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街項目并不復雜,外墻重新粉刷一遍,有手的人都能干。瓦頂翻新,舊瓦換成新瓦,純體力活。剩下的元宵主題裝扮,像什么氣球、花燈之類,半天功夫就能完成。
照理來說該是一帆風順。
偏偏天不遂人愿,在齊磊決定加班加點趕工的當天夜里,出了事故。
雨雪天氣,瓦片就沒有干的時候,濕滑的跟泥鰍一樣,無從落腳。再加上人上去多了房屋可能會塌,翻新工作都是由幾個原來干過工地小工的村民輪班進行的,耗時耗力,速度一直快不起來。
白天安全性還有保障,注意著點,摔倒的可能性完全可以忽略不計。這加班第一晚,大燈再多也不行,亮歸亮,也晃眼睛。潘小龍身為隊長,肯定得打個樣,起到帶頭作用。
入夜里,潘小龍全副武裝,和李允文組成兩人小隊上了房頂。防護措施只是一個安全帽,一雙白手套。干的活也簡單,一個人揭下舊瓦,一個人鋪上新瓦。
事沒有什么技術性,拿起丟掉、放下的重復動作。
兩個人配合著來,舊瓦翻得有多快,進度就有多快。
潘小龍干的是揭瓦的活,每回都是翻三四塊瓦片一起丟下房。
他是把齊磊說的趕時間聽進耳朵里了,難免分心。才揭了兩三行,腳下踩空,從三米多高的屋頂上滾落下來,摔了個屁股蹲兒。
幸好現在天氣冷,他穿的厚實,又加上屁股著地,并沒有摔到哪個要命的地方。
當時潘小龍這一摔,把工人們嚇給壞了,紛紛放下手里的活,圍上前去關心,鬧哄哄的。
齊磊穿過人群,急的快要哭出來,叫道:“潘叔,你摔哪了?還能不能站起來?”
“沒事,就是這,這右邊的小腿很疼。”
潘小龍忍著痛笑了聲,伸手摸了摸疼痛的小腿,倒吸一口涼氣。
齊磊隨手點了兩個工人扶住潘小龍,邊拿出手機邊叫道:“扶著潘叔別亂動,等救護車來。”
救護車姍姍來遲,齊磊想過自己留在這里,派兩個工人陪潘小龍去醫院就好。被趙牛鼻子使了個眼色,雖然不明白道理,還是自己跟著潘叔去了醫院。
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個舉動,讓他日后受益良多。
診斷結果很快出來,右小腿粉碎性骨折。聽著嚇人,其實骨頭碎裂成三塊或三塊以上,都叫作粉碎性骨折。話是這么說,也令齊磊一陣心酸難過,不提潘小龍養傷的半年時間里得少賺多少錢。小腿粉碎性骨折后,一輩子都不可能恢復成原來的狀態了。
病房里,潘小龍看了眼吊瓶,勸道:“阿磊,別在這看著我了,我沒事。種田還有砸到腳的時候,這點小傷無所謂,你回去看著工地吧,別耽擱了事。”
“潘叔你別說話,歇著吧,渴了餓了再跟我說,工地上有趙爺爺在。”
齊磊笑了聲,目光落在潘小龍打石膏的腿上,“潘叔,我,我對不起你…”
潘小龍沒打針的右手想拉齊磊,沒成功。叫道:“你哭什么,關你屁事!”
齊磊抹了把鼻子,“要不是我讓你們晚上加班,你也不會看不清楚,從那么高掉下來。”
“你啊!總是這么不分輕重,答應了別人如期完工,就要做到。我的事怪我自己,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把工程早點干完,送我回家。這醫院可不是我們能來的地方,住個十天半個月,我大半年白干咯。”潘小龍嘿嘿一笑,把頭一偏,“我要睡覺了,你別吵我。”
病房里共有三張病床,除開潘小龍占據的一張外,還閑置了兩張,帶個洗手間。
洗澡得去走廊盡頭打水。
看潘小龍的樣子,別說洗澡了,連洗臉都懶得洗。
齊磊苦笑了聲,也知道勸不動潘小龍,又坐了半拉小時,見潘小龍真睡著了,便走到樓道口抽煙。
冬天給人的感覺是亮堂,無處不在的雪花像路燈一樣照明黑夜。到了換季的時候,又黑的深邃,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靜謐夜里,齊磊煙一根接著一根,抽到喉嚨發干,抽到手指泛黃。
他知道后悔是最沒用的補救措施,可還是忍不住責怪自己。如果沒有堅持晚上加班,或許潘小龍會健康的跟他走完很長的一段路。
如今最令他擔心的是,做完元宵街工程,潘小龍回打酒村養病,有誰能鎮住那一幫村民。
趙牛鼻子好雖好,當隊長還差點,起不到帶頭作用。
肯定是要回打酒村招人的。
李大腦袋倒挺合適,可惜脾氣太暴躁,犯起渾來誰也不鳥,齊磊鎮不住他。
剩下的只有梁有田了。
齊磊想了想,把自個逗笑了,搖搖頭,掐著手指算了算他目前能拿出來的錢,也就三千二,給潘小龍出完醫藥費后還能剩個兩千。
這又涉及到一個工傷賠償的問題,當時是2001,工傷保險條例(2003頒布)還沒有出臺,工傷賠償標準參照的是社會保險條例。
實際上得看老板的良心,還有工傷人員怎么應對。
齊磊肯定是想都不會去想別人賠多少錢的,他先拿出兩千塊給潘小龍當營養費,也懶得管多了還是少了。以后每個月看工資情況,幾百一千的給,直到潘小龍痊愈,能夠參加工作為止。
第二天,潘小龍聽到齊磊的打算后,沉默了好久,沒有笑也沒有生氣,和齊磊一起吃完早餐,鄭重道:“阿磊,我這腿吧,養好了也不能再陪你干工地了。叔只能跟你說,以后還有機會一起工作,你喊叔,叔隨叫隨到。”
齊磊深受觸動,重重點了下頭,囑咐潘小龍好好養傷,回到青山里。
工程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工人們忙里偷閑,問潘小龍怎么樣了。齊磊一一回答完,便加入工作中,承擔起潘小龍的隊長職責,半天下來,也摸清了些狀況,心情很是沉重。
加上今天,只剩三天半,晚上加班加點,也不可能如期交差,再這么傻干下去,落不了好。
“李長壽,你是想讓我求你?”
齊磊看向名鼎大廈方向,深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