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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天行健,入半圣

  陸沉身后,一位身穿灰色麻衣,頭發蓬亂的老者,面帶慈和笑容,立在那。

  他的身形不高,腰身有些佝僂,但他氣息與此方星辰相合,讓人感受不到絲毫違和。

  如果不是身在數丈外,又是顯露身形,便是韓牧野也看不到這位存在。

  陸雨舟,天玄世界中州皇城書院副掌院。

  儒道大宗師之巔的人物。

  陸沉終于回過神來,緩緩轉身。

  韓牧野能看到他雙拳緊握,后背挺直。

  陸雨舟面上露出復雜神色,輕嘆一聲:“癡兒,何必來——”

  “嘭——”

  陸沉一拳砸在陸雨舟的臉上,將陸雨舟砸倒在地。

  “逆子,逆子——”掩住長流鼻血的陸雨舟慘痛高呼。

  韓牧野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陸雨舟被陸沉拳打腳踢。

  “叫你不辭而別!”

  “叫你丟下皇城里的爛攤子給我!”

  “叫你欠一屁股債不還!”

  陸沉咬著牙,拳頭揮舞,完全不像是個儒道宗師。

  陸沉舟在地上抱著頭,先時候還在那吼著“逆子,老子就不該生下你”“再打老子翻臉,一指頭碾死你”“逆子啊,當年就該射墻上”…

  后來,陸雨舟已經不喊了,好像快斷氣模樣,在地上抽搐。

  遠處,蘇和與那些玄陽衛都轉過臉去。

  韓牧野覺得,自己應該要上前制止的。

  畢竟儒道講究尊卑,這兒子打老子,還打的這么狠,當真是,難得一見。

  不對,真要打死了,自己剛才那人情不是白賣了?

  “咳咳,陸御史,陸雨舟前輩修為與星辰相合,現在已經風燭殘年,怕是扛不住揍。”

  “要不,你輕點,或者,緩緩再打?”韓牧野上前一步,朗聲開口。

  陸沉抬起的拳頭僵住,緩緩收起。

  轉過身,他看向韓牧野,然后輕嘆一聲:“韓兄弟,實在家門不幸啊…”

  地上,抱著頭的陸雨舟翻個身,轉過臉去。

  韓牧野看看四周,輕聲道:“陸御史,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再談?”

  “走吧,我帶你們去個地方。”陸沉還沒答話,陸雨舟已經翻身爬起,拍拍衣袍上的灰塵,大步往前走去。

  這身形矯健,絲毫不像之前在地上裝死樣子。

  當然,一位有望沖擊半圣的儒道大修,光靠拳腳想打死,恐怕要一位化神境體修全力出手。

  化神體修,這世上不知道有沒有。

  陸雨舟在前面帶路,陸沉與韓牧野并肩而行。

  后面,蘇和等人持劍護衛,快步跟隨。

  “韓兄弟,你當真是西疆鎮守?”陸沉轉頭看向韓牧野,面上露出好奇。

  西疆鎮守,能有儒道大宗師戰力?

  韓牧野點點頭,開口道:“說起來,都是機緣巧合。”

  當真是。

  不管是這黑色小劍,還是能修浩然氣的紅塵咒,還是從中州開始聚攏的人望,都是巧合。

  韓牧野并非有心為之。

  陸沉張張嘴,沒話說。

  儒道修行一步一腳印,一鞭一條痕,那是無盡的苦讀積累,何時有巧合之說?

  “你看吧,死讀書是不行的,要多出來走走,長長見識。”

  前面帶路的陸雨舟很是語重心長的開口。

  “這么說你流連皇城外煙花之地常年不回,也是長見識?”

  “哪天我也去長長見識。”陸沉冷哼開口。

  陸雨舟肩膀一顫,低聲道:“那,那不成的,你是陸家嫡長子,怎能去那地方?”

  聽到他的話,陸沉目中閃過一絲溫和。

  然后,就聽到陸雨舟嘀咕聲音傳來:“話說百多年沒去過,那邊的船娘應該換過很多茬了吧?那就沒事了,便去了也不算…”

  陸沉目中閃過怒意。

  韓牧野將頭扭過去,看向周圍。

  綿延荒原,沒有絲毫生機。

  這顆星辰,已經死寂。

  不對!

