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前腳剛帶牧寧寧回到他們專屬的角落;
后腳就見隗元宗當代掌門臨淵道人沖了出來,提一把靈寶長劍,須發皆張、瞠目欲裂,口中哇哇大叫,呼喊那“徐迅天”之名。
大殿之中立刻亂成一團。
隗元宗沖出幾位老天仙將臨淵道人攔下。
鍛天門的幾名天仙,則是起身將一名其貌不揚的仙人護住。
萬云宗八百仙人抻著脖子,左看看右瞧瞧,大多都如此刻的李大志一般…
他們完全摸不著頭腦。
聽到‘徐迅天’這名字,萬云宗有幾位天仙像是想起了什么,主動走到李大志身旁,對李大志傳聲解釋。
李大志的表情頓時變得一言難盡。
角落中。
顧傾城與朱靈兒只覺道心像是被塞了兩只小貓,左右抓撓,讓他們耐不住想向前問詢,又礙于當前場合,自己不敢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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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二人扭頭看向李平安,李平安也只是聳肩攤手。
“我啥也不知道,”李平安用唇語道,“可能是老一輩的糾紛。”
牧寧寧則是踮著腳尖,努力看向前方,因沒看到仙人互砍略感遺憾。
李大志扭頭尋找李平安。
李平安低眉順眼,盡量靠著墻角站著,拒絕著自家老父親求援的眼神。
他今天已經做的夠多了。
萬云宗來了三十六天仙、八百仙人,不能啥事都要他一個弟子去跑吧?
再說,他管天管地,還能管得到徐升老前輩的家務事?
那個‘徐迅天’可是姓徐啊…
隗元宗當代掌門臨淵道人被幾位天仙摁著坐回了座椅,猶自緊緊攥著長劍、怒視鍛天門一群仙人。
殿后的仙力結界散去,徐升帶著隗元宗諸長老一同外出。
他們的表情都有些嚴肅。
李平安仔細打量徐升,發現這位老仙人的眼神帶著幾分空寂,有些強撐之意。
前方,父親李大志站起身來,主動走到徐升面前,拱手道:
“前輩莫要太生氣,我倒是能理解前輩您此刻心境,今日若是合作不成,鑄云堂之事以后再說也無妨的。”
“哎,”徐升搖搖頭,“不必擔心,這些是我隗元宗家務事,我們自己處置就可,倒是讓萬云宗各位好友看了笑話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罷了。”
李大志道:
“前輩您現在給我一句話,今日是我們留還是走。”
“萬請留下!”
徐升抓住李大志胳膊,目中多是懇切。
“我隗元宗上下都不愿舍棄這份基業,丟了這份道承,老夫不愿一把年紀再去拋頭露面賣靈寶仙寶,各門人也覺得,還是自家山門修行的安心。”
“那我明白了。”
李大志拱拱手,轉身走回萬云宗,入座前朗聲道:
“萬云宗與隗元宗世代交好,徐升前輩與我萬云宗三位祖師皆有厚交!
“今日不管是誰來,我萬云宗八百仙人在此,自見不得旁人隨意欺辱隗元宗!
“是非曲折只有公道論,我已派人去請東盟長老前來評理。”
言罷,李大志看向那莫云深,輕嘆一聲:“道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大財仙人這是什么話?”
莫云深面露疑惑:
“我鍛天門行事光明磊落,從不做那蠅營狗茍之事。
“諸位道友也莫要誤會了,我鍛天門對隗元宗并無惡意,只是因隗元宗自身經營不善,門內難以維系,他們的長老求到了我們鍛天門這,我們才勉為其難答應。
“如若這般,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李大志并不開口。
剛才被李平安釣出來的一名隗元宗長老,忍不住站了出來,低聲道:“迅天哥!你還不現身嗎!”
“呵。”
忽聽一聲冷笑,一名中年面容的道者慢慢起身。
鍛天門前排的十二位天仙,各自露出了少許微笑。
這,就是他們鍛天門今日的殺招。
這個中年道者一站出來,李平安登時聚精會神。
無他,只因此人抬手在臉上微微摩擦,一張仙寶級的薄面具被取下,立刻換了一張面孔、換了道韻和氣息。
同道中人啊!
