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辰還是決定給林雅雯安排檢查,他沒有理由讓林雅雯和林業平待在房間一上午不出來。
他總不能對林雅雯實話實說吧,他要是說實話,林雅雯好不容易穩定的病情就毀了。
林雅雯還深愛著顧相濡,她現在的身體經受不了一點刺激,顧相濡和尹以沫恩愛的畫面,他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了,更何況虛弱不堪,奄奄一息的林雅雯。
把林雅雯支走,也是為了她的生命安全考慮。
蘇北辰找到了支走林雅雯的借口,也就沒有了對林雅雯的愧疚,于是就早早起床,準備去查房。
他打算把林雅雯兩天后的檢查提前一下,這樣林業平就不會起疑心。
蘇北辰拿著病歷,停在了林雅雯的病房前,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大褂,輕輕敲了兩下病房的門。
幾秒鐘后,林雅雯嘶啞干澀的聲音傳來。“進來。”
蘇北辰面帶笑容走進了病房,揮手朝病床上的林雅雯打著招呼。“昨晚睡的還好嗎?”
林雅雯半坐起身子,蘇北辰貼心的拿著枕頭墊在她的身后。
她扯出淡淡的笑容。“挺好的,你今天怎么這么勤快,起這么早?”
“看你把我說得像懶蟲一樣。”蘇北辰看著林雅雯蒼白起皮的嘴唇,彎腰拎起暖水瓶,倒了杯溫開水,他又熟絡的打開抽屜,抽屜里有一大包一次性吸管,他抽出一根,放進了杯子里。
“喝口水潤潤嗓子。”他貼心的將溫水遞到林雅雯手里,他只倒了小半杯水,倒多了林雅雯的手會顫抖。
林雅雯喝了兩口水,嗓子舒服了一點,但聲音依舊難聽嘶啞。“謝謝你北辰。”
她很感謝蘇北辰,在她可能為數不多的日子里,給予她照顧,給予她溫暖。
“我們可是死黨朋友,說什么謝謝啊。”蘇北辰在病房里瞄了一圈,沒有看到林業平的身影,心想真是天助他也。
他高興的還沒有幾秒鐘,林業平就拎著早餐推門而入。
蘇北辰緊張的咽了下口水,開始為他下面的話擔憂。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尊敬的看著林業平,禮貌友好的寒暄問好。“叔叔回來了,我說呢,怎么沒有看到你人,原來是出去買早飯了。”
林業平興致不高,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蘇北辰的殷勤問候。
他把早餐放在桌子上,進了洗手間,一兩分鐘后又端著水盆出來,肩膀上還搭了一條干毛巾,開始了日常的給林雅雯洗漱用餐。
林雅雯見蘇北辰在場,拒絕林業平給她擦手擦臉,盡管她知道蘇北辰比誰都清楚,她的身子有多殘破不堪,但她還是想留一絲尊嚴。
“你把水盆放在邊上就好,我一會再洗臉。”
林業平仿佛沒聽到般,將毛巾浸濕在了水里,然后又擰了兩下,彎腰作勢要去給林雅雯擦手。
林雅雯把手放進被子里,臉色難看的直視著林業平,她揚高了聲音,重復了一遍。“我說了,我一會再洗。”
“再等一會兒飯就涼了,你吃了會不舒服的,你…”
“涼了我就不吃了!”林雅雯情緒激動起來,她用力的說話,引起了劇烈的咳嗽。
林業平慌忙伸手想為林雅雯拍背順氣,林雅雯排斥林業平的接觸,向旁邊猛的一側身子,本就瘦成枯柴的身體,差點沒從床上滾了下去。
幸虧蘇北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林雅雯,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林業平嚇得臉色蒼白,血壓都飆高了,對林雅雯他是又生氣,又無奈。
“雅雯啊你…”他指責的話,還會末說出又咽下,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你什么時候才能讓爸爸省點心呢?”
