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從未想到過,會見到復字輩的…前輩。
喏,往上數數,靜、玉、明、復,按著排輩,她得非常拗口的稱復瑾真人一句曾師叔祖。
她是不是還該慶幸,幸好這四個字就把復瑾真人的輩分描述出來了。如果今天見到的人不是復字輩,而是再往上的顯字輩和為字輩,那怎么辦?到時候只怕光一個稱呼就會舌頭打結了。
復瑾真人一抬手,正在為如何稱呼行禮的眾人都暫止了動作。
“稱一聲真人就行了,別鬧那些虛的,現在這當口不是窮講究的時候。”
秋秋眨巴眼,這位真人…好,好豪爽。
進了靜室坐下之后,靜室里留下的人不多。盡管好奇的人多,但屋里最后留下的是曹長老、烏樓山的長益真人、玉霞真人,方真人,拾兒還有秋秋。
復瑾真人看著玉霞真人:“你…見過復嘉?”
玉霞真人面對這位前輩,心情極端復雜,點頭的動作略顯生硬:“是的。復嘉真人替我治了傷,還指點我尋找您。”
“他…還好嗎?”復瑾真人輕聲問。
這話問得有些沒頭沒尾。
玉霞真人抬起頭來,復瑾真人的神情帶著關切。
已經活了好幾百年的前輩真人,還會因為舊日的同門情誼這樣動容。
玉霞真人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
她在夢里看到一個不知道是真實的人還是一個虛幻的影子,現在還有人問她夢中人可好。
怎么樣才算好呢?
玉霞真人想到那個人平靜的神情,還有他望著修緣山連綿起伏的群峰時那平靜中帶著悲憫的眼神。
“他很好。”
這一問一答。都很唯心。
但是復瑾真人卻象是得到了極大的安慰一樣,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你能見到他,這機緣當真難得。我就一直盼著能再見他一面。問問他現在可好,問問他…可是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沒有再見過面。”
秋秋看他的神情,暗自猜測這兩位真人當年是不是有什么恩怨糾葛。
但是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復瑾真人馬上把話題轉回了修緣山。
“我曾經試著上山。”
玉霞真人忙問:“什么時候?”
“就是前天。”
成功了嗎?見了什么?所以人心里不約而同問出這兩句話。
復瑾真人接著說:“沒有到主峰的時候,我就主動退出來了,險些為心魔所乘。”
“心魔?”
秋秋本能的轉頭看了一眼拾兒。
修道之人都會經歷這一關,可這跟上山…怎么會扯上了關系?
秋秋突然間想到,魔物里既然有可以散布瘟疫的疫魔,可以入人夢境控制人神智的大把魘魔,那大可有擾人心智的心魔這一種。
玉霞真人問出了秋秋的心聲:“山上有心魔?”
復瑾真人點了點頭:“不錯。起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并沒有在意。可是當我快要接近主峰的時候,心魔已經尋到了我心境的破綻。一時間我眼前幻象叢生。完全陷入了魔障之中。”
他講得平淡。可是在場的諸人全知道那一定是生死一線,兇險無比。
俗話說得好,最難戰勝是自己。哪個修真之人不是提心魔二字色變?多少驚才絕艷名聲響動一方的人物都栽在心魔上頭?即使傳說中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修道才剛剛數十年,就有望悟道飛升。可是就在心魔這一關上飲恨止步――通常人們都不會再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神魂俱滅,永不超生。
復瑾真人居然能及時抽身,現在還能坐在他們的面前,運氣真是好到爆!當然,這也有他的心魔并非出他自身,而是被魔物誘發和操縱。復瑾真人的意志堅定,修為心境也應該勝過那個魔物,所以才找到了一線生機。
心魔不到來,任何人都難以找到自己心境的破綻。可是魔物竟然可以無知無覺的侵入人的記憶,找到那潛藏在人心底深處的秘密,這不得不讓每個人都驚駭欲絕。
復瑾真人看了一眼眾人的神情:“可是,也算是因禍得福,我下山之后調息打坐療傷,發現我的進境卻提升一層。”
這下眾人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難道真人你…得道了?”
