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缺率先走到了高壇之上,向那玄衣老者見禮。
除去他之外,在他動身時,老者口中又分別念到:
“謝晴潔、羅山立、林瑜…賈三甲!何在?”
“學生在!”
一聲聲應道,在人群的前列響起。
其他人也在新生們艷羨的目光中起身,跟在余缺的身后,登上了法壇。
他們逐一拜見那玄衣老者,正是今年縣考中位列前十的另外九人。
法壇上,老者將眾人的呼喚來后,點點頭,便朝著身后的供桌銅鼎一禮:
“箓生已至,還請學正發下箓職,授予箓生。”
聽見這話,余缺等人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學正究竟是誰,以及對方會如何出場。其中還有人暗暗的撇了撇天空。
不過在老者的話音落下后,那鼎器上的三根粗香,其所燃燒出的香火氣息動彈,交織纏繞間,很快就在鼎器上空形成了一道身影。
其人端正而坐,若隱若現,周身自帶一股玄妙,因為它是由香火聚集而成,余缺等人站在跟前,僅僅能夠看清楚對方的一雙靴子,是官靴樣式,并非百納底的布鞋。
此人的身形下實上虛,再往上,對方面孔更是模糊的僅剩一團金黃之氣。
但在余缺等人打量的過程中,他們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來人的目光就像是刀子般,正冷冷的落在他們身上,仿佛刺穿了他們的身子。
足足打量十息功夫之后,那道香火身影的目光方才轉變得緩和,點了點頭:
“吾乃是第七縣學之學正,爾等菁華學子,當各得一箓,以應嘉獎。”
聽見香火虛影的自稱,余缺等人立刻明白,學正今日壓根就沒空親身而來,現在估摸著是使了個法術,或者派遣了一只家神、一個念頭而來,打算隔空的給眾人授箓。
雖然無法得見第七學正的真身,箓生們都有些失望,但是對方同意給他們授箓,一等授完畢之后,他們就是既擁有了官身,還擁有了官職,好處多多!
在此等即將到手的好處面前,即便面前只是一道學正虛影,余缺等人依舊是面色恭敬,低頭不敢多說一句話,俯首聽令中。
嗡嗡嗡!
忽然,有顫鳴的聲音響起。
這時他們目光微抬,便發現在那鼎上人影的手中,浮現出了一道道灰撲撲的文字,每一道,短則四五字,多則七八字。
而這些文字所寫的,正是一方方箓職名稱,其中有:
“毛玄灶底燒火童子”、“毛玄牢山采藥使”、“毛玄縣河治氣巡檢”等,恰好十方,顏色深淺不一。
在這些箓職名中,“毛玄”指的是法位,其實就是“九品”,而非八品、七品箓職。
“灶底”、“牢山”等,指的是箓職對應地點,“燒火”、“治氣”等,則是箓職對應的職權,最后面的則是官職稱謂,不一而足。
學正的香火虛影笑吟吟的,它將手掌向著眾人攤開,吹了口氣。
呼呼!
其手中所寫的文字,頓時紛紛飛出,落在了余缺等人的身前,沉浮不定。
顆顆字體間相互纏繞,締結成符箓樣式,等待著他們將之收下。
其中落在余缺跟前的,便是名為“毛玄縣河治氣巡檢”八字箓職,單看此箓職的香火濃郁程度,它無疑就是十個箓職中的最優選,價值最大的。
“諸生,還不快快拜謝學正。”
在一旁主持大典的玄衣老者提醒下,余缺等人回過神來,連忙朝著那學正的虛影作揖:
“多謝學正授箓。”
學正虛影再次滿意的點了點頭,低聲道:
“善。爾等好好在本校中修行,本道去也。”
話聲落下,對方的虛影如水波般搖晃,頓時坍塌滅掉,化作為了一縷青煙散掉。
余缺等人躬著身子,一直等著學正徹底離去后,才連忙伸出手,用手托住面前那道由香火氣息絞結而成的箓職符箓,幾乎個個臉上都是動容。
其中有人盯著箓職,面上既欣然又惶恐,小心翼翼的,生怕一陣風將此物吹散了似的,過于緊張;還有人愣愣的,面上不知是喜還是憂。
這時,一旁的玄衣老者,含笑說道:
“孩子們,都還傻愣著作甚,服食此氣,存入腦中即可。此等箓職,今后就是爾等的身份了。”
