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累極,定然倒頭就睡。然而鮮少人知,真正累入骨髓之人,根本就睡不著。那因為勞累而疼的四肢百骸,仿佛就不是自己的,好似有人拿鑿子一下一下使勁鑿刻般,疼得人滿床打滾。尤其是初入苦力一行,頭幾夜最是難熬。所以承鄴河上下多酒館。窮漢子掙了一天的命,筋酸骨乏,腰酸背痛,若沒一口烈酒安撫疼痛,睡都睡不著。在奉超城首善街有家小酒館。不插幌子,不掛字號。破敗小屋里,連個長條凳都沒有,不知情人,根本不知這是酒館。來這酒館的,都是拉纖跑船的賣苦力。這里酒水也便宜,使得是山芋干釀造,勁兒大,進嘴燒舌燙牙爛嗓子,一口咽下,酒勁直沖腦門,令人恍忽忘我,失了疲憊。今兒傍晚,巷子里照例擠滿了窮漢子,勞累一天的臭汗味攪和在酒氣中,令人聞之欲嘔。鑒于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盡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因為鋪子太小,所有漢子都是端著碗,或坐或站,擠在巷子里,一邊喝酒一邊吹牛。老李頭是這里的常客。今兒,他照例沽了一壺酒,一個人走到墻邊坐下,打算喝完再回家。酒雖烈,他卻舍不得一口悶,小口抿著,仿佛在品嘗人間仙釀,實在是這是一天中唯一獨屬于他的時間。他想讓這段時間走得慢一點。正小口抿著,余光瞥見一人,令他頓時樂了。那是一位年輕人,瞧著滿臉是灰,底子卻頗為白凈,此時同樣端著一碗烈酒,小口喝著,每喝一口,便是齜牙咧嘴,瞧著甚是有趣。“小兄弟,初次過來吧?來,吃點花生。”老李頭笑著搭話,將眼前用破布包裹的花生,往年輕人身旁移了移。年輕人瞧著臟兮兮的破布,下意識就要抱拳作揖,俄而察覺手中酒碗,這才道:“謝謝老伯。”說著,撿起一粒花生,塞入嘴中,那齜牙咧嘴表情,才緩和不少。“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老李頭瞧著年輕人文縐縐模樣,笑著問道。“是啊,家里兄弟多,不得己出來討生活。”年輕人回道,心想,咱可沒胡謅,咱在東玉河還真有一位兄弟。要問年輕人是誰?正是莫川。來到奉超城后,他并未急著去見雙龍,而是在附近打聽起來。期間也將燈草和尚、紅衣女散出,代為打聽消息,省得漏了什么細節。這一打聽,莫川發現,大家對他其實多有遮掩。最直觀一點便是,他若是進了扎堆纖夫群中,纖夫們說話都會收斂三分,不敢滿口粗話。說到底,這里信仰之風太盛,他一身道袍終究令人有所敬畏。既然如此,莫川干脆脫去道袍,混進苦力群中,搜集情報。于是便有了眼下局面。“是嘛,小兄弟哪里人?”“奉河縣人士,家里發了水,兄弟又多,不得以過來討生活。”莫川道。“哎呀,我也聽說了,不容易啊!”“我們那邊盛傳是海龍王作祟,聽說這邊也有河龍?”“有啊,怎么沒有,就在雙龍寺里關著呢!”“還有這回事兒?”“可不是…”難得有個聽眾,老李頭也是唾沫橫飛的講起各種道聽途說而來的故事。他的高談闊論,甚至引來其他窮漢子的附和。一時間,巷子里儼然找到了新話題,嘰嘰喳喳,好不熱鬧。不知多久,雙龍話題才轉了過去。莫川沒有刻意追問,飲了一口酒,又被辣得齜牙咧嘴。真他娘的出了邪,屁大點巷子竟然還有如此烈酒!“小兄弟,這酒正宗吧?”“正宗!”“嘿,我告訴你,以前這里的酒水可沒這么好。”“怎么說?”“以前啊,這店家心黑著呢,摻水!”老李頭勾頭,壓低聲音。“啊?那這怎么…良心發現了?”“店家缺德,必有報應,年過四十,無兒無女,后來拜了雙龍寺高僧,店家婆娘就突然愛酸愛辣,有喜了。店家從此以后,就再也沒摻過水。”老李頭竊竊私語道。莫川下意識抬頭瞄了一眼雙龍寺方向,眸光閃爍。“可惜了酒婆卻一命嗚呼!”老李頭倏然又長長感嘆起來。“咋回事?”莫川轉過頭來,追問道。老李頭見莫川如此捧跟,談興大發,說起首善街一樁趣聞。卻說首善街曾有一個嗜酒如命的老婆子,乃是這家無名無號酒館的頭號酒鬼,人稱酒婆。每天必來沽酒,往往接過碗,便是碗底一翻,喝個底朝天,然后左搖右晃,上下打擺離開。出了巷子,可是奉超城主街之一,車來車往,常常出事。說來也怪,這酒婆每次打擺子出了巷口,一準咯噔醒來,恍若常人離去。若問原因,正是酒館酒水摻水,出了巷子便醉意全消。有一天酒婆照例沽酒,待一口悶下,醉暈暈的出了巷子之后,竟然沒有醒酒,搖搖晃晃的走進了大街,車來車往之下,唉,后面慘狀別提了。自此酒婆之名徹底絕跡。“咦,這次酒婆怎么沒醒酒?”莫川故意問道。“嘿嘿,因為那天店家剛好沒摻假。”老李頭得意洋洋的戳破真相。“嘖,店家明明改邪歸正,怎么就…成了壞事?”莫川感慨道。“可不是!唉,這就是命啊!”老李頭唏噓不已。兩人又聊許久,直到天色近黑,老李頭才盡興而歸。莫川轉頭又沽了一壺酒,這才悄然離去。夜色漸深。奉超城除了簪纓之家、勾欄之地,再無燈火。月上三更,城市愈發安靜,只余下河水潺潺而逝的奔流聲,滔滔不絕。若是尋根朔源,雙龍寺雙眼井下的聲音,更為湍急響亮。站在井口,往下瞧去。水波蕩漾,彎月稀碎如銀,隨著瀲艷波紋,鱗鱗閃閃。“嘩啦——”驀地,雙眼井水晃動起來,倒映在水面的彎月愈發破碎,而后竟規律旋轉起來。少頃,一顆碩大腦袋破開水面,銅鈴般金底裂童,從雙眼井口印出,端是駭人至極!“道友既然來了,何不進來瞧瞧?”微不可查的聲音從井中傳來,恍如蚊蟲振翅。空無一人的井口,蘧然亮起一抹流光,傾瀉而下。那流光剛一落水,便在水面砸出一個碗狀水坑。俄而,水坑下沉,竟在井水中形成了一個圓形氣泡。氣泡內,一名青衣道人驀然幻化而出,拱手笑道:“久聞雙龍之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