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余缺在靜室當中好生閉關的時候,兵寨內外卻是發生了兩件有趣的事情。
其中在兵寨之中的事情,恰巧就和余缺得罪了的那第七統領有所關系。
原來余缺閉關一月有余,其時間早早的就錯過了此人放話時,所說出的截止期限。
半月一到,第七統領便想要來弼馬坊中討要錢糧,索要賠償。
結果余缺正在閉關,已經是半月都未出,壓根就不和他打照面。
如此情況下,第七統領便打算再忍耐幾日,等余缺出關了,親自上門來尋找余缺的麻煩。
結果又是一連半月,余缺依舊是沒有出關,這就讓此人反應過來了。
這日。
第七統領待在自家營帳當中,身著紅甲,吐納調息,周身的香火氣息濃郁,并有異象,讓營帳中充斥著一股寒意。
等到此人吐納微頓,面上做出了緩緩收功的動作,立刻就有親兵飛出,單膝下跪,拱手喝到:
“報,回稟統領。弼馬翁其人,仍舊在閉關當中。
卑職尋訪弼馬坊中,坊中那老頭說,統領若是認為弼馬坊欠統領的,統領徑直去坊中抄拆便是,就算是把弼馬坊給整個搬走,那也和他們這些當嘍啰的無甚關系。”
第七統領睜開眼睛,目光冷厲,臉上當即就露出了怒容:
“老東西,安敢欺我!”
他狠狠的一拍按桌,鐵木打造的木桌就像是紙片一般,啪嘰一聲趴在了地上。
那放在木桌上的契書,反倒是還懸在半空中,然后輕飄飄的落下。
第七統領冷哼著,捏住了這契書,低聲道:
“那小東西倒也狡詐。直接用閉關來躲避債務,只是你能閉關一時,難不成還能閉關三年么?”
他這時反應過來了,認為余缺就是故意在用閉關,來躲避他找麻煩,想著要將馬匹一事給拖過去。
一旦他這邊按捺不住,私自在弼馬坊中抄拆錢糧,將整個弼馬坊搬空,到時候余缺還能用此事作為理由,反過來對方他第七坊兵。
畢竟他手中的契書,乃是他和那監副和典簿定下的,上面雖然有弼馬坊的官印,日期也新鮮,就在余缺上任后的第三天,但是這份契書上并沒有余缺親自簽字畫押。
第七統領若是拿著這份契書,急吼吼的就去找弼馬坊麻煩,頗為不智。
而且他之所以要立下這方契書,所圖的壓根不是契書上所寫的種種馬匹。
第七統領真正所想的,乃是欺負余缺年幼無知,以激怒其人,好讓余缺觸犯軍令,又或者和他行軍中賭斗之事。
如此一來,他就可以敲打余缺、擠掉余缺的官職,甚至是趁機將余缺誆騙到他的麾下。
到時候,一旦余缺落在了第七坊兵中,到時候軍令如山,第七統領再想炮制余缺,就只是一句話的事情,用不著再像現在這般麻煩。
“可恨!此等‘拖延’之策,定是那老馬猴交代的。
有這老東西在一旁,那小東西看來是不好對付了…”
第七統領的目光陰冷,認定自己的目的,恐怕早就已經被余缺知曉。
到時候,即便余缺真出關了,他對此人使用激將法,恐怕也是無甚用處。
不過,這人壓根就猜錯了。
余缺的閉關,并沒有和老馬猴進行過商量,僅僅知會了對方一聲。
而他之所以還不出關,純粹是他修煉修得上頭,壓根就沒有拿弼馬坊和第七統領當回事。
第七統領的目光閃爍。
忽然,他的目光挪動,看向了那契書旁的一張拓印圖紙。
這圖紙上模模糊糊的印了一副玄妙的圖案,并有人體形狀隱匿其間,似乎是人體內部的圖案,其縱橫交錯,共有八道。
緊盯著此圖,第七統領的呼吸沉重。
他的目光閃爍間,咬牙暗道:
“不管了。余缺此子,我定要將他收入我之麾下,就算不成,也要找準機會,將之送入蛇家手中。
否則的話,這張《八脈凝煞圖》就與我無緣了。”
原來在余缺閉關的時日,第七統領同樣也是在閉關修行。
只不過余缺是在參悟裝臟,而第七統領則是在參悟凝脈。
經過這一個月以來的參悟,此人確定送到自己手上的這張八脈凝煞總圖,并非虛假,而是貨真價實的凝煞通八脈之法。
僅僅一張總圖,其高屋建瓴的,就讓第七統領感覺自己突破成為六品煞神仙家,多了那么一成機會。
一旦獲得了全本,那么他便能依照總圖中所敘,凝練煞氣,正式晉升為六品煞仙,且在六品階段,直接走上真真正正的長生之道!
