心的,給她這撂陣圖,只是想讓她有事情可做,不必胡思亂想,更不要自作主張的去惹出什么麻煩來。
“你來得正好,那你就順便帶回去吧。”秋秋暗自好笑,看著一向鎮定從容不失風度的林素變得這么失常,讓她心里覺得偷偷的暗爽一把。
林素應著:“好…那我就先拿回去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帶來的茶壺和茶盞,夾著那一大迭陣圖往外走。
到了門口的時候林素忽然轉過身來:“你千萬別太勉強了,這些東西真的不急用,慢慢做沒關系。你可一定不要…不要用什么旁門左道的辦法,那些手段一時看著有效,可是天長日久,終究對人是有害處的。”
看他這么認真的苦口婆心的相勸,秋秋覺得好笑之余,又不能不覺得有些感動。
林素八成是真以為她用了什么不該用的手段,才能超出自己能力的完成這些陣圖的重新標注勾畫。
秋秋點頭保證:“我知道,我不會的。”
林素看樣子還想說什么,但是秋秋目光清澈坦率,讓他沒辦法再勸下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素反手關上了木門。
貼在木門背后的紙人輕飄飄的從門上“走”了下來。
秋秋捂著嘴笑,笑完了才說:“你這樣讓我想起聊齋…嗯,林素肯定很擔心我。要不要告訴他實情呢?”
實情就是秋秋當然沒這個實力,可她也沒采取什么歪門斜道的手段,只是有“人”悄悄的幫了她的忙而已。
可是秋秋剛才一點都沒想要告訴林素這一點。
下意識里,她把紙人當成了她和拾兒之間的小秘密。沒想要共享給別人。
這么一來,她覺得有些挺對不起林素的。
紙人問她:“累嗎?”
是有點兒累。剛才她一直長時間的維持著一個姿勢不動,脖子有些酸,腦子里全是各種陣眼、線條、標號飛來飛去。繞得她頭暈目眩的。
“來。”
紙人向秋秋伸出手。
秋秋猶豫了下,把手遞了過去。
紙人的手掌輕輕翻卷,把她的手“握”住了。
然后他推開了長窗。
夜風吹了進來。
秋秋心里一緊,急忙轉頭去看。
人們常形容瘦弱的人是弱不禁風,意思是風大點兒人都會給吹跑。
當然那只是一種夸張的說法而已,不是龍卷風的話,想把人吹走是頗有些難度的。
可是現在她身旁的這個紙人卻不一樣,風不用大,說話口氣大一點兒。都能把他給吹跑了。
但是紙人先生用一種完全違反物理規律的姿勢牢固的站著。大風對他好象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真不科學啊。
紙人先生和秋秋并肩站在長窗前。
窗外正是深夜。月朗星稀,天地間遍灑清輝。
“多謝你了,還幫我弄了半天的陣圖。”秋秋覺得自己總是讓拾兒不斷替她操心。這次拾兒和她分開。未嘗不是希望她能回到九峰獨當一面的。
結果她一事無成,要不是靠拾兒當槍手作弊。剛才林素可就看她的笑話了。
“你有你的長處,不用為這些小事煩惱。”紙人的手溫存的摸了摸她的頭發。
花前月下,兩情脈脈有,氣氛再好也沒有了。
可是現在秋秋一點兒也沒想抱抱親親。
主要是…對象有所不同。
紙片人怎么親親?她怕口水把紙給打濕了,然后紙人就…
還是不要去想了,好兇殘。
“你那邊事情還順利嗎?”
紙人沒點頭,也沒搖頭。
可想而知,怎么可能會順順利利的呢?
秋秋看著他,紙人蒼白的臉龐上五官顯得特別淡,看不出什么表情來。
她想回到他身邊去,想幫他分擔煩惱。
不知為什么,秋秋忽然想起尚真那時候說的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她說,天道最公平,得到的多,付出的也要多。
秋秋能上山拜師,遇到拾兒,來到九峰…這一路走來,她得到的東西很多。
也許因為得到的太多了,所以需要面對的煩惱也成群結隊的來了。
不光有外患,還有內憂。
有了兩情相悅的愛人,可是兩人現在稱得上天各一方了,中間隔著茫茫的大海。
“雖然我現在不在你身邊,也幫不上你的忙,可是你要是有什么煩惱的事情,可以跟我說…”
“我們的時間不太多了。”
他的聲音顯得很飄忽:“魔物籌劃已久,又有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真人失蹤了。”
秋秋輕聲問:“他們…都被魔物害了嗎?”
“可能還活著。”
秋秋不傻。
這個可能還活著,也許是比死亡還要糟糕的事。
也許他們受了脅迫生不如死,也可能被魔物操縱了…那樣一來,后果更加不堪設想。
秋秋覺得她的心被一只手緊緊的攥住了,抽搐著,疼痛的跳動。
“你一定要當心。”秋秋這一刻顧不上什么天下大義,她只是怕,害怕會失去他。
與這個巨大的恐懼相比,其他的事情都變得那么微不足道。
秋秋清楚的看到自己,她不是那么大公無私的人。
這幾天都在醫院,疲憊不堪。明天還要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