得到對方的提醒,高壇上的箓生們方才朝著那箓職鼻吸口呼。
果然,他們的氣息噴吐在箓職上,其上灰氣涌動。
再一受到他們的吞吸,“箓職”嗖嗖的就化作為一道道灰色的氣息,鉆入了他們的鼻竅中,陣陣涼意直貫天靈蓋。
余缺亦是其中之一,他出手的動作不快不慢。
等到箓職化作灰氣入體后,他連忙微闔眼簾,動用神識返觀內視,很快就發現此氣果然是上浮,匯聚在了自家的腦仁當中,似有似無。
但恍惚間,他感覺自家魂魄也好似穿上了一陣衣服似的,渾身略沉,頓時安全感倍增。
余缺的神識觸碰上腦中的這道符箓,一股信息頓時又從中流出,令他目光恍然。
原來箓職一物,其不僅是仙家身份的象征,余缺憑借這箓職,每日都可以領取一份國朝香火。
有此箓在身,它也是一道庇佑,能護持余缺的魂魄,免遭邪祟侵害,并趨避心魔。
一旦余缺遭受了殺身之禍,擁有箓職傍身,其魂魄還會在國朝香火的庇佑下,就近返回縣衙所在,逃脫魂飛魄散的結果。
此外,箓職也會擁有清心、靜氣、查地等作用,能夠輔助仙家打坐修行、使用職權,妙用不少。
不過以上種種法術作用,似乎都遠不及一頭家神所能帶來的效果,僅僅有所作用罷了。
此物最大的作用,關鍵還是在于其每日都能給仙家帶來香火。
至于一方箓職,每日具體能夠給仙家帶來多少的香火…其居然并非是按斤兩計算,也不是按照等量的紙錢來計算的,而是根據“位數”來計算。
其中,一份九品下等箓職,便意味著仙家每日子時,都可以選定一位九品家神,讓之得到國朝香火的滋養,以充盈魂身,修補虧空。
九品中等的箓職,則是可以挑選三位九品家神。
九品上等的箓職,則是九位!
至于這些家神,在前一天內究竟虧空了多少魂力、又需要再吞食多少香火…皆無限制,只要這家神并非傷殘得不能治,還有一口氣尚在,國朝香火就會將之充盈得龍精虎猛,氣力盡復。
而鉆入余缺腦中的這份箓職,其赫然是能夠讓他在每日子時選擇三尊九品家神,一起進行供養,是一方中等箓職!
了解到這點,他心神激動,暗道:“箓職之妙,果然令人振奮!難怪黃師非要對我賣個關子,容我自行體悟其中的好處。”
有了這個“毛玄縣河治氣巡檢”箓職的傍身,余缺今后豢養家神,足有三尊家神不再需要他去管吃管喝,而是公家就會幫忙供養。
這對于他今后的修行、施法等方方面面而言,可都是一大助力!
一并的,他心間還對黃歸山生出了濃厚的感激。
因為在得到箓職之后,他方才知道坊間所傳的“箓職唯一”的說法,并非虛假。
一位仙家,在同一時間內,就是只能夠得授一份箓職。
即一個九品仙家,其所能獲得的箓職,要么是下等、要么是中等、上等,而絕不可能是兩份下等、或一份中等同一份下等混搭等等。
這導致了仙家們在利用公家香火養家神時,無法一頭一頭的增長,只能從一跳到三,再跳到九。
否則箓職混淆,仙家的魂魄在多股國朝香火的沖撞間,當場魂飛魄散都大有可能。
這也讓余缺在心間梳理著,不由的暗嘆:“難怪中等箓職之貴,并非是三份下等箓職可以比較的。
而一份上等箓職,則更是難得可貴,少聽見有人能夠賺得。
不知我若是能得到一份上等箓職,那將會成為何等幸福的仙家啊…”
須知仙家養神,九為數之極。
即便是傳聞中的元神仙家,其攏共也就能在祖廟中養上九尊家神,哪怕這九尊家神都只是九品,其也無法再多養任何一頭。
除非其人的祖廟天生奇特,才可能有多余的位置,去容納十尊或十一、十二尊家神。但即便如此,家神的數目一旦超過九尊,也容易給仙家的魂魄帶來負擔,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
九尊家神,乃是道秘界數萬年以來的血淚經驗教訓,只可少養,不可多養。
而余缺此刻在心間所念叨的“上等箓職”,其能一口氣的供養九尊家神。
也就是說,得授上等箓職者,其體內所有的家神都不需要自己去養,公家就全都幫忙了。
對方每日只需要坐著,每天接受家神們的分潤,打磨自家陰神即可,修行速度比起其余的仙家們,自然是不可同語!