這對于他這等資質不足,跟腳不足的軍伍中人而言,堪稱是一步登天的機會。
否則的話,第七統領要么繼續在軍中苦熬二三十年后,軍功圓滿,方才可能賺得機會,前往神京帝都的所在,得授通脈凝煞之法;
要么得撞上大運,在鏟除方外邪宗時,能從對方的門中收獲一方不知真假的八脈凝煞圖。
第七統領閉目思忖:
“與以上兩種相比,終究還是蛇家的餌料貨真價實。況且我乃黃山中人,朝廷也不重視我等,我等又何必真要和黃山世家劃清界限…蛇家如此大族,想必也不至于誆騙我。”
多種思緒反復在此人心間翻滾著,讓他身上的氣血都一時不穩,滾動不定。
只是此人不知,蛇家雖然沒有用假圖來誆騙他,但也不過是從族中典籍內,挑了一張下等層次的八脈凝煞圖給他,其所能凝練的煞氣,屬于雜等煞氣。
即便僥幸凝煞,他也只能勝過民間仙家些許,而壓根沒有煉罡的機會。
相反的,軍中之所以要壓他在七品境界二三十年之久,不僅僅是因為軍功的緣故,更是因為對于他們這等寒門子弟而言,務必要沉淀一番,方才能夠穩固根基,不至于在凝煞時走火入魔,煞火焚身。
且以二三十年的水磨功夫,來彌補彼輩在下三品境界時,不曾裝臟造腑開竅的缺陷,已經是最為老成可行之法。
如此熬過者,其根基扎實,心志堅定,縱使陰神空虛,依舊幾無長生之機,但是煉罡的可能性,僅僅低于世家道宮子弟。
那蛇家以“煞圖”來誘惑此人,其實也不僅僅是為了讓此人為蛇家辦事,探查族內子弟紅蛇身死的內情,更是為了妨礙朝廷選拔精明老成之輩。
就算沒有余缺一事,山上的各族,本就會經常找各種理由,來利誘黃山兵寨中的各大統領。
畢竟,如此挖朝廷墻角,又不至于真個養虎為患的法子,對于世家大族而言,完全屬于惠而不費之事,舉手便可為之。
朝廷方面對此,倒也并非沒有應對之法,也曾往各地兵寨當中派遣教諭,宣傳扎實根基之法。
只是不管朝廷方面說的再是天花亂墜,其要求在七品修成后,再繼續苦熬個二三十年之久,對于絕大多數的仙家而言,都是難以抉擇的事情。
且能成七品仙家的非世家子弟,哪一個不是年紀不小、有家有室之人?
其一旦選錯,年紀再超過甲子(六十)歲壽,便幾乎是終生再無凝煞之機。
因此在黃山縣兵中,哪怕鎮壓此地的女將,曾經一個一個親自的與統領們交談過,相信她這等說法的人也少之又少。
第七坊兵的統領,便是其中的不信之人。
第七坊兵的中央營帳內。
這統領思量完畢后,他便再度閉上雙眼,進入了打磨陰神的狀態當中。
其雖然不大信朝廷方面的“許諾”,但是他也明白。
似他這等寒門弟子,若是想要凝煞,哪怕真有了凝煞圖,其根基的打磨,依舊是越久越好、越深越好。
除去第七坊兵內的事情之外。
另外一邊。
在兵寨之外,余缺、馬紅兩人曾經去過的爛猴山中。
時隔半月左右,便有一個身著道袍、氣質青玄的道人,乘坐著紙鶴飛臨到猴山之頂。
這人的眼睛往下看去,瞧見猴山外面的猴群稀少時,面上略帶疑惑,口中嘟囔:
“師父都已經禁止了山中子弟前來這爛猴山中取酒,免得猴類損失眾多,還打攪了那假猴王產子,為何山上的猴頭,似乎比半年前還有稀少了?”
