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封閉的鬼店,余缺沒有猶豫,他的身子當即竄動,蹭蹭的上墻。
幾個轉身間,他便跳入了猛火燒過的鬼店中,細細的打量四周。
很快的,余缺就從種種蛛絲馬跡中察覺到了端倪,確認衙門并非在誣陷方木蓮。
此店中雖然是被火燒過,但是火起乃是從前堂升起,并非后院,余缺甚至還在前堂的幾個位置發現了“濕柴”燒過的痕跡,明顯是有人有意為之。
鬼店中,余缺不由的拊掌輕嘆:
“方兄,你讓我好個吃驚啊。”
他著實是沒有想到,他原本還想救一救方木蓮,結果對方自個就殺了鄭老黑、燒了那廝的鬼店,讓兩人都是大出一口惡氣!
只是這樣一來,對方也就成了衙門懸賞的通緝犯,賞金還不低。
畢竟那鄭老黑乃是個正兒八經的煉度師,即便對方毫無潛力可言,身上又沒有一份箓職,但那廝和眼下的余缺一樣,都具備官身。
此等人物被殺,便是殺官,方木蓮一旦落網,斬立決是必定的,當場被格殺也是大有可能!
不過不知道為何,他總感覺方木蓮不會這么簡單的就被抓捕歸案。
“此子貌似尋常,但實則天資充盈,屢次驚訝到我。如今他弒師放火,打破了心間枷鎖,即便油盡燈枯,也指不定能死里求活一番…我不若燒燒冷灶,交好一番這等兇徒?”
余缺在心間嘀咕著,目光更是閃爍。
他環顧著殘破的鬼店,心里想到今日既然無事,索性就去探個究竟,即便無果,也算是償還一番對方曾經對他的照顧。
嗖的,余缺的身形消失在鬼店中,鬼魅的在爛泥巷中竄動。
不一會兒。
余缺出現在了一方大宅院建筑門口,門上掛著“方氏”二字。
此地正是方木蓮的出身所在,爛泥巷方家。
方家身處爛泥巷,地段繁華,其家族規模不大,但是在家勢方面,隱隱還比伏氏宗族高點,并且族中經商,財力方面遠遠勝過余家。
余缺趕來此地,并不是想要闖入方氏宗族內喝問彼輩,而是身形一扭,便來到了方家宅院內的一棟偏房前。
這偏房正是方木蓮和其娘親的住所,娘倆相依為命,方木蓮在方家中還有個“野種”的外號,就是因為他死了爹,方母成了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
因此論起出身境況,余缺和方木蓮兩人可謂是不相上下,都是苦命娃。所以兩人有一次搭伙外出辦事時,路過方家,對方就領著他進過家門。
余缺今日來此,正是要看望一番對方的母親。
如今方木蓮殺人而逃,其母親不一定能逃。若是還在,余缺便可以找對方詢問一番,一并交代幾句。
吱呀一聲響。
余缺的身形剛一落地,偏房的木門后面就晃動,露出了一只警覺的眼睛:
“誰?你如果還不走,我就要叫人了!”
雖然看不清門后人的模樣,但是余缺記得方木蓮母親的聲音,他一對比,便確認了門后之人的身份,正是方母無疑。
余缺微微拱手:
“晚輩余缺,前來叨擾長者了。”
方母警惕的回想著,想起了鄭老黑的鬼店中,某段時間內確實多了個學徒,對方就是叫做余缺,方木蓮偶爾放工后,便也會在家中談論兩人的事情。
于是在仔細端詳一番余缺的面孔后,對方已經是信了五成,便緩緩的將木門合上,又拉開。
一張面色發白,容顏憔悴,但是身著貼身旗袍的中年美婦,出現在余缺的面前。
對方一舉一動就都是顫巍巍的,渾身都充斥著一股熟透了、未亡人般的感覺。
余缺如今還是第一次,這般細致大膽的打量方木蓮之母。
幾眼后,他就徹底明白了,難怪鄭老黑那廝,會時不時就要將方母喚入店中。
方母局促的朝著余缺欠身:“是木蓮的朋友啊,快些進來坐坐。”
“多謝伯母。”
余缺沒有推遲,應下后,一把就走入了這間偏房當中。
偏房中昏暗,還滲透著冷意,一盞燈都沒有點,冷冷清清。
方母鎮定的沏茶倒水,低聲問:“余小哥來此作甚,可是衙門又讓你來問什么的嗎?”
她言語著,面上忍不住的就帶上怯意,欲言又止。
余缺見狀,也就不和對方兜圈子,直接道:
“伯母可是知道方兄的下落?”
