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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余孽

  藍色布條確實蠻好用的。

  在送走周瑾以后,陸淵去別的同門那里試了試,效果杠杠的。

  做足偽裝后,歸真境界的同門基本發現不了自己,而金丹境界的他還沒敢找幾位試試。

  不太敢,因為不熟。

  能作為參考的只有周瑾。

  據他所言,不用眼睛看的情況下,稍稍疏忽一點,就很難察覺到系上布條以后的陸淵氣息。

  那這還行啊。

  勉強能讓人滿意吧。

  陸淵本來的期望是,能夠徹底瞞過金丹真人的感知,但現在來看,離目標還有點距離。

  回去再跟大姥研究一下,看哪里出了問題。

  青都界,東海。

  島嶼上妖聲鼎沸,數道用望氣之術才能感知的接天煙柱拔地而起。

  上接云層,下連河山。

  妖嬰境界的大妖們,在這里絲毫沒有掩飾的必要。

  他們體內奔涌的海量妖元毫無遮掩地凝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勢,同自然應和,同天地交感。

  修行本身不分好壞,所以不管是人族真君還是妖族府君,均有這等氣象。

  但這種望氣視野中的景象雖然仍舊令人畏懼,卻已經不如幾個月前那樣令人震駭。

  豐都城交戰之前,這座島嶼幾乎都被龐然而壯闊的煙塵掩住。

  那樣的景象,足以讓豐都城上所有人喪膽,令任何一名化神以下的修者不戰自潰,望風而逃。

  來自其他妖域的煙柱同大妖都不見了。

  他們按照命令,分別撤回了各自的地盤。

  并不是所有大妖都能承受徒勞無功的巨大損耗,面對這樣沒有道理的命令,自然是有妖提出質疑的。

  然后他們的尸體,就成為了休戰的誠意,被送到修者那里。

  此刻,這座東海最大的島嶼上,只剩下原本就存于此地的幾位青都界本土大妖。

  青檐走在一條僻靜的小路上,這里沒有其它人,顯得很是空曠。

  這是青都界最大的妖府,名字叫做踞海。

  踞海妖府。

  建筑和組織結構皆仿照人族所構建,是以在這里也有石磚鋪成的道路、來往叫賣的商販以及規規矩矩做生意的商鋪。

  這可能是好事吧,一個人走在路上的青檐這樣想著。

  但青檐并不喜歡熱鬧的環境,那讓他很不適應。

  妖們的喧囂,讓他渾身都像牽絆著什么無形的沉重事物,呼吸都更加困難。

  同在豐都城談判時,那些金丹境界修者給他的壓力比起來,這些熱鬧的聲音,更讓他覺得難以忍受。

  所以在接到踞海府君要見他的命令時,他并沒有走大道,而是撿了這條兩側墻壁滿是青苔與藤蔓的小路。

  雖然不喜,但青檐仍覺得那些熱鬧是好的,作出這樣判斷的原因很簡單。

  軍主在的時候,就喜歡放些修者入赤蛟界交易,既然軍主作出那樣的決定,那就說明這一定是正確的。

  青檐一腳踩進了水洼里。

  前不久下了雨,道路潮濕,許多石板損壞缺失的路段,也會積起一汪渾濁的水洼。

  畢竟不是修者,加上這里偏僻,少有人走,所以至今無人修繕。

  有水洼很正常。

  但一位表面上是歸真境界的妖族,踩進水洼里,這件事情就有些不合邏輯。

  因為青檐的思緒突然崩斷。

  軍主...已經不在了。

  他猛然想起這個事實,于是僵在原地。

  他的裝扮仍是豐都城里的那一套,青衣小帽,玉佩黑靴,像極了人族的書生。

  那雙并不是法器的尋常黑靴,泡在骯臟渾濁的積水里,任憑污水漫過腳踝,滲進內里。

  但靴子的主人渾然不覺。

  良久,青檐才從積水中涉出,繼續朝前走。

  只是步履緩慢了許多,每一步前行,都像拖著千鈞巨石。

  思緒也渾噩,同當初在豐都城中和談時已是天壤之別。

  他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如何穿過小路,越過妖府,抵達踞海府君會客的廳堂前的。

  直到廳堂前的衛士喝止住他,才漸漸從那種蹣跚的狀態中脫離。

  “青使君還是換雙靴子吧,這樣去見府君實在不妥。”

