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對于單勇卻是陰霾未去,在凱萊悅大酒店的門口巡梭了好久,終于鼓著勇氣進了門。
從那日離校,再也未見到左熙穎,隔了一日,單勇好容易鼓足勇氣打電話,電話關機;今天在即將去實習的前夕又拔了電話,仍然是關機,冥冥間,單勇感覺師姐好像在有意的躲避著他,這倒也可以理解,家有千金,坐不垂堂,那樣的家庭出來的兒女,接受不了他這種另類的舉止。更何況,在被帶去保衛科的時候,連單勇心里也存了幾分故意的成份,故意讓保衛科撞到了左家這塊鐵板上,如果真知道是校領導請來的教授女兒,恐怕早把保衛科那幾位嚇溜了。
遺憾,淡淡的遺憾。
一個還沒有開始就已經劃上了句號的故事,總是讓人心底泛起著好多好多的遺憾。其實還想帶師姐逛逛廟會、看看秧歌舞、游游大峽谷的,雖然兩個人身份天差地別,但單勇還是忍不住喜歡和師姐這樣聰慧的女人相處,那一頻一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在他的眼中、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印痕,讓他想忘卻,卻總也不能如愿。
“小姐…我給左南下教授寄存件禮物,麻煩您轉交可以嗎?”
單勇故伎重施了,方方正正地個楊木盒子,師姐說過很喜歡填倉饃,這里面濃濃的家鄉味道。放到了總臺上,服務員對這位高個濃眉的男孩頗有好感似的,笑了笑,問著詳細名字,房間,然后給了單勇一個失望的答案:“對不起先生,左南下先生兩天前已經退房了。”
“哦…謝謝!”
單勇黯然地接受了這個預料中的結果,微笑示了示意。回身走著,出著門,無聊地踱步著,落寂地站了好一會兒,過了好久才發現這是那天邀約師姐的地方,街市依舊、樹蔭依舊,只是那時候歡欣雀躍的心情已經不復存在,辛辛苦苦地做得填倉拿在手里好沉,單勇隨手扔進了垃圾桶里,轉身走了。
幾步之后,又不忍心了,回頭又從垃圾桶里撿出來,小心翼翼地拍打干凈的灰塵,就像那段舍不得扔下的記憶。可惜記憶中的主角,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穿梭的行人、不息的車流,站在路旁的單勇發了好一會兒呆,此時卻是異樣地回想起了左教授那番哲學講座,在這鋼筋水泥的叢林里、在蕓蕓眾生的包圍中,一切都恍如夢中,能看到所有景像,卻獨獨找不回自己。
迷迷糊糊地走了很遠,又坐了兩站公交,到了山腳下,等了村里一輛拉菜的三輪,搭上車,無聊的靠在車斗里,心里剛放下師姐,當了回英雄的后遺癥又發作了。
這個后遺癥困撓單勇好幾天了,典型的特征是心慌、心虛、心里有點后怕…比如見到爸媽就心虛,生怕老爸老媽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好在響馬寨比較偏僻沒漏了風聲;心慌嘛,是因為身份畢竟是學生,當天校方的處理很果斷,把四年級實習生全部分散了,這究竟有沒有后患單勇還真不敢確定,真要誰瞅著不順眼扣下畢業證什么的,那單勇可真覺得自己沒法向家里交待了。事過了,想想確實也出格的厲害,扮跳樓、撬廣播室、聚眾圍攻保衛科,都是因為自己而起,現在說出來怕是都沒人相信。
可又能如何,真要被保衛科的揪住不放,單勇知道也沒好果子吃,大不了和現在情形一樣,甚至不如現在!
又在這種困撓中迷茫了一會兒,車顛簸著停了,到家了,今天是個周末,來農家樂瀟灑的人不少,停車場都快滿了,單勇跳下車,回了家,拿著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到了院子里喊了句:“媽,我走了啊。”
“…路上小心點啊,到地方給媽打電話,大鵬剛才打電話問你了。”滕紅玉手在圍裙上抹著出來了,看著兒子,眉眼笑著,給兒子整整衣領。聽著雷大鵬打電話,單勇沒搭理,這吃貨除了玩沒什么好事,沒多問,憋了兩天巴不得快走呢,老媽卻是叮囑著兒子:“你叔在那學校又偏又窮,要呆不住早點回來啊,我說你怎么想的,怎么去那么遠的地方實習…再說了,畢業也不一定就當老師吧?”