而且此人煉制的偽裝面具,比李平安當前自己鼓搗的,要高明百倍!
‘得想辦法把這個面具的煉制之法搞到手才行。’
李平安雙眼放光盯著這人。
至于隗元宗的愛恨情仇,他完全沒啥興趣。
這個中年男人,自然就是臨淵道人口中的徐迅天,他個頭中等、身形偏瘦,面容多有憔悴之感,胡子拉碴、鬢毛亂扎,但雙眼無比明亮。
李平安心底聽到了萬象圖的稟告聲:
‘小主人,此人大概四品天仙的修為,體內氣息有些雜亂,似修有魔功。’
四品天仙,卻也算是一位高手了。
李平安再向前看去,目中多了幾分思索。
徐迅天向前兩步,走到大殿正中,轉身正對徐升。
他突然雙腿彎曲、對著徐升遠遠跪下,朗聲道:
“徐家不肖子迅天,請父親傳位!”
“逆子!”
徐升緊緊攥拳,似是要起身暴怒出手,但終究只是緊繃著身體靠在椅背上,怒聲道:
“滾…你給我滾!”
“呵,”徐迅天冷笑了聲,慢慢起身,目中帶著少許譏諷,“父親,您當年說過,只要我煉器造物超越了你,伱就將這隗元宗交給我來打理!”
“混賬!”
臨淵道人怒斥:
“你要掌門之位,就來找我拿!徐迅天!你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你是想把隗元宗毀了嗎!”
徐迅天面對徐升時是那般咄咄逼人;
但他看向臨淵道人時,目光頓時變得無比復雜。
那是無盡的愧疚,也是數不清的歉意。
徐迅天低頭做了個道揖:“岳丈,待我功成之后,這條性命還于你,但在此之前,還請岳丈再忍耐我些時日…快了,就快了。”
“你!”
臨淵道人攥著長劍的手在不斷震顫。
而后,徐迅天再次看向徐升,目光逼人,邁前兩步。
“父親!今日可敢與孩兒比較一番!”
徐升痛苦的閉上雙眼,嘴唇都有些發紫。
萬云宗眾天仙長老各自嘆息,不忍去看這般父子相殘之局。
不知當年事的仙人則多是好奇。
殿門外,越來越多的散修,此刻都已是道心激蕩。
沒想到啊,他們本來是看四宗角力、三大宗爭鋒,現在竟然還附帶了一場隗元宗開山祖師父子相殘的勁爆倫理劇。
眾散修直呼今日來著了。
角落中。
牧寧寧主動拽了拽李平安的胳膊,傳聲道:“不對呀,師兄。”
“怎么?”
“徐迅天喊徐升前輩父親,喊臨淵前輩岳丈,臨淵前輩喊徐升前輩是師父,也就是說,徐迅天娶了自己師兄弟的親閨女?”
牧寧寧雙眼放光,李平安也是一臉費解。
其實東洲煉氣士還是挺在意輩分的。
不過,跨輩分結成夫妻道侶之事,倒也不算稀奇,畢竟輩分是一方面、修為是一方面,輩分較低但修為后來居上者比比皆是。
“你關注的點還挺奇特,”李平安傳聲嘆了聲,“徐升前輩道心在震蕩,離著金仙怕是越來越遠了。”
牧寧寧問:“師兄,你要幫幫徐升前輩嗎?”
李平安扭頭瞧了她一眼。
聽她這話的意思,仿佛他這個合真境煉氣士,只要想指點天仙,就能隨意指點天仙。
虛名害人啊。
李平安笑道:“我可幫不了…”
嗡——
些許嗡鳴聲突然在耳旁環繞。
李平安出手如電,直接將一只蜜蜂抓在掌心,掌心覆蓋了數層法力。
他剛想隨手將蜜蜂扔去云外,但一縷傳聲鉆入他耳中,一股極其熟悉的氣息也映入他靈臺。
是萬云宗的金仙婆婆。
“平安,”玲華婆婆道,“是貧道用了變形之法,貧道先入你袖中躲避,今日之事,若你能出手,就出手相助一番。”
李平安:…
虛名害人啊!