對方一邊琢磨著:“會不會是因為那假猴王產子的緣故,這群畜生干脆用同族精血來培育子嗣?”
一邊降下身子,踱步往爛猴山的最深處走去。
此人入山的方法,同余缺兩人入山的方法不同,他身上佩戴著一方令牌,四周的猴頭們瞧見令牌,便好似見著了猴王一般,紛紛匍匐下跪。
毫無滯澀的,這人就走到了洞中血池內。
站在黑乎乎的血池邊上,他的目光從洞窟中干枯腐爛的人尸身上一一掃過,毫無波瀾。
但是當瞧見那一具躺在血池中,已經被血池泡煮得全熟,肉爛脫骨,只剩下一副巨大白骨架子的山魈時,他的兩眼中頓時露出驚色。
這道人急忙上前,在水中撲騰,翻找著池中的是否藏著胎膜。
找不到后,他又在洞窟中聚攏的猴子里面,翻找是否存在猴王種。
數個時辰下來,這人翻遍了整個爛猴山,連半根猴王毛都沒有瞧見,面色徹底陰郁,并且透露出冷光。
“可恨!要么是有人捷足先登,要么是被人壞了布置,導致那孕育中的猴王種夭折了。”
他思忖片刻,最后輕瞇眼睛,將目光看向了黃山兵寨所在的方向。
“此地方圓千里內,除去爾等丘八,再無成氣候的方外邪宗,就是爾等無疑!
哼,敢摘我黃山獸院的‘桃子’,活的不耐煩了。”
不過狠話說出,這人呸呸吐出幾口唾沫,壓根不敢飛到黃山兵寨那邊,上門找麻煩。
他忙不迭的就縱身騎上紙鶴,急往黃山道宮所在飛去,去稟告院中的師長了。
時間繼續流逝。
這一日。
距離余缺閉關一月半,他所在的靜室,終于沉悶一響,緩緩打開。
余缺面色怡然,神采飛揚,精氣神十足的從靜室中踱步走出,舉手投足間極為雀躍。
他這模樣,正是在最近的半個月當中,又將祖廟中早早就束縛到手的火鴉家神,也納入了心臟中。
眼下其五臟鬼神,已經安置了其中之二矣。
而有了火鴉化作心神,余缺的陰神之大小,也是再次猛漲一寸,半月之內正式的抵達至六寸大小。
也就是說,他現如今的陰神境界,已然是屬于九品毛神中階,超過尋常縣學生三年的苦功!
靜室門前,余缺時隔一個半月,重見屋外的光景。
他頓時感覺本來枯燥無聊的兵寨景象,也分外鮮活。
伸著懶腰,余缺長舒一口氣,心間暗道:
“即便不通裝臟之法,只要是依據五臟的類別,一一束縛了相應的家神在祖廟中,事后還是重煉家神的機會。
看來民間之仙家,并非毫無補救之機。”
這點發現對于余缺而言,也是有一定的好處。
因為如此一來,哪怕他完成九品修行后,到時候拿不到八品境界中“造六腑”的具體法門,他也可以先行突破,事后再去彌補。
大不了的,他在八品境界中,先弱于世家道宮子弟一頭便是。
不過慶幸中,余缺忽然又猛地想到:
“咦!按理說,仙家們在選定法脈后,便只能束縛同脈的鬼神在體內。我之閻王爺法脈的屬性為陰、土、死亡等一類,我合該當選相應的家神入廟才對…
為何我能以火鴉、水猿這兩個,明確和閻王爺法脈無關的家神用于化臟?”
他的面色微凝,目中驚疑。
余缺倒也不是在擔心自己在修煉出了什么岔子,也不擔心老馬猴會騙他,故意讓他誤入歧途。
反正他身上所得的好處都是真的,而且他還有并不苛求陰神屬性的太歲爺法脈進行托底。
大不了,走錯了路之后,便太歲一條道走到黑。
余缺所驚疑的,乃是在懷疑仙經上所說的家神屬性這一道理,是否就是朝廷和世家們,有意的在誤導民間,好讓民間仙家們只擅一脈,到時候人人積重難返,壓根就沒有機會去裝五臟、造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