“媽,我想煅練煅練,不能老在家里吧?”單勇找了個很堂皇的借口,這會就怕看見爹媽那種心虛的感覺再上來。
“也是…大了,媽也拴不住你了…多給媽來電話啊。”
滕紅玉聽得有客人喊加菜,安撫了兒子一句,送到了門口,回身時又提醒了一句道:“對了,還有姑娘來找你…我兒子成啊,還沒畢業,倒有姑娘找上門來了…呵呵。”
“哎,人呢?”單勇一驚一喜,追問著。
“剛走沒多大一會兒。”滕紅玉道。
“是不是上次來吃飯那位,姓左的。”單勇沒來由心里一抽,顯得好緊張好期待。
“想什么呢你,不是…不過也挺漂亮,警告你啊,沒成家以前別在外面亂招惹人家啊。”滕紅玉應了聲,還不忘加上教育一句,進廚房了。
不是左熙穎,那是誰也無所謂了,單勇聽得老媽訓斥,笑了笑。
背著行李出門,響馬寨地停車場不小,走了不遠,站到了路口,等著那輛下山的車捎上一段路坐公共汽車,到了車站還得坐鄉村小巴,捉馬鄉離市區算很遠的了,其實沒準備到那地方去的,不過現在的形勢,還是走遠點好一點。再說對那地方也很熟悉。
正等著,嘎聲一輛紅色的MINI從車場開出來,眨眼剎車停到了單勇面前,宋思瑩標準性的勾手動作一勾:“帥哥,走…我載你一程。”
是她!?單勇愣了下,笑了笑,知道是誰去自己家了。
搭個順風車也不錯,單勇這回沒擺架子,開著副駕門,坐到了車里,卻不料上車宋思瑩真的有點發春思淫了,傾著身子,趁著單勇往后座放東西,在單勇臉蛋上重重的吻了一下,吻罷還饒有興致的看著單勇,那樣子像久別重逢的情人,一下親得單勇懵頭懵腦斥著:“你沒毛病吧?上車就噴我一臉口水。”
“拜托,蛋哥,初吻好不好…呵呵,你不會還真是低碳哥吧?”宋思瑩謔笑著,潞院對不抽煙不喝酒、不和妹子手拉手的一律統稱低碳哥。單勇沒回答這個問題,悻然抹著臉蛋被吻的一側道:“初吻!?你都好意思說?打我認識你,除了車還沒換,什么都換了,男朋友換幾個了?”
“呵呵…是沒換到你,有點生氣啦?”宋思瑩一點也不介意,反而興高彩烈地道:“生什么氣嘛,美女都獻吻了,那天姐們一高興,獻身也說不定哦。”
好大的一個誘惑,卻不料單勇不當回事地說著:“拉倒吧啊,我還不想被你奪去純真涅。”
“拜托,蛋哥,你要是處男我就是圣女了,不搞笑么?”宋思瑩笑道,渾身花枝亂顫,這是位立志當夢露惑亂天下的主,這些話根本刺激不到她。
這不,來回兩句,倒比單勇還兇悍,單勇看著宋思瑩瀟灑打著方向盤駕車的樣子,胸開得好低,觸到方向盤了,短褲好短,露著大半截白生生的大腿,標準的香車美女,要擱平時,肯定不介意耍耍流氓調戲調戲,卻不料此時實在提不起那個興趣,悻然道著:“高興成這樣,又上門獻吻來了,看你是如愿以償了啊,現在該告訴我你拿了多少好處了吧?不能給點口水就打發了吧?”