  韓牧野雙目中閃過晶亮。

  “發現了?你這感官當真敏銳啊。”前方帶路的陸雨舟呵呵笑著,身形一閃,急速前行。

  前方,竟然有一片蔥翠的草木山林!

  這死寂星辰之中,還有一塊有生機的地方!

  陸沉也是一愣,連忙大步跟上。

  韓牧野的速度更快一籌,只是一動,身形已經落在那山林之前。

  說是山林,其實不過是十幾株丈高的松樹,下方還有一片半枯死的草地。

  總共,也就方圓三四丈大小。

  可哪怕再小,這也代表這此星辰最后的生機。

  只要生機未斷,都有重聚的可能!

  韓牧野湊在一株枯草之前,面上神色鄭重。

  他將頭觸在這草葉上,雙目之中閃動輕柔的光。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此方世界最后的倔強。

  他看到這天地的隕滅,看到天道的崩塌,看到生靈的消融。

  一位身穿袞服,手持玉尺的老者來到這里,將這最后的生機護住。

  老者以自己的道行護衛這些草木,每日以自身的修行化為水汽澆灌。

  一日復一日,老者身上力量日漸干涸。

  這些枯草也到了最后的時刻。

  但他們都在倔強的堅持。

  堅持了百年。

  來到近前的陸沉面上神色也是肅正,低頭看著這片枯草,還有那幾株小樹。

  “哼,給你釘棺材板都不夠。”他口中低語,面上神色卻緩和。

  陸雨舟咧嘴笑,緩緩坐在一株小樹身邊。

  “哎,修行一場,沒想到終有一日能與星辰共隕。”

  他的目中,神光逐漸暗淡。

  他是真的油盡燈枯了。

  這一處星辰最后的生機之地,耗費了所有的力量。

  可惜,星辰無法復蘇,他自己也只能跟著一起隕滅。

  遠處,匆匆趕來的蘇和等人相互看一眼,單膝跪地,將頭低下。

  這是對一位儒道大修士的尊重。

  “此星辰之中還有星辰之心,算是至寶。”

  “我以神魂與修為溫養這星辰之心百年,你們將它取走也不算違了天地道義。”

  背靠在樹干上,陸雨舟身上暮氣彌漫。

  “我一生修行千年,雖飄搖紅塵,卻對我儒道執著不易。”

  “在我無力突破時候,以為留下血脈傳承就能無憾。”

  “陸沉,對于你們兄弟我是愧疚的。”

  陸雨舟抬頭看向陸沉。

  這一刻,這位儒道大宗師巔峰的儒道大修,如尋常彌留老者一樣,雙目之中充滿眷念。

  “我在皇城書院做了三百年教習,做了百年副掌院,卻不曾教授你們兄弟一日。”

  “坐下吧,今日,且聽為父為你講一節課。”

  緩緩坐直身軀,陸雨舟身上透出一絲凝重的力量。

  陸沉面上神色復雜,最終還是點點頭,盤坐在陸雨舟身前。

  韓牧野也往后退一步,盤膝而坐。

  “我天玄儒道傳承,上溯可到十三萬載之前。”

  “何為儒道?”

  “人知之而需也,世間萬物有其道,為何人能知義守禮?”

  “天地之道崇尚自然,但我儒道卻要守一分節與義。”

  “為何?”

  “心之守,義之在,若心不能守,與草木何異?”

  說到此處,陸雨舟抬手輕撫身側的小松樹。

  “其實草木,也懂知義守信的。”

  隨著陸雨舟話語,那幾棵小樹震動,似乎是在回應。

  一旁的枯草則是隨風飄蕩。

  死寂之地,何來有風?

  韓牧野抬起頭。

  遠處天際,有道道靈光涌動。

  云天界修行者去而復來。

  “哈哈,且聽且聽,若是在我課堂,這般分心,我定要打板子的。”陸雨舟長笑,看一眼韓牧野,然后又道:“治學修行最講究心境。”

  “你的儒道修行得來偶然,更要尋求靜心。”

  “我觀你以詩文為劍,當真是文氣橫貫天地,此道若能常行,定然可成儒道一脈。”

  “可惜,我看不到這一脈興盛了…”

  伸手扶住背后小樹,陸雨舟顫巍巍站起身,抬頭看向天穹。

  天際,恢弘震鳴,靈光遮掩天穹,無盡威勢碾壓而下。

  “敢殺我兒玉陽,你們和你們背后的界域都要陪葬!”

