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是一種很玄妙的體驗。
莫川能清楚感覺到,所附之軀不屬于自己。
那種無時無刻的隔閡感,以及排斥感,彷如囚籠,令人欲脫困而出!
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這不屬于自己的身軀,卻本能的將感官信息反饋至靈魂中樞!
此時,附身五甲大妖的莫川,正在忍受著這種感官信息的沖擊。
——他既要應對五甲大妖的意志爭奪,還要忍受無頭鬼的拔首之痛。
偏偏他還不能停手。
因為他知道,他痛,五甲大妖更痛。
若能拔下腦袋,他隨時可以走人,五甲大妖可就完犢子了。
說來也是奇怪,按理來說,此厲鬼修行三百年,總該煉過日魂,滌過月魄。
縱然無法精準錘煉聻體,聻體也該不差才對?
然而實際上,這五甲大妖根本不是莫川對手,如果不是占著身軀之利,怕是早已敗下陣來。
即便如此,距離身死道消,也不過咫尺之遙。
“我有一門兵解之法,可修鬼體,若閣下放手,我愿舍棄百年道行,為閣下重塑魂體!”
五甲大妖怕了。
在某一刻,突然厚顏奉厚禮乞和起來 莫川不吱聲,集中精力,搶奪鬼軀。
哼,當他是傻子?
搶了你的鬼軀,道爺我立馬就是五甲大妖,還重塑什么魂體?
“此法名為黃箓大齋,閣下且聽好了…云篆太虛,浩劫之初。乍遐乍邇,或沉或浮,當刻云篆,牽引天炁…”
五甲大妖心中一狠,直接念起功法正文,妄圖吸引莫川注意力,爭取時間!
不想,莫川依舊不言不語,聽都不聽!
——真當我傻啊,天知道你所說的功法是真是假?若是真中摻假,豈不堪比毒藥?
“…鼻引東方青炁入肝;南方赤炁入心;西方白炁入肺;北方玄炁入腎…魂體臟腑,在于觀想…”
念完功法的五甲大妖徹底慌了,他能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喪失控制。
尤其是下半身,已然徹底失去知覺,仿佛不是自己。
“住手!住手!仙長住手!我、我陸封北愿奉仙長為主,求仙長開恩!”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在這大恐怖面前,陸封北再也顧不上顏面,討饒認主,試圖蒙混過關。
然而他的討饒一如之前舉動,換來的只有沉默和更加瘋狂的搶奪!
“這是你逼我的!”
“你能成聻仙之體,陸某也能!”
陸封北惱羞成怒,一直不敢動用的妖法,倏然發動!
只見他并食指中指為劍,虛空斬向自己的脖頸,一道墨翠劍芒自指尖噴薄而出。
霎時,將無頭鬼削成兩截!
亦將他的腦袋斬去!
三百年道行,自此轟然破碎,無數精氣噴涌而出。
失去形體束縛的莫川,隨著那精氣浮涌而起。
他手中驀然暗扣一枚青銅法印當做板磚,準備隨時拍向五甲大妖的聻仙之體。
然而目光環伺間,哪里有什么聻仙冒出?
在有形之體下,被斬去頭顱的五甲大妖,已然隨著形體的崩壞,而徹底崩潰。
“這就…死了?”
莫川看著迅速蕩漾消散的魂體,一臉錯愕之色。
“咦!這是?”
驀地,在那破碎的魂體中,數個物件隨著精氣翻滾而出,欲灑向人間。
莫川眸光一閃,將其卷入饗祭道爐之中。
恰時,一道耀目而熾熱的光線,如王水毒液,落在他的身上,令他聻體近崩。
——這赫然是惶惶金烏之光!
驚鴻一瞥間,卻見那壓城黑云不知何時崩潰碎裂,一道道陽光照入滿目瘡痍之城。
放眼望去,如黑天皸裂,帝漿灑落。
浩浩湯湯席卷全城的黑龍卷,更是煙消云散。
義乾府邸依舊!
滿院黃冠佛子尤在。
莫川懸立于空,垂目眺望,嘴角含笑,雙手環抱間,瀟灑作揖告別。
“諸位道友,有緣再會!”
裊裊余音間,一道柔軟光芒灑上他的身體,像極了天雨落塵埃,蕩滌繾綣輪廓,抹去最后痕跡。
失去阻隔的陽光,落下大地,灑滿沖虛子面龐,隱隱間,有水光瀲滟。
“衍真道友好走!”
沖虛子跪了下來,行三叩三拜大禮!
滿院黃冠佛子見狀,滿臉動容,皆屈膝跪下,行叩拜大禮。
一種難言震撼,在院中回蕩。
尤其是之前出口譏諷之人,更是自慚形穢得無地自容。
若有良心,這份慚愧必成心魔,或阻其修行,或助其沖天!
“衍真道友大義,此為道門之福!貧道欲在興環山建觀立派,于菩薩殿旁為衍真道友設香火殿,名為衍真殿,供奉義靈!”注1
義乾道士看著衍真遺蛻,倏然朗聲宣布道。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設殿供奉,位同祖師啊!
這對于道門黃冠來說,堪稱畢生追求。
義乾老道建觀立派,某種程度而言,所求不正是這份門楣榮耀?
當然,義乾老道為衍真設殿,其實也是蹭了衍真之光。
可以預想,隨著衍真老道“舍身取義,鎮壓魔頭”事跡傳播開來,必成一代傳奇!
民眾自發為其泥塑金身,都大有可能。
義乾將其請入道觀,等于截了這份香火,堪稱合則兩利。
“衍真道友,感天動地。老衲愿在天寶寺大圓寶殿,為其設往生牌位,為道友誦經祈福,愿衍真道友投生善道,往生極樂!”
天寶方丈緊隨其后宣布道。
他不得不宣布此言,義乾老道提起菩薩殿,就是在故意擠兌他!
這既是為衍真納福,也是在擴展道門影響力,沖抵菩薩殿影響。
——原來,昨日兩人聯手條件之一,正是義乾需在道觀里設菩薩殿。
“諸位道長,可否容駱某承兌仙長諾言?”
這時,存在感近無的駱飛白駱鏢頭開了口。
他要帶走衍真仙長遺蛻,送往西山城云極觀,此為鏢局收錢辦事之理,亦為江湖中人之義。
義乾道士聞言,神情嚴肅拱手道:“衍真道友遺蛻,便拜托駱鏢頭了。”
駱鏢頭用腋下夾著拐杖,拱手回禮:“理應之責。”
義乾道士又道:“駱鏢頭,令郎尸身之事請放心,貧道定鼎力相助。”
駱鏢頭眼眶一熱,嘴唇蠕動中,有心張口回話,卻悲愴難言,只能抱拳回應,以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