宋思瑩拋著媚眼嗲了聲討厭,然后得意地道著還真是如愿以償,這個時候對單勇也沒準備隱瞞了,其中的原委卻是后勤的校長常泰來本就是宋思瑩的姨夫,上任數年,食堂的私人承包經營一直是后勤管理的一塊心病,這一次呢,借著學生的罷灶鬧事順理成章地走到前臺,以外包的形式接手了餐廳的經營,據說是潞州一家叫美如家的飲食連鎖和學校簽訂的外包協議,當天的餐車就全是這個公司提供的。
本來罷灶失利,已成死局,卻不料因為單勇這個棋子,全盤奇跡般的活過來了。宋思瑩那高興勁兒,真個有點恨不得馬上獻身了。
聽到此處,單勇淡淡地道:“我猜呀,這什么飲食公司,應該是和常校長有某種關系,也應該和你有關系,說不定是親戚,對不對?”
“這還用猜么?不是親戚,誰費這勁。”宋思瑩得意地道。
“好自為之吧啊,別質次價高再和夏胖子一樣被趕走。”單勇提醒道。
“烏鴉嘴,沒句好話。”宋思瑩嗔怪了句,不過此時心情大好,實在是對面前這位給她意外驚喜的生不起氣來,不經意來了個全盤皆贏,這當會得把全家人樂歪嘴了,就聽宋思瑩道著:“這事我也是沒辦法,上大學虧我姨夫把我招進學校,他有忙不能不幫呀…美如家飲食公司的是我姨夫個侄子,比咱們大不了幾歲,他還說想認識認識你呢…現在他直夸我能干呢,答應我畢業后想到他公司呀,立馬就當經理…不過我還不想去呢。”
宋思瑩覺得沒意思,而單勇好像覺得沒興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些事在很多年前上演過,那時候受害的是自己全家,而此次,受益的也不是自己。
“別郁悶了,怎么了,好像見了我一點都不高興似的。”宋思瑩瞥眼間,看到了單勇的落寂,很不悅地道著:“你別這樣啊,人家就是誠心誠意來謝你…你提條件吧?不許耍流.氓提獻身條件啊,我那位哥說呢,有什么開支算他的。你幫想想,怎么宰他。”
“得了唄,都是些奸商,拿他一分好處,回頭得賠上十分利息。再說我的初衷也不是要拿到什么好處,也就是看夏胖子太過份看不過眼而已…還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畢業證呢,沒那心思。”單勇道出了心里的擔心,其實就拿點好處,和辛辛苦苦熬四年花了數萬的畢業證相比,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嘎聲車停了,停在山道邊上,宋思瑩笑了笑,神神秘秘地笑了笑道:“喲?你擔心這個呀,我還以為眾人崇拜的蛋哥什么都不怕呢?要擔心這個就不必了,有我姨夫在,不至于讓你光著屁股離校。”
“真的?別蒙我啊,我現在就怕學校找后賬。”單勇道。
“切,沒出息,三天前振臂一呼…誰也攔不住我們的勇氣那兒去了?告訴你吧,這你就差了點,要是小錯小過,學校肯定會鐵腕不留情;但事情鬧大了,反而都不敢處理了,你說怎么處理你?聚眾鬧事?那說明學校管理有問題,校長沒責任呀?要不領導罷灶,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臉么?現在夏胖子被工商、質檢下的罰單嚇得跑得不見面了,責任都在他,有你什么事?這事校黨委會研究過了,我姨夫說,你猜怎么著?”宋思瑩賣了個關子。
“怎么著?”單勇驚訝地問。
“呵呵,壓根就沒人提你的名字…你這蛋疼哥名不虛傳啊,我估計誰提誰蛋疼,真把你畢業證扣住了,他們難道不怕你再鬧事,把領導再折騰個灰頭土臉!?現在和諧是大事,出點事都要追究領導責任的,就那天扮跳樓撬廣播室和打保衛科人那事,學校壓根就沒敢往上報。”宋思瑩說著說著倒把自己說樂了,直推了單勇一把樂呵呵地表揚著:“沒看出來啊,有你的啊,還制訂了個馬蜂窩計劃,都知道了還就瞞著我一個…不過干得不賴,我都有點欣賞你了。”
“對呀?”單勇聽得此言眼神一動,想到了,自言自語著:“他們位高權大,我一無所有,現在該害怕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呀,無產階級的優勢就在這兒,我怎么自己糊涂了。娘滴,嚇了我好幾天。”
單勇一下子感覺放松了,要是這樣的話,那能不能拿到高于五五之數了,不至于像自己想得那么悲觀,現在也明白王主任載自己回家那一言不發的意思了,應該無話可說了。捅婁子的該開除,可捅大婁子的,反而不敢開除了,這和竊鉤竊國的道理是一樣的。
“對了,還有件事他們不敢處理你…”
“什么事?”