不是,金仙也能產生錯覺啊?
李平安對著袖中的小蜜蜂傳聲,嗓音中滿是無奈苦澀:“前輩,弟子只是合真境,不是金仙太乙。”
“你且看就是,貧道仔細推算過,今日這局的死結在于煉器,唯你能解,便是太乙金仙來了也無用。”
玲花婆婆緩聲道:
“貧道當年欠了徐升一些人情,此次若你能助他一臂之力,貧道自也能還上這份人情。
“貧道知你這小家伙是無利不起早的性子,不過你現在應當是不缺寶物的,貧道也不知該如何獎賞于你。”
“前輩,弟子對變形術比較感興趣。”
“小事罷了。”
李平安耳中多了一段口訣,靈臺多了一團金色云霧,那云霧化作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直接浸潤在李平安的元魂上。
不過瞬息,李平安明悟了一門術法,心底平添幾分感悟,增了許多該術法的推演演變方向。
《云幻生生訣》!
云霧幻生,自在變幻!
此訣總共有十二種變化之法,可變花草蟲魚鳥獸,可化玉佩玉盤云霧。
金仙灌頂,免去修行。
這位玲華婆婆也太痛快了!
李平安眨眨眼,咧嘴一笑,連忙傳聲道謝。
“不過,前輩,弟子還不知具體該如何幫他們,此事若是不成,弟子也無法將您這術法還回去了。”
“傳你些法術,還用計較這么多嗎?”
玲華婆婆笑道:
“稍后你盡管站出去,我就在你袖中,我看誰敢動你。”
“哎,是。”
李平安應了聲,瞬間昂首挺胸,目中多了幾分神光。
一旁牧寧寧看的奇怪,小聲問:“師兄,你怎么像是突然來了精神?”
“師妹你剛才說的不錯,”李平安負手道,“若能幫徐升前輩,今日我自當出手。”
他并未傳聲,嗓音雖不太大,但卻被眾仙人所知。
不少仙識落到了此處。
如果換作是顧傾城、朱靈兒說這般大話,這些仙人自都是看都不看,只當是弟子道心不穩,想借機出風頭。
但說這般話的,是萬云宗的大悟準仙,論道空空點化真仙晉天仙的李平安;
眾仙頓時多了幾分期待。
徐迅天的目光掃來,見李平安不過一個合真弟子,并未搭理,繼續向前逼視徐升。
“父親!今日比還是不比,請給一個回話!”
“你這混賬,今日非要把我這把老骨頭葬了嗎?”
徐升似是穩定了道心,輕輕吐了口氣,在一旁仙人攙扶下緩慢起身,魁梧的身形都變得有些佝僂。
他道:
“迅天,我知你怨我當年見死不救,我也知你恨我不傳秘法于你,不讓你去做成那般事。
“可你我都是煉器師,煉器師之忌諱你應當明白的。
“此事于你已成執念,若你不得放下,此生都會被這執念毀了,你…”
徐迅天淡然道:“父親,我現在只問,你與我比不比?”
“唉,天兒,你當我不知嗎?
“你要這掌門之位,不過是為了要我生平所有煉器感悟罷了。”
徐升苦笑道:
“六千年前我鑄下隗元塔,將我所有煉器感悟放入其中,這本是為我逝去后,咱們隗元宗如果遭災,不至于斷了煉器道承。
“可迅天,我不傳你附靈之秘,正是因我不能傳你附靈之秘!
“這是忌諱,是禁忌,煉死而生,天道不容!
“你想想你都做了什么?
“有幾個人,像你這般拿劍指著父親脖子的,有幾個人,像你這般,卷走門內諸寶財一走了之?
“因為你這執念,梨兒已身死道消,你難道還要逼死我這個父親,把隗元宗送給其他宗門嗎?”
“哈哈哈!”
徐迅天閉上雙眼,面容突然有些扭曲,眼中噙著淚光。
“父親,我做完這件事,立刻自刎于你面前,我不會欠你什么。
“隗元宗你們已經支撐不下去,并入鍛天門又如何?
