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公

　　化成禪寺位于秀江北岸，始建于唐朝，距今已經有一千二百年，幾經磨難，在兩年前開放游覽，去年又把化成寺舊址推了，新起一座五層大殿給信徒燒香禮佛。

　　月城的老人們被塵封住的記憶掀開一角，毫不遲疑的拋開近幾年新建的寺廟道觀，將香火送往化成禪寺。

　　新世紀的序幕是2000，起跑線就是2001，這個新年的份量，不比去年差到哪。

　　如愿以償的擔紙抱香，要給佛祖菩薩還雙倍的愿。

　　福報少的不甘落后，帶上比去年高出三倍的香火錢，誓要求個靈驗。

　　塔旁黃紙堆起三米高，寺前寶鼎，密密麻麻幾千支線香，煙霧繚繞，飄出十來里地，蔚為壯觀。

　　齊磊不合時宜的說了聲，“這些換作錢得多少啊，太可惜了。”

　　“你瞎說什么呢。”

　　周蔚橫他一眼，略帶慌張的到處看，皺著眉頭道：“你要是不想被幾百個人鼓著眼罵，就接著亂說話。”

　　齊磊還要再說，卻看周蔚雙手合十，閉著眼呢喃道：“口不擇言，口不擇言，觀音菩薩不要怪罪。”

　　“我不說就是了。”齊磊心下一暖，笑出一口白牙，又有些生氣，心想：“看把她嚇的，不會真信佛吧。”

　　這么一打岔，周蔚都懷疑來寺里祈福是不是來錯了，在這呆久了，齊磊該不會惹出事來吧。

　　她心里裝著事，連紙錢都不燒，只是買了幾根線香，拉著齊磊到大殿里排隊，等著給菩薩拜年，拜完就走，絕不耽擱。

　　齊磊一臉的不情不愿，又不敢惹周蔚生氣，忽胳膊被人拍了下，回過頭去看，差點叫出聲來。

　　老人身材瘦弱，衣著樸素，不尋常的是他臉上有一道猙獰傷疤，跟條大蜈蚣似的，壞了樣貌，也沒能掩蓋住他那份出塵氣質。

　　老人的眼睛很年輕，跟周蔚的很像，又比周蔚的更廣闊、更厚重，像是月亮跟星星的區別。

　　齊磊看了他一眼，便回過身子，再不能像先前那樣隨意，身子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脖子升起股涼意，仿佛在他身后站著的不是個老人，是一頭斑斕猛虎！

　　“周蔚，我站你前面吧。”

　　齊磊受不了老人的氣勢，半帶哀求的跟周蔚商量換位置。

　　周蔚別過頭，目光掠過齊磊，落在老人身上，迎上去抱住老人，“爸爸，你怎么來了。”

　　老人沖著周蔚笑笑，又看向齊磊，在倆人身上來回打量一陣，眼里掠過一抹意外神情，朝齊磊伸出手，“你好，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像別人那樣叫我周公。”

　　齊磊略彎了彎腰，雙手伸出和周公握手，笑道：“您好。”

　　周公轉而朝著周蔚說道：“我出來是散步的，沒想到會遇見你，不打擾你咯，我先走啦，佛祖菩薩可受不起我一拜。”

　　“別瞎說。”周蔚輕輕拍了周公肩膀一下，轉過頭合十說道：“口不擇言，口不擇言…”

　　看熟練程度，明顯不是第一次了。

　　周公笑著搖搖頭，背著手朝門外走去。

　　齊磊哪里肯放過這個賣好的機會，渾勁上頭，把自個當成人家女婿，覺得周蔚那可憐模樣太丟人，把周公叫住，男主人一樣揮手叫道：“不拜不拜，有這燒香的錢，買兩斤豬頭肉吃多好。”

　　廟會上，誰敢瀆神，這話一出口，鄰近的人都看向齊磊，眼神里無一不是責怪。

　　齊磊懵了，滿是不解，傻乎乎的問周公，“怎么你說菩薩閑話就沒人怪？”

　　周公哈哈大笑起來，越看齊磊越有意思，叫道：“我可沒說菩薩閑話，你別拉我下水，順便告訴你一聲，這寺廟沒我做不起來，就連菩薩的香火錢都得分我一半呢。”

　　齊磊閉起嘴巴不想說話了，扎心。

　　一行三人朝山下走去。

　　周公不想讓周蔚跟著，趕又趕不走，只得一路囔囔著佛祖菩薩的不是，走到半山腰，沖著周蔚說道：“你在這等等，我跟這小子說幾句話”拍了齊磊肩膀一下。

　　齊磊看向周蔚，心里也打鼓，老丈人跟女婿，前世的仇家，今生的債主。

　　“去啊，他還能吃了你啊！”周蔚哼了聲。

　　周公帶著齊磊走到一處凸出石臺上，轉過身子，上上下下打量齊磊，目光很是平靜，并沒有齊磊意料之中的輕視、鄙夷、探究，又有些疏離，就像是走在路上，隨便看了一眼路人。

　　齊磊笑了笑，“周公，您身子骨好些了沒？”

　　“天天小護士伺候著，能不好嘛。”

　　周公背起手來，朝遠處站著的周蔚努了努下巴，“喜歡？”

　　齊磊臉紅到脖子根，心里叫著不能怕，帶著赴死的心情，重重點了一下頭。

　　“家里都有誰啊？”

　　“我跟我娘。”

　　“噢，你是做什么的？”

　　“在您女兒手下當差。”

　　“哪人？”

　　“齊家鎮。”

　　周公眼神變了變，像是追思、又像是憤怒，閉了下眼，鎮定下情緒，接著說道：“湘贛省道邊上那個齊家鎮？”

　　“對啊，齊家鎮打酒村。”齊磊有些納悶的抓了抓頭發，支吾道：“是不是太偏了，我…我有定居月城的打算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公擺擺手，搖頭苦笑一陣，不像是跟齊磊說，像是跟自己說，嘆道：“落葉歸根，挺好的。”

　　從山上下來后，沿著公路一直走，走到停車場，硝煙彌漫，滿地都是鞭炮紙屑，周公忽然加快腳步，從路旁民房邊上的小路跑走。

　　“喂，你別走啊！”

　　周蔚氣的直跺腳，“什么意思嘛，就這么不樂意跟我在一起？”

　　齊磊無來由的有種輕松感，靜等了片刻，才說道：“他可能有事先走了吧，我們還去不去拜佛？”

　　周蔚點點頭，“回去吧，見佛不拜，要損福報的。”

　　“我，我只是說說而已。”

　　齊磊唉了聲，無精打采的跟在周蔚身后，再次到達化成禪寺，香客已經換了一波，等著給菩薩拜年的隊伍卻一點變化沒有，還是那么長，拜完神后，齊磊可算是解脫了，回小區路上，問道：“你爸爸是不是去過齊家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