“咂,裝傻不是?就那左老頭。”
“左老頭怎么了?”
“不是說他女兒是你女朋友么?抱著那根粗腿你怕什么?市委書記都得買你的賬。”
“不會吧?他不就退休教授么?”
“你真傻還是裝傻,他大女兒左熙蓉是天脊鋁鋅化工的董事長,光在潞州投資都有十個億了,我姨夫說了,那老頭氣得第二天就走了,市里領導因為這事,在會上點名批評咱們學校,說咱們形象影響招商環境,王校長現在帶隊,專程到福建人家老頭家道歉去了,還把宋教授都拉上了…你拽了啊,說不定王校長回頭還得找你商議。”
宋思瑩好不羨慕的表情,白嫩嫩的小手直摸過單帥哥的臉蛋,還真忍不住欣賞得要動手動腳了。
“不…不…不會吧?”
單勇使勁咽咽口水,兩眼外凸,真不知道這光怪陸離的事是怎么發生的,一時驚得結巴了。連宋思瑩這個流氓動作也沒注意到。
宋思瑩呢,看著單勇這樣,也愣了下,好像不像抱住粗腿的樣子,給驚成這樣,愣問著單勇道:“哎,我這次來是專程請你啊,也可以說不是我請你,是我姨夫的侄子專程請你…想結交結交你這位蛋哥。這不會也是扯了張虎皮充大旗、冒充左家女婿吧?”
“還真就是…瞎折騰什么呀,我和左熙穎剛認識三天,他們就在我家吃了頓飯,這要露餡了,那玩笑可大了?什么女朋友,就我這樣,連你都不愿意獻身,左老家姑娘能看上…得了,低調點,咱還是回鄉下去玩去吧。”單勇擺擺手,不敢接茬了。
“假的?我看也不像真的。”宋思瑩笑了,發動著車,贊了單勇句道:“不過我也不是一點都看不上你,最起碼那天你那么拽,我就看得上…那我跟我姨夫怎么交待?”
“就說貴體有恙,無法赴約…款姐,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啊,我這面子萬一人家發現不值錢,那還不如不去呢?讓人笑話不是?”單勇道,很中肯,對這位唯利是圖的款姐,還是直說的好,免得糾纏不清。
“哈哈…你倒知趣啊,成,保持點神秘感,說不定效果更好。放心去實習去吧,沒事,學校有什么事,我給你打電話,放心玩吧,你就栽也栽不到這事上,學校里頭爭得也厲害呢,后勤上這塊肥肉夠他們爭得呢。”
宋思瑩聽得此言放心了,好像也了一塊心事,駕著車,下了山,要把單勇往捉馬鄉送,單勇堅持坐公交,她倒也沒有強邀,直把單勇送到了車站,又是絮絮了一番,車開時又來了個擁抱告別。那親蜜樣子嘛,倒是著實比以前提高了一個層次。
人走了,單勇上了開往捉馬鄉的鄉村班車,看著遠去的紅色車影,他心里很清楚,像宋思瑩這么勢利的妞,恐怕那個吻都是所得過多實在過意不去,不過單勇的心里有一種逆反,是那種寧愿被開除,也不愿把曾經那份美好摻雜進其他雜質的逆反。
生活本身就難,活得像人更難。
車開走的時候,單勇的心里想起老爸說的這句話,前半生是跟著老爸的生活軌跡起伏的,酒廠下崗、飯店倒閉、由貧而富、由富又貧,幾起幾伏,家里的生活起了那么多的波瀾,在自己也即將步入到人生的十字路口時,他第一次觸摸到了父輩經歷過的那些難處,就像現在,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