  那衛士身著盔甲,面貌和身形同人類毫無區別。

  他朝青檐后面抬了抬下巴,提醒道。

  青使君,是對青檐的別稱。

  從他孤身一人,帶著三位大妖的棺材,單人獨騎地去豐都城里和談以后,便多了個敬稱。

  妖族看重實力,也同樣看重膽氣,所以青檐在青都界的妖族中,聲名鵲起。

  就連踞海府君的衛士,也認得他。

  “多謝提醒。”

  青檐思緒恢復正常,轉身看向后面,才發現這座雅致院落中的石板路上,留下許多褐色的濕潤腳印。

  這自然是源自他那雙浸滿泥水的靴子。

  換做旁人,不等進來,就會被打出去。

  青檐道了謝,就要出去找地方換下這雙黑靴。

  如此行徑,已是大不敬。

  若不是同踞海府君有些關系,又得了些薄名,這會應當已經被庭院的主人一巴掌拍扁了。

  但此時,廳室的門開了。

  一個蒼老卻強硬的聲音從中傳出,讓人很難升起拂逆的勇氣。

  “別換了,直接進來吧!”

  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廳室的矮桌前,踞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長者。

  他就是踞海府君。

  此刻這位老者朝青檐招手,示意趕快進來。

  青檐猶豫了一個呼吸,但隨即咬牙,踩著石階進去了。

  干燥的白色石階上,留下一個極為顯眼的,帶著濕潤泥土的鞋印。

  他剛進門,兩扇打開的門戶就自動合上了。

  外界的響動傳不進來,里面的聲音也無法被外界得知。

  青檐看上去有些不安,進門后便站在原地,不敢多走一步。

  任誰穿著一雙拖泥帶水的靴子,進到一位大妖待客的廳室中都會不安,青檐的表現已經算是鎮定。

  “上前來,坐下,不必拘禮。”

  踞海府君示意他過來。

  青檐只好依言照做,但他發現,靴子上的水分和泥土在未曾察覺到的時候,被無聲無息地烘干了。

  “你是軍主點化的吧。”

  簡單一句,便在青檐心中掀起狂瀾萬丈。

  他渾身妖元蓄勢待發,全身緊繃,似乎下一刻就會彈起,同面前的老者殊死一搏。

  雖然一個歸真,連擋住踞海府君一指的資格都沒有。

  “果然,”須發皆白的老者并不為青檐的舉動而生氣,只是沏了杯茶,將羊脂玉般的茶盞朝青檐推了過去。

  “你原本沒有化形的資質,難以修行,是赤淵軍主給了你一次機會,以靈物點化開竅,才能有現在的青使君,是也不是?”

  “是!”

  這本就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的事實,縱然暴露以后,如今的妖域再無他容身之處,但青檐絕不會否認那位的大恩。

  任何時候都不會。

  何況眼下已經暴露,否認已經沒有意義。

  “好,我再問你,赤淵軍主已經是過去式,被我族余下的化神所不容,現下她的所有余黨皆已經伏誅,只有些許雜魚逃過一劫,若是再見赤蛟軍余孽,你當如何?”

  老者的氣息逐漸沉凝,似滔滔東海,以萬鈞之勢,朝青檐狠狠壓了過去。

  “原來還藏了一手,已經凝結出妖丹了。”

  但全然無用。

  縱使青檐早就凝結出妖丹,但在大妖面前,比只小貓也差不了多少。

  妖丹境界和大妖的差別,就像土丘與高山。

  他被如山般的壓力死死壓在地板上,重壓幾乎讓他窒息,可即使催動全身真元,也難以挪動小指頭。

  唯一還在掌控中的,只有嘴巴。

  還是被特意留下的。

  “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者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放聲大笑,直到很久才勉強止住。

  “諸界哪還有你們的容身之處?你看看這些數目眾多的界域,人族不會接納你們,妖府也會趕盡殺絕。

  你們還能去哪?”

  踞海府君朝冒著騰騰熱氣的茶盞吹了口氣,撇去茶沫:“不過眼下有個機會活命,畢竟是青使君,膽氣和本事還是有的。

  只要你以神真名諱立誓,此后完全忠于我,并且往后碰上赤淵軍余孽,當即格殺,我就能把你的這條小命保下來。

  怎么樣,考慮一下?”