林雅雯咳嗽的臉色漲紅,喝了一口蘇北辰遞來的水,才止住了咳嗽,氣順了過來。
她聽著林業平的問話,干裂的唇角揚起譏諷的笑容。“快了,死人是最省心的,就像媽媽一樣。”
“你…”林業平的臉色難看得如豬肝一般,氣的眼眶濕潤起來。
蘇北辰看這劍弩拔張的架勢,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他真怕林雅雯把林業平氣背過去了,或者是林業平把林雅雯氣病情惡化了。
他們林家這對父女的關系,僵硬的誰也軟化不了。
準確點來說,是林雅雯對林業平的態度,好像除了怨恨,再無其他。
蘇北辰把手放在嘴巴邊咳嗽兩聲,緩解這令人尷尬的氣氛。“叔叔,雅雯,你們兩個都一人少說一句,不就是洗個臉嗎,咱不至于吵架。”
林業平心寒極了,他這一生最愛的女兒,從來都沒有理解過他,也從來沒有考慮過他身為父親的感受。
罷了,他能怪誰呢?這是老天爺在懲罰他!
“北辰,叔叔把雅雯的早飯就交給你了,我出去透口氣。”
蘇北辰也不好拒絕,只能硬著頭皮答應,畢竟他是希望林業平不在場的。
“叔叔你就放心出去吧,雅雯這里交給我了。”
林業平點了點頭,沒有看林雅雯一眼,快步走出了病房。
蘇北辰是醫生,他把林雅雯交給蘇北辰,比交給任何人都放心。
林業平走后,蘇北辰繞到床的另一邊,彎腰雙手端起地上的水盆,放到林雅雯面前。“我幫你端著盆,你自己洗。”
他知道林雅雯想要的自尊,也滿足尊重她的自尊。
林雅雯瞬間就紅了眼睛,因為過分消瘦而大得嚇人的眼睛里,布滿了晶瑩的水霧,她暗淡的唇瓣抖了抖,被子里緊攥成拳頭的手,漸漸的松懈,最后放進了水盆里。
她肌膚紋路干萎的手,觸碰到溫水時,豆粒大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難聽刺耳的嗚咽聲,水盆里的雙手死死攥住盆底的毛巾。
她有多久沒有像正常人一樣活著了?
長到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不是林業平請的護工照顧她,就是林業平親自照顧她,她連洗臉這種小事,都快忘了步驟。
她經常想,就算她的病治好了,她也是個廢人了。
她的身體和靈魂早已發霉腐爛,就算她站在陽光下,也好不了了。
蘇北辰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林雅雯,心里一陣難受。
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林雅雯,林雅雯這五年遭的罪太多了,這五年的時間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崩塌了,人就和行尸走肉差不多。
“雅雯,你快別哭了,你的情緒不能激動。”蘇北辰柔聲勸道,心里酸的不行。
林雅雯低垂著的頭,用力點了點,她確實不能哭了,再哭下去,蘇北辰和醫院對她的努力就白費了。
她側頭將眼淚擦蹭在病號服的肩膀處,把雙手從水盆里抽了出來。
蘇北辰趕緊把水盆放回地上,將濕毛巾擰成半干,遞給林雅雯擦手。
“雅雯,你今天有身體的檢查,這個檢查比較浪費時間,可能要整整一上午,你多吃一點飯才有力氣抵抗檢查。”蘇北辰說著,打開了病床上的小桌板,將林業平買的早餐,放在了林雅雯面前。
林雅雯食不知味的喝了一口粥,淡淡嗯了一聲。各項檢查對她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就像正常女孩子的逛街一樣。
只不過,和她打交道的都是冰冷的機器。
“那等會兒你和叔叔說一下,讓叔叔陪你一起去。”
“好。”
林雅雯最喜歡讓林業平陪同她治療,讓林業平親眼看著她有多痛苦,也喜歡讓林業平陪她一起檢查身體,每一次檢查的結果出來,報告上她越來越糟糕的病情,都是她反抗林業平的利器。
林業平痛苦受打擊的臉,是唯一讓她快樂的源泉。
他不讓她死,不讓她放棄治療,那她就讓他感同身受,讓他知道她活著有多煎熬。
林雅雯在蘇北辰的注視下,根本就沒嘗味道,沒嚼的將粥給吞咽下,直到一碗粥見了底,她才放下了勺子。
她抽了一張紙巾將嘴角擦拭干凈,然后抬頭看向蘇北辰。“你不用陪著我,趕快去查其他房吧,一會護工就該來了。”
蘇北辰重新坐回椅子上,微笑著說“沒事,我怕你一個人會胡思亂想,等護工來了我再走。”