而且余缺還從坊間聽聞。
但凡是得授了上等箓職的人,除非其夭亡,否則就沒有一個人,不曾突破到下一品級。
這點或許和能得到上等箓職的仙家,本身就很有出息相關,但也大有可能,上等箓職對于突破大境界,會有著極大、甚至是保送的幫助!
霎時間,余缺體悟著自家腦中的中等箓職,又開始得隴望蜀,奢望著若是有朝一日,能早早獲得一份上等箓職,那該多好。
忽然。
不等玄衣老者催促十名箓生下壇,余缺的眉頭微皺,隱隱察覺到了一股不善的目光。
他的心神迅速收回,往旁邊看去。
只見在場十個箓生中,九人都已經是將箓職收下,僅僅剩下最后一人,對方托著箓職,表情變換,沒有下手。
當余缺看過去時,其人居然并未收回目光,而是冷冷的和余缺相望了幾眼,然后才捏著鼻子一般,也將手中的箓職服食入體。
“這人是誰?”
余缺仔細的端詳著那人的面孔,但他發現自己對此人毫無印象。
如果非要說有印象,那便僅僅是在此前在考試時,兩人打過幾個照面。但在考試中,余缺也是和對方私仇、公仇,都沒有啊。
這讓余缺心間狐疑,著實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得罪過對方。
他暗暗揣測:“此人也位列箓生行列之中,莫非是知道我這箓職屬于中等,過于嫉妒我?”
余缺暗生警惕。
但眼下眾人還在高壇上,他也不好發作什么,便只是將警惕壓下。
隨即,等到得授箓職的新生們一一醒轉,他們便在玄衣老者的驅趕下,像是雞鴨般零零散散的從法壇上落下。
十人個個都邁著輕快的腳步,在下方新生們濃濃的羨慕眼神中,逐一歸位。
等到箓生歸位后,玄衣老者不再施術作法,而是也盤膝坐在高壇上,逐一的為新生們講解縣學中修行的規矩。
余缺壓著雜念,細細聽了幾耳朵,這才知道縣學中的教學,和族中學堂大不同。
縣學更類似于他前世的大學,分別劃分為主修科目和輔修科目。
主修科目只有三種,法科、經科、道科,被稱作“仙家三寶科”,屬于必修。
其余的輔修科目,則是花樣名目繁多,可修可不修,全看自個,反正都免費。
其中有煉度、有畫符、有煉器、有陣法、有靈植、有堪輿、有房中、有靈織、有靈廚、也御獸、有機關、有養蠱,還有優伶、音律種種…堪稱修真百藝,應有盡有,聽得在場的新生們一時間都記不過來。
這也讓許多人頓時明白,難怪縣學每年只招收一百多人,但是縣學中的教諭們,數目又是過百。
敢情其中大多數的教諭,都只是在縣學掛個職罷了,教教輔修科目而已。
此外,老者說縣學在每一季都會舉行“季考”,一年四考,三年共十二考。
每一次季考,根據成績,學生們都會白賺一種名為“功德”的東西。
功德有品級劃分,作用類似一道資格門檻,只有手握相應功德者,才能再花錢在縣學中兌換相應的法門、購買相應的法器法寶、丹藥符咒、甚至箓職等等,妙用頗多。
如果沒有功德,有錢也無用。
傳言縣學的功德,還直接和道宮相通,不僅畢業了還可以用,升入道宮后也不至于會浪費,反而更有用處。
講完科目和功德后,玄衣老者又開始依次講解本校縣學中的各大院落用途。
此時此刻,老者在眾多新生的眼中,雖然依舊是羅里吧嗦,冗長乏味,但是他們全都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并時不時的目露期待之色。
終于,當老者口齒閉上,長舒一口氣,不再言語時,其人迎著眾人的目光,顫巍巍般的從高壇上登下,拱了拱手,便從容離去。
今日之開學大典,總算是告一段落。
但是眾多學子們,并未胡亂起身,而都是將目光對準了二層法壇。
那五道從開壇時一直等到現在,仍然在打坐的身影。
這五人正是今年負責新生們的五位法師,他們每人都會從在場的新生中選出三十人,收在麾下,領著開廟,并教導“法科”修行。
今后的三年間,此人將是對新生們而言最為重要的老師。
余缺也抬頭望去,他的目光在法壇上跳來跳去,逐一審視,琢磨著自己該拜在哪個法師的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