“今日,我只問你,跟不跟我比!若我比輸了,自斷元神,若你輸了,將隗元宗給我!”
一旁突然傳來冷笑。
卻是李大志忍不住道了句:“宗門并非一人之宗門,宗門乃是眾門人弟子共有的宗門,道友你這般說辭,將隗元宗一眾道友置于何地?”
“死胖子你閉嘴!今日都是你壞我大事!”
徐迅天扭頭怒目而視。
下一瞬,李大志身后嘩啦啦站起來了二十多位天仙,混雜而起的龐大威壓蓋向徐迅天。
鍛天門一側十二位天仙齊齊起身,威壓硬頂。
莫云深笑了聲:“道友,這不過是隗元宗的家事,咱們外人看著就好了。”
李大志微微撇嘴:“要是我兒子這么不懂事,非要吊起來打上三天三夜,家事就是家事、公事就是公事,公私不分,宗門難繁盛。”
“罷了。”
徐升苦笑了聲:
“莫以隗元宗做籌碼了,你要的是附靈之秘罷了,你我比試一番,若我輸了,附靈之秘予你。
“但迅天,她們已逝去千年,哪怕你拼命保著她們娘倆的殘魂…來吧,來吧!
“我倒要看看!你這千年,煉器之法有何長進!”
鍛天門眾仙表情微微變化。
李平安心底也是一陣感慨。
徐升前輩終究是為了宗門選擇了讓步,而今日這局,也唯有將那附靈之秘拿出來,才能妥善解決了。
忽聽一聲劍嘯之聲,大殿中亮起無邊仙光。
徐升背后多了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自劍柄到劍尖渾然一體,其內似蘊藏了無邊星光。
此劍一出,殿外不少散修神魂驚懼,殿內眾仙目多異彩。
有萬云宗仙人貼心的打出一股仙力,包裹了李平安四人,免得四弟子被這長劍的靈壓所傷。
劍修顧傾城眼都直了。
“父親,”徐迅天啞然失笑,“你的得意之作,依舊是萬年前鍛鑄的這把星吟劍,那你輸了。”
言罷,徐迅天一掃衣袖,整個大殿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一輪圓月忽自徐迅天背后升起,月中顯出月桂樹,月桂樹下有一仙人揮斧砍伐。
那仙人揮斧的一瞬,一把大斧脫手而飛,萬千星光匯聚而來,大斧竟有了實體般。
少頃,又似有陣陣殺伐呼喊之聲驚起!
星墜月落,天地間彌漫著一片片猩紅。
一把巨斧懸在徐迅天背后,散發著濃郁的威壓。
星吟劍威壓再起,其上多了一道淺淺的仙子虛影,似是仙子立于冰川山巔之上。
巨斧背后出現了一個狂莽漢子的虛影,壯漢雙眼張開,那仙子的虛影變得微弱了些許。
噗——
徐升老前輩突然低頭噴了口鮮血,目中帶著幾分震驚。
“師父!”
“師祖您怎么了!”
徐迅天微微揮手,巨斧歸于袖中。
“父親,你輸了。”
徐升像是一下老去了數千歲,無力地坐在座椅中。
角落中,李平安嘆了口氣。
玲華婆婆傳聲問:“可有法子應對?”
“總不能白拿您的變形術,”李平安笑了笑,拍了拍前方仙人的肩膀。
前方萬云宗眾仙會意,立刻讓開了一條通路。
李平安踏出兩步,已是引來了場內場外諸多視線注視。
有金仙躲在袖中,他也不必在意各處的威壓,目不斜視、注視徐迅天。
“你個死瘦子!”
李平安淡然道:
“不過靠作弊取勝,也敢在此與徐升前輩論輸贏?”
徐迅天微微瞇眼:“區區合真,何敢口出狂言?”
“我合真境是因我修道日淺,而不是我以后一直都是合真境,”李平安訕笑,“你何不想想,為何徐升前輩寧肯把附靈之法傳給我,也不傳給你呢?”
“什么!”
徐迅天目中滿是怒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