  一道聲音響起,如天雷震動山河。

  死寂星辰之上,無數風卷升起,山川崩碎!

  一言碎天地,如此強者,必已經跨過元神出竅,成為天境巔峰,化神大修!

  化神大修士,此等人物來此,一眼就能滅殺所有人!

  哪怕韓牧野儒道大宗師境界,自身各種寶物護身,在這死寂星辰上,不會多撐一息。

  化神大修,天境最后一重,世間最后一境界,最接近不死不滅的仙神之人。

  在這樣的強者面前,能撐一息,已是榮耀。

  那些玄陽衛個個吐血跪倒,陸沉面色蒼白,身周人望之氣和浩然氣已經催動到極致。

  韓牧野面沉如水,全力盤算自己手中底牌。

  沒有絲毫機會。

  仙靈界,實在太強大。

  化神大修,只能仰望的存在。

  “呵呵,今日這最后一課,我讓你們看看什么是儒道修行。”

  勉強起身的陸雨舟一邊呵呵笑,一邊伸手掰下一截松樹枝,拄在手中。

  一步一頓,陸雨舟身上,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在翻涌。

  “等會我碎裂星辰,星辰之心會護著你們離開的。”

  陸雨舟面上神色淡然,步步前行,頭頂,一位長袍大袖,頭戴玉冠烏紗的俊朗中年虛影浮現。

  “我輩儒道,成仁取義。”

  “天地有道,朝聞夕死,善矣。”

  虛影口中高喝,漫天的金光與紫氣交纏,化為一柄紫金長尺。

  “萬界有序。”

  話語落,天地清明!

  原本被前方靈氣震動的整個星辰,全都化為虛無。

  無數的靈氣被壓在星辰之上,仿佛要蘇醒。

  “天地生光。”

  虛影再一喝,萬萬里虛空之中,靈光閃耀,仿若白晝!

  言出法隨,天地生光!

  這一刻,陸雨舟雖不是儒道圣人,卻有圣人之能。

  這力量,來自他千年苦修的一夕散盡,來自這死寂天地的最后輝煌。

  靈光籠罩,對面一位身穿玉色長袍的道人身形顯露。

  道人頭戴玉冠,一身玉色長袍,腰間有劍,掌中托玉盤。

  這道人面上神色陰沉,帶著凝實的殺意。

  “原來是天玄的嘴瓢子。”

  “你們這些躲在角落里的家伙滿口仁義,到底不過是群無能的可憐蟲。”

  “本尊今日鎖了你的神魂,搜出你的身份,去天玄世界找文墨聲那個縮頭烏龜要個交代。”

  道人口中冷喝,身上道道青氣升起,將陸雨舟催發的靈光撞開。

  “轟——”

  兩道強大力量沖撞在一起,引動無數萬里虛空動蕩。

  道人身形被震出千里之外,陸雨舟的身軀躬起,不斷咳嗽,口中鮮血噴涌。

  陸沉立在原處,面上露出悲痛之色。

  “他這個人,其實,我們都不怨他的…”

  “那些船娘,我們陸家,都養著的。”

  “紅塵煉心,我知道他除了煉心,還在煉己。”

  陸沉轉過頭,看向韓牧野。

  “韓兄弟,等會你將此星辰之心帶走。”

  “父有事,子當承。”

  “我不能為他陸雨舟養老送終,總該與他同赴死地。”

  向著韓牧野一躬身,陸沉身上浩然氣與人望紫氣交纏,一步步往前走去。

  陸雨舟面上一愣,驚愕的轉頭。

  “癡兒…”

  陸雨舟面上閃過痛色,終是一嘆。

  “我陸家傳承不該這般斷絕啊…”

  “也不算斷絕。”陸沉面色淡然。

  “你欠債太多,陸家家底子都掏空了,我那嫡子陸陽只能窮養,富武窮文,陸陽現在在玄陽衛里耍狠弄兇,混了個屠夫的名字。”

  “往后陸家不做酸儒了。”

  酸儒。

  陸雨舟臉上神色復雜,搖搖頭,然后又點頭。

  “好,那就不修儒了。”