  青檐口鼻已經滲出血絲,蓋在身上的壓力隨著時間推移更加磅礴。

  照這樣的趨勢,不用多長時間,就會連呼吸也做不到。

  但青檐只是死死地盯著面前的老者,眼睛里除了憤怒,還有深沉的無力與悲哀。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那個點化他的女性。

  她百年來為妖族,為和平所做的努力,就換回這些。

  就在他露出這樣的神情時,踞海府君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而后那些壓力一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青檐嘴角的鮮血與身體中的各處瘀傷,才能證明它們確實存在過。

  一枚稱得上剔透的丹丸被塞進青檐嘴里,在津液中化成清氣,迅速朝全身蔓延。

  所過之處,傷勢盡復。

  沒過多久,他渾身的傷勢就已經徹底痊愈。

  沒等青檐探究踞海府君的用意,便再度被面前這個老頭拋出的話語震得眩暈。

  “軍主沒死,赤蛟界也沒亡。”

  踞海府君站起來,朝青檐彎腰行了一禮:“方才是為了試青使君是否變節,老朽在這里賠罪了。”

  青檐捏緊了拳頭,正要說話,踞海府君卻制止了他。

  “你先聽我說,軍主的下落沒人知道,但我活了千年之久,又曾經跟隨過軍主征戰,有一些辦法確定軍主仍未身隕。但軍主在什么地方,我卻不知。

  另外,我曾穿過天幕,去虛淵中尋找赤蛟界的蹤影,卻并沒有發現赤蛟界破碎的殘骸,只有虛淵通道的碎片,所以赤蛟界大概率也沒有損毀,而是墜入了虛淵深處。

  再就是,我私下攏了些仍忠于軍主的妖,他們大多數都在被通緝追殺,不能外出見人。

  這是當下的情況。”

  須發花白的老者從手上褪下一枚戒指,鄭重地交于青檐,

  “這枚江山戒中,存著我千年以來積聚的所有一切,如今把它交付給你。我有個請求,請你帶著他們,離開青都界,離開妖域。”

  青檐并未就此答應,他很快從眩暈中清醒,神念探入戒指中,確認無誤,而后捋了捋當前的境況,抬頭問道:“為什么不能繼續庇護他們?為什么是我?”

  踞海府君手指微動,剛剛他所用的杯盞即被掀開。

  里面放著一枚通體金黃,布滿天然紋理的葉子。

  “我本身并沒有值得一提的血脈,能活千年已屬僥幸。我的大限在兩個月前就應該到了,如今只是靠這片萬歲葉續著,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所以你們必須離開,否則一旦暴露,所有妖府都會撲上來,沒有大妖庇護,是無法繼續活下去的。

  至于為什么是你。”

  “現在的境況下,還效忠軍主的大多是一幫死腦筋,不能指望他們成事。”

  踞海府君朝他比了個大拇指,“但你不一樣,起碼我凝成妖丹的時候,是萬萬不敢一個人面對一群元嬰修者和金丹修者,最后竟還能全身而退的。”

  這確實是了不得的壯舉。

  “唯有你這樣的人帶領,我們這些仍然期盼軍主回來的,才能有些盼頭。”

  青檐再次確認了江山戒中那令人難以想象得財富,才躬身向眼前的老者表達敬意:“我愿意帶他們走,但不保證他們全都能活著。”

  他的眼中是鄭重和理性:“我會帶他們去盤圓界,會把他們練成一支可以依靠的力量,等軍主回來。

  但如果其中有任何人妨礙到這個目標,我也不會手軟。”

  “要的就是你這個態度!有舍才能有得!”

  踞海府君拍出一面令牌:“這是我的令牌,拿著它,去倉庫。那些兄弟們,已經扮成我麾下兵士,藏在其中了。

  你想去哪里,都能以我的商隊作掩護。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旁人就沒有膽子去查驗!”

  青檐收起令牌:“我要去盤圓界,那里的勢力多,比較亂,又有許多資源。

  什么時候可以走?”

  老者拿起桌上茶盞,一飲而盡,連同那片萬歲葉,也吞嚼入腹。

  這樣會少活些日子,卻能一直保持狀態。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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