不等方母眼中驚疑陣陣,余缺略加思索,便將自個腰間正熱乎的煉度玉牌掏出,遞給對方。
“晚輩并非是衙門中人,而是曾經和方兄有舊,如今聽聞鄭老黑鬼店被燒,方兄潛逃,特意過來打聽一二。
您且放心,今后若是有晚輩能夠幫得上忙的事情,盡管開口便是。”
方母瞧見余缺的玉牌,頓時瞪大了眼睛,連連驚疑的瞅看余缺年輕至極的面孔,其比她兒子都還小。
等她遲疑的接過玉牌后,仔細檢查一番,又發現玉牌確實和鄭老黑的牌子一般無二,僅僅底部陰文不同。
方母一下子哭出聲來:“小哥你好個年輕有為,木蓮他若是也能如你這般…嗚嗚,多謝小哥前來看望我這不詳之人了。”
此女死了丈夫,在方家中孤苦伶仃,滿腔的希望都只在方木蓮身上,如今方木蓮潛逃,連獨子也失去了,整個人好似被抽了骨頭一般,惶惶不可終日,并且近日來除了族人嫌棄、衙役喝問,便再無一人關心。
如今余缺的到來,一下子令此女有了傾訴,哭泣連連。
只是不知為何,當此女痛哭出聲時,余缺感覺房中的寒意陡然變重,令他汗毛都豎起。
好在等方母又泣聲道:“能有小哥這般的朋友,妾身真替木蓮高興。”
嗖的,房中陰寒的感覺頓時就又消失,好似剛才的寒意只是人的錯覺一般。
余缺對此微瞇起眼睛,心間訝然。
于是他在昏暗中,更是語氣真摯的關照起方母,并談起了武考中的事情。
方母聞言,頓時嚎啕大哭:“果真有這種事,木蓮、木蓮是我害了你啊。
老東西,我恨不得寢汝皮食汝肉!!”
陣陣唏噓激動的談話聲,在偏房中不斷響著,還吸引了左右其他族人的注意。
有人悄咪咪的走過來,想要看看笑話,看方母又在偷會哪個漢子了。
但是當瞧見房門是開著的,且余缺冷著臉,從中走出,并持著玉牌,直接喝問來了方氏族老,門外的一干喧鬧也就煙消云散。
霎時間,附近的方氏族人看向方木蓮家的眼神,全都是變了變。
話說即便是族長那邊,他們也從未見過有煉度師,會親自來方氏中登門拜訪。
許多人的心間都生出悔意,早知道方家還有這等關系,近來他們也就收斂著點了。
余缺處理完屋外之事,他走回偏房中時,瞧見方母獨自坐在桌前,更是顯得凄婉。
對方抹淚,連連賠罪:“讓小哥看笑話了。”
“伯母說笑了。方兄與我乃是好友,以后再遇見這等事,您可以直接去煉度院中找我!
若有其他我能幫上忙的事情,亦可。”
余缺義正言辭,再三許諾,就差將胸脯拍得砰砰作響了。
霎時間,方母的哭聲又起,但是情緒卻起伏了許久。
與此同時,房中的陰寒感覺,也是起起伏伏,躁動了數次。
于是在走時,余缺心中更有預料,他拱手對那方母交代:
“伯母,您可轉告方兄。久留城中也不是個辦法,衙門方面多來幾次,必定露餡。
他若是信我,也想要安生離開,甚至今后有門路再回城,可以今晚子時,十字街頭見我。”
迎著方母那詫異連連的目光,余缺打量了一下偏房中的種種,面上一笑,不再多做解釋,轉身就出了房門。
等到余缺徹底離開,那方母有所明悟,她連忙將門關好,面色期待的,不斷小聲的在房中各個角落低聲呼喚。
沒錯,余缺雖然沒有從方母口中打聽到方木蓮的消息,但是他極度懷疑,對方壓根就沒潛逃,而是就藏在家中!
果如余缺所料。
雖然方母并未將方木蓮喚出,但是等到夜深人靜時分,一道影子頓時不知從何處鉆出。
對方杵在屋中,目光復雜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看著趴在桌前的方母,又看了看門外。
這人影隨后像是做下了什么重大決定一般,當即跪下,朝著方母行了跪拜大禮,然后無聲無息的出了偏房,往街上走去。
此時此刻。
余缺如自己所說的,正在第七坊有名的十字大路口,靜靜等待著某人到來。
其間,他回想起在方木蓮家中的種種,心里除了想要燒燒冷灶、以便今后驅使方木蓮的想法之外,屢屢也是真心有些感同身受,物傷其類。
子時過半。
一道枯瘦的人影忽然出現在街頭,恍若骷髏般飄出,蹣跚徒步。
對方來到了余缺跟前,一個字也不多說,當即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砰砰的朝著余缺磕了幾個響頭,恭敬至極。
余缺目光驚疑的望著這骷髏樣人影,訝然的同時,他面上也是唏噓不已,連忙將對方扶起。
此形銷骨立、納頭就拜之人,正是方木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