他看了林雅雯這五年來的病史檔案,發現林雅雯自殺過很多次,這也是林業平給林雅雯請護工的原因,就是要她二十四小時身邊不離人,他可不敢疏忽大意。
林雅雯笑了笑。“那我們就再聊聊天吧。”
“好啊,你最近狀態不錯,我一直想找你聊天來著,又怕來找你,會打擾你休息。”蘇北辰想讓林雅雯開心一點,想讓她身上死氣沉沉的氣息減少一點。
林雅雯知道蘇北辰說的是客套話,她被圈養在醫院這么多年,和外界的一切消息都隔離了,就是一個活死人差不多,除了病情也沒有話題可聊。
“北辰,你和我說說相濡的妻子吧。”
蘇北辰頓時感覺如坐針氈,突然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他的笑容變得僵硬,萬沒有想到林雅雯會突然提起尹以沫。
他早知道就不答應林業平了,這太尷尬了。
“她…她沒什么好說的,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林雅雯搖了搖頭。“不,她不普通。她很漂亮,很甜美,很有活力,她和相濡很般配。”
“你見過她嗎?”蘇北辰下意識的脫口問道,問完又覺得自己白癡,尹以沫現在是公眾人物,網絡上遍布她的照片和新聞,林雅雯知道也不足為奇。
林雅雯黯淡的眼睛里夾雜著微不可察的羨慕。“見過,她依偎在相濡的懷里,小鳥依人,惹人憐惜。我能看出來,相濡真的很愛她。”
蘇北辰覺得氣氛更尷尬了,尷尬的都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他總不能說,是啊,顧相濡愛她愛到奮不顧身的地步。
他身為他們共同的朋友,他只能不發表任何意見,假裝沒聽到,低頭摳他的病歷本就行了。
林雅雯對尹以沫的好奇心,遠比蘇北辰想象的多,就在蘇北辰以為他不接話,林雅雯就會識趣的不再談論這個話題,沒想到林雅雯,又問出了一個讓他窒息的問題。
他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正在摳病歷本的手也差點一抖,把病歷本給撕爛了。
“北辰,你能和我說說,相濡和她,是怎么認識?怎么相戀的嗎?”
蘇北辰慌的額頭都冒出了冷汗,他為難的撓撓頭,笑的比哭還難看。“呵呵,他們就是那樣認識了,然后就那樣相戀了,然后就那樣結婚了,呵呵,就是這樣。”
“北辰,你就真誠一點,不要敷衍我這個將死之人了,好嗎?”
“雅雯。”蘇北辰不解的皺起眉頭。“你這樣是何必呢?你知道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知道只會讓你更加難過而已。”
“有意義,對我來說有很大的意義,北辰,算我求你了,告訴我好不好?”林雅雯情緒又激動起來,眼淚汪汪的乞求道。
她想知道,尹以沫和顧相濡的相遇相戀,是不是比她和顧相濡的曾經浪漫。
說她可笑也好,說她可悲也好,她現在這個鬼樣子比不上尹以沫,只能和她比曾經。
蘇北辰看林雅雯聲淚俱下,軟下了心腸。“好,我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聽完不要激動。”
林雅雯點頭,她有信心贏過尹以沫,青春時期的戀愛是最刻骨銘心的,也是最純粹,最浪漫的。
那個女人不會超越她和顧相濡的曾經。
蘇北辰看林雅雯冷靜下來,才開口說道“她和相濡是娃娃親。”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林雅雯如五雷轟頂。
她不相信的搖頭。“不,相濡沒有娃娃親,我從來沒有聽他,聽他家人提起過,北辰你不要騙我,沒有這回事。”
“是真的,這樁親事是二十幾年前,他們雙方的父母定下的,相濡以前也不知道,我知道時也很驚訝。”
林雅雯還是不相信,應該說是她無法接受。如果是真的,光是娃娃親這三個字,她就輸了。
“不,不,你騙我的,你是騙我的,相濡沒有和我說過,是我先認識相濡的,是我,是我。”林雅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她就只剩下曾經了啊,曾經輸了,她就連一絲念想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