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天亮,退了房間,齊磊整個人松松垮垮的走在路上,逛到縣人民醫院附近,才見著了個銀行。
沒有電話也不要緊,齊磊找到能借打電話的超市,把錢包拿了出來,零零散散的約有八十塊,一張身份證,一張小卡片.
小卡片是齊家鎮政府下發的政民一家親聯系卡,上面有打酒村村委會的座機號碼。
齊磊把電話打到村委會去,開口就找他三叔公,沒人,又找小劉,這才開始進入正題,“劉哥,我找你有點事。”
“你在哪呢?”小劉問。
心虛的齊磊哪里會說,嘿嘿笑了兩聲,“我在外頭呢,梅文懷有兩千塊錢放在我這,你幫幫忙,把他家廠子電話給我,這錢我寄到他廠里去。”
電話那頭的小劉沉默了片刻,才道:“行。”
“謝謝你了。”齊磊把川雅木材廠的電話記下來,正要和小劉告別。
小劉先說話了,“三叔公說打酒村沒有躲事的孬種,你覺得他是在罵誰?”
齊磊默默放下電話,自嘲一笑,又打給川雅木材廠,問財政要銀行卡號,然后去到銀行,確認銀行賬戶是梅文懷爸爸的名字,才把錢打過去。
短短兩天功夫,青梅竹馬為了給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討老婆嫁給了大叔;發小二十啷當歲,還那么講義氣,商都不商量,就給他頂罪坐牢;一想起來,又好氣又好笑。
回家前,齊磊打算跟梅文懷、陳晨,還有李長壽都道個別,大家說的都對,是該找份工作,好好努力了。
再次走進縣人民醫院里,來到住院部六樓,人煙稀少,齊磊正奇怪呢,就聽旁邊經過的護士在小聲議論,說著“真慘啊,人都死透了還沒發現”、“那不是親娘吧,怎么還睡過去了”。
他心中陡然泛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再邁出一步,頭暈目眩,后腦勺生疼,可能是前天晚上打架時摔的。
陳晨已經不在病房里,有個中年男人對著她睡過的那張病床神神叨叨的不曉得在念些什么,隱約能聽清幾句“塵歸塵土歸土”、“前生已過,來世可期”之類的,悼詞?
“您好,我問一下,睡這的病人呢?”齊磊問。
中年男人被打斷話語,有些不高興,“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同學,她是出院了嗎?”
“這個,人昨天走的,被她媽媽連夜帶回家了。”
齊磊心中猛地一痛,連退兩步,背靠著墻癱倒在地上,臉上瞬間掛起兩行熱淚,“雀妞,雀妞,你怎么,我們不是說好了么…”
“節哀。”中年男人說完,變戲法一樣拿出個像是石頭做的杯子,往病床上灑水,灑著灑著,忽然問道:“對了,她媽媽還沒有打死亡證明呢,你回去后…”
“你他娘的找死是不!”
初秋時節,刮風打雷,陰雨連綿,齊磊的心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從住院樓出來后,鼻青臉腫的他在花壇邊上蹲了一上午,恍若石雕,仿佛靈魂都要脫體而出,穿過名為時空的牢籠,回到懵懂時候,沒有悲傷的那些年。
李長壽趕到的時候,氣喘吁吁,和齊磊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十來分鐘,小心翼翼道:“那個,你看著她走的?”
“我走你妹!”
齊磊跳下來,一拳打向李長壽,蹲太久了頭有些暈,揮出一拳后,人也摔在地上,抱住李長壽腿用力一翻,又是一拳打過去,口中臟話說個沒停。
好心好意趕來勸導,招一頓打,這倒霉事,讓李長壽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反正動手了,干脆打一架,互相都發泄發泄。
這一架你來我往,拳拳到肉,打的十分精彩,可惜的是現在是午睡時間,少了觀眾,未免有些不完美,兩人打完,頂著熊貓眼坐在花壇上。
齊磊伸手,“給我支煙。”
“什么時候學會的?”李長壽拿出煙來。
齊磊略有些笨拙的把煙點燃,“剛才。”
這話就違心了,煙酒嘛,男人總得沾一樣,兩樣不沾,就給人一種沒缺點的感覺,人怎么可能沒缺點?這類人通常都會被罵作虛偽。
相比起需要掏糧食來釀的酒,齊磊覺得還是煙好,一包省著點能抽三天,哪怕這樣,他也不買,偶爾抽一支別人發的,心里還是想做個沒缺點的人,已經家徒四壁了,還沾染不良嗜好,雀妞肯定不喜歡。
天意弄人,到頭來,渾身都是缺點。
“我是不是挺失敗的?”齊磊問。
李長壽笑了笑,“看哪方面吧,你要又說沒錢,多少錢才算有錢?你要說沒愛情,誰家找老婆不是找過日子的?你會覺得失敗,大概是你的身體成年了,心卻沒有。”
齊磊“撲”的一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深深吸一口煙,猛地咳嗽兩聲,“烏龜啊,這么久沒聽你說教,還真有點想念,你這人啊,總是一副圣人模樣,忒欠!”
李長壽沒在意,他知道齊磊受了刺激,心里也急,急也沒用,他一不是心理醫生,二不是知心小妹,哪里會安慰人。
男人安慰男人,聽上去就不像是那么回事。
“昨天…對不起了,我媽媽一直催我回家,我以為有要緊事,回去后才明白,原來是我沒上班,出門也沒跟她說。一下子見不到我人,她啊,就有一種失去掌控權的感覺,我如果沒工作沒‘正事’,她得讓我在她眼皮子底下待著才能放心。”李長壽笑,心情一激動,問道:“你跟我一起去上班嗎?”
齊磊呵呵冷笑一聲,“我不想管你的破事,雀妞死了,我跟著死了,你明白嗎?你不明白,你就不配有朋友!”
李長壽臉色煞白,看著齊磊漸行漸遠的身影,他一臉惘然的看向天空,還沒到落山的時候呢,為什么今天的太陽,比昨天的夕陽看上去還要來的昏暗。
雀妞跟你兩小無猜,跟文懷,跟我,難道就不是青梅竹馬?
她死了,你難過,我難道不難過?
你爹死的早,你娘好脾氣,你比誰都自由,你他娘的沒一點責任壓在身上,有什么臉嘲笑別人!
李長壽猛地站起身,晃了晃有些暈眩的腦袋,他決定回家,在齊磊看不到的地方,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