“沒有。”復瑾真人一笑:“人心是何等復雜,連人自己都不明白。山上的這個心魔聽起來可怕,可是他誘發的心魔幻境畢竟不是你真正的心路歷練――這么說吧。就象合山鎮東邊住著一個農夫,他平時有兩件懼怕的事,一怕窮得沒有飯吃,二怕女兒嫁不到好人家下半輩子受苦無依。這兩件事情平時說起來,旁人總當他最怕的是自己受窮受苦。如果是他的心魔的幻境之中,他遇到的是受窮挨餓的考驗。但是他身臨其境之后,卻發現他其實最擔心的是他的女兒,而非他自身。所以縱然心魔再強大,也無法在幻境中致他于死地。”
這個例子舉得淺顯易懂,眾人一時間都似有所悟。
秋秋明白復瑾真人的意思了。也就是說,如果這個農夫自己意識不清產生了心魔,他會遇到最怕的事,也就是女兒受苦,如果他就此迷失,那么就會在心魔面前一敗涂地,即使不喪命,也會瘋瘋傻傻,或是神魂死去而肉身茍延殘息,總之是沒有希望了。
如此說來,復瑾真人經過這場心魔幻境之后,心境反而比原來更圓滿明晰了吧?所以他的境界不降反升。
屋里一片寂靜。
人人心中大概都在想著這個農夫的心魔,然后問自己一句:我的心魔是什么?
我真正最重視,或是最懼怕的事是什么?
也許人人都會有一個答案。
可是經過復瑾真人的事之后。這個答案是不是唯一的真實,誰也說不好。
當然了,如果人人都那么輕易的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并能跨過這道坎,那么悟道飛升前的最后一道難關還有什么可怕?
心魔可怕。正是因為人們不了解自己,更難以戰勝自己。
秋秋的迷惘被拾兒的一句話打破了。
拾兒問:“真人,如此說來,只要上山的話。就人人都會遇到心魔嗎?”
這一句話給大家提了個醒。
對啊!
如果象復瑾真人說的那樣,只要上山,那人人都會遇到心魔的蠱惑,即使那不是真正的,最可怕的心魔,也不是人人都能夠看破幻境,尋回本心的。
這真是最糟糕的一種情形了。
哪怕面對嗜血暴虐的魔物當對手,眾人也絕不會害怕退縮。
可是眼前的對手…卻讓你根本看不到,摸不著――
敵手可以說。就是自己。
復瑾真人略一沉吟:“眼下山上的情形很難料。我看過了琵琶峰。沒有尸首,沒有血跡,沒有鋒煙四起。弟子們所住的靜室之中。有的物件十分整齊,他們應該在很短的時間里就被控制了心智并集中帶走。他們…可能還是活著的。否則,我可以重新打開護山大陣的最后一道陣心,讓整個修緣山玉石俱焚。”
玉霞真人忍不住問:“真人,為什么魔物會先盯上我們宗門?”
這個問題一直沉甸甸的壓在她心頭。
這是巧合?還是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原由呢?
復瑾真人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包含的東西很多,很復雜。玉霞真人一下子從中讀出了許多重意思。
是的,是有原因的!顯然復瑾真人知道這個原因,但是他不能當著人說出來。
也許是,不能當著這些不是本宗門的人說出來。
玉霞真人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問得太莽撞了。
這肯定是一個極大的不能宣諸于口的秘密,也許會動搖宗門的根本。
要不然話的,師父教導了自己那么多年,把他所知的一切都傾囊傳授,甚至是一些門派的隱秘也沒有保留。如果師父知道,或者是他能說的話,他一定會告訴自己。
長益真人先識趣的站起來:“真人前天才經歷了心魔,現在肯定需要靜養,天色不早,明日我再過來請教也是一樣。”
其他人也紛紛告辭,最后秋秋看了玉霞真人一眼,和拾兒一起退了出來。
如果是不傳之秘,那么她也不應該在場。師父如果認為可以告訴她,那么肯定會在之后將這個秘密再傳到她的手里。如果師父認為她不該知道,那么她現在就不該硬賴著不走了。
出了屋子,秋秋長長的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吸進肺里的空氣微冷而潮濕,陰云密密的遮住了天空,也許轉眼就是淫雨霏霏。
拾兒輕聲說:“還記得上次來看過的藥圃嗎?要不要去走一走?”
“記得啊。說起來不太巧,上次來烏樓山就是隆冬時節,這次來還沒趕上開春。可烏樓山的氣候象是一直都不會改變似的。”
他們沿著山道往前走。山道兩旁郁郁蔥蔥樹枝在頭頂交會,纏綿親密的糾結在一起。
翻過山坡,他們就看到了向藥輔。漫山遍野的草綠向遠處一直蔓延鋪展開去,象是一直鋪到了天邊一樣。
看著這樣安詳的綠野,讓人心里沉甸甸的重負也被減輕了。
微涼的雨絲落在臉上。
秋秋伸出手去接住了雨絲,輕聲說:“下雨了。”
“嗯。”
拾兒從身后攬住她,兩人站在細雨中,望向不可測的遙遠前方。
起章節名的時候又覺得好象已經用過了似的。。
今天氣溫變得很低,寫字的時候指頭都冰冷冷的。可是不喜歡開空調,總覺得燥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