  轉身,他看向遠處。

  那仙靈界道人身形已經橫跨千里,呼嘯而至。

  化神大修,跨越千里之地不過百一息。

  “呵呵,還真是一條大魚。”

  “能引這死星之力,這星辰之心定然是還在的。”

  “一顆星辰之心,能凝一道身外化身。”

  “一個嫡子性命換一道化身,也不算太虧。”

  道人冷笑,手中玉盤飛出,無盡的靈光將整個天穹籠蓋。

  “此地若是天玄世界,本尊或許還真不是你的對手。”

  “可惜,這死星,你只能是個老朽腐儒。”

  目光落在擋在陸雨舟身前的陸沉身上,道人咬牙道:“原來是父子同心,那本尊就先讓你感受喪子之痛!”

  道人話語落下,手中玉盤一轉,帶動無盡的威壓往陸沉撞去。

  森然的威壓將陸沉身軀鎮住,不能動彈絲毫。

  儒道宗師,在一位化神大修面前,連動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

  陸雨舟面上神色絕然,頭頂的虛影炸碎。

  那紫色的人望之氣與金色浩然之氣結合,化為一道光幕,將陸沉護住。

  “你錯了,世間父子,父在,子當安然。”

  陸雨舟身上,閃耀著不能直視的光芒,手中木杖舉起。

  天地,震動,崩碎就在眼前。

  這一擊,將是最后一擊。

  這一刻,這星辰,在悲鳴。

  這聲音,在韓牧野耳邊縈繞。

  “這是天地同悲嗎?”

  韓牧野回頭,看到那幾株小松樹微微震顫。

  哪怕這天地只剩下幾株小樹,一蓬小草,它們,也有自己的悲傷,不是嗎?

  “你,也不想看到他歸隕,對吧。”

  韓牧野口中低語。

  他不是說給自己聽。

  他是說給腳下的大地聽。

  這大地,能聽見他的聲音。

  從始至終,從他落在這星辰上時候,這大地,就在呼喚他。

  所以韓牧野之前會出手。

  就算沒有陸雨舟出聲相求,韓牧野也會出手。

  這是此方天地的哀求。

  “我也不知能不能救他。”

  韓牧野輕嘆一聲,抬頭,背后有淡淡的靈光閃動。

  天鶴翼。

  如果救不了,他會毫不猶豫離去。

  等有一日,往仙靈界去為陸雨舟父子報仇。

  “陸前輩,你可知天地大道,長存不息?”

  韓牧野身上紫色的人望之氣涌現。

  他的腳底,青翠的草木親和,渾黃的土石親和,淡綠的水之親和向著四周彌漫。

  陸雨舟轉頭,看到韓牧野身上那濃郁到極致的光暈。

  “前輩,你可明天地之道?”韓牧野高喝出聲。

  陸雨舟雙目清明又茫然。

  “天地長存,自有其道…”

  “天地,有道…”

  一時間,陸雨舟身上氣息飄搖,動蕩不定。

  原來自己以為已經掌握天地大道,此時再看,竟是一片虛幻。

  何為道?

  韓牧野身后,長袍大袖,玉冠綸巾的虛影浮現。

  “前輩,天地之道,在于自強,在于厚德。”

  韓牧野抬手,一支墨筆在掌心。

  一個個大字在天穹上出現。

  “天行健——”

  “轟——”

  萬里雷霆,虛空生輝!

  “天行健…”陸雨舟口中低語。

  對面道人面色變幻,想要抬手,卻似乎被一種力量壓制,完全無法行動。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韓牧野的墨筆之下,一行大字出現。

  陸雨舟面色漲紅,身上氣息震動,從腐朽到澎湃,再到沖霄激蕩!

  這一刻,他身形不再佝僂,雙目不再渾濁,一身力量氣血,激起云氣如龍卷。

  入道!

  聞道入圣!

  半圣!

  對面,仙靈界道人神色巨變,咬著牙,手中玉盤轟然炸裂。

  就在這玉盤崩碎,散落無數靈光的轟鳴之中,一行金色大字落在死寂星辰之上。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金光,云氣,土石親和,水木親和,匯成一道。

  那幾棵小松樹輕輕動蕩,小草招搖,蔥翠。

  厚德載物。

  這一刻,天地醒了。

夢想島中文    悟性滿級:劍閣觀劍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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