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53 暮色葬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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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文藝出版社老總邵昌，今日起得很早。

　　因印刷故障，《天下有雪》比《寂寞高手》遲了三天，今天才上市。

　　四月的天，沒有雪，但新下過一場雨。濕漉漉的，空氣也清新，還夾雜著些許泥土的芬芳。

　　下了樓，客廳地板上，還有一堆被撕成片片的紙張殘留。

　　那是他拿回家來的第一本《天下有雪》。撕書的正是他家那位小子。

　　外界都說他邵昌慧眼識冇英雄，是《神州奇俠》的伯樂，必將幫“秋雨”重拾武俠風采…但其實真正的伯樂，是這位撕書的小爺。

　　當初一開始拿到前兩冊稿件時，他看名字挺霸氣，所以期望很大，但竟完全讀不下去，覺得一樣粗劣，正是因為自家小子熬夜不睡的讀，還向他推薦，他才來了興致，重新拋開成見，認真讀了下去，自此一發不可收拾…所以才有了威名赫赫的神州奇俠系列，有了威名赫赫的古溫。

　　當然，邵昌不是他前任薛玉祥那種不知所謂狂妄自大的人，他知道，依這位古溫之才，就算沒有他，也依然能夠威名赫赫。早晚而已。

　　他很明白兒子憤而撕書的緣由，愛之深，責之切嘛，因為古溫殘忍地把他最最喜歡的趙師容給寫死了，不僅寫死，還是壞人給玷污折磨致死…

　　在他看來，整個“神州奇俠”系列，寫得最成功的角色是“權力幫三巨頭”，而這個趙師容，無疑是最出彩的女人。比真正女主唐方還出彩。

　　對于趙師容，古溫，從不曾描寫過她的美貌，初次出場，也僅是：“右首一人，是個女子，寶藍色配水綠色衣裙，高舍云發，還沒看清楚模樣，便被一種閑淡的、雍容的，而且淡淡優異的絕代風華所迫住。”

　　邵昌很理解，或許，像趙師容這樣的女子，美貌于她本就是一種附屬，她的美在風華、在風骨。

　　她本是深閨中的大家小冇姐，聰明、伶俐、雍容、貌美不可方物，而且對音樂、舞蹈，都極有天分，出身在王侯世家，可謂無憂無慮。然而她的心里卻藏著一團火，覺得在家里做針線，等待宰相獨子的那頭婚事的喜日近…是一件無聊的事，她不甘心這團火就這樣在深宅大院里燃成灰。

　　于是她決定出來江冇湖上跑跑。沒料到卻遇到了李沉舟。

　　那時威名赫赫的李沉舟也只是一個流浪冇漢，沒有天下第一大幫的資本，也沒有絕技在身。

　　可是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眼神，那樣深沉如海、那樣空負大志、勃郁難舒的眼神。她對自己說，就是他了。

　　“她舍棄了家庭的榮華富貴，和那未婚夫婿的癡心等待，跟李沉舟一齊闖蕩冇江冇湖起來。”

　　邵昌作為出版社的老總，自詡閱書無數，看武俠也多，但還是很欽佩欣賞這個女人。

　　覺得她有卓文君的慧眼，也有紅拂姬的豪情。

　　她似乎不僅是李沉舟的妻子，她是他的妹妹、朋友、知已。從看到他第一眼時起，她就懂他；而且明白他也懂她。她知道他一定會回來找她。因為如果錯過了她，這世上再不會有更了解他的人。像他們這樣的人本來就千萬萬中難得一個，既然遇見了，怎么能錯過？

　　趙師容不曾后悔過。是的，她有傾世美貌、傾國才華，但是若遇不著李沉舟，她這一生算白活了。

　　趙師容是驕傲的，這驕傲使她不在乎李沉舟身邊有其他女子。她不屑和她們爭風吃醋，因為她和她們是不一樣的。風雨江冇湖，陪在他身邊的始終是她；他最愛的人始終是她。

　　但或許是因為她太驕傲，驕傲到不肯去問李沉舟愛不愛她，仿佛一點點對他愛的懷疑都是對自己驕傲的褻瀆。

　　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確認，于是她走了，代表權利幫去支持蕭秋水抗金，一走就是一年。那樣的纖纖弱質毅然就奔赴血與火的戰爭，金戈鐵馬，意氣方遒。她不曾說起過對李沉舟的思念，即使是別人提到李沉舟時她也是淡淡地笑。

　　然而正應了一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一個出色的女人只會愛上一個更出色的男人，驕傲的女人也一樣。

　　所以，李沉舟比趙師容更驕傲。他也不會問趙師容愛不愛他。趙師容是什么人，李沉舟又是什么人，他們這種人，怎么可能向別人去乞求愛情？

　　所以，當柳隨風對李沉舟說起趙師容和蕭秋水宛若情侶的那一刻，李沉舟斬釘截鐵：“你提醒的對，不過第一，蕭秋水不是這樣的人：第二，師容我信得過；第三…就算他們在出生人死的征戰冇中作出茍且之事，也是相濡以沫，只要心沒有變，作出這些事，我不介意。”

　　遇到一個理解自己的人難，遇到一個信任自己的人更難，遇到一個能理解、信任、并且寬容自己的人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就憑李沉舟這一席話就值得趙師容為他百死無悔。

　　但是李沉舟可以接受，卻無法忍受，所以他詐死。他的詐死，對付朱大天王有之，試探柳隨風有之，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想知道自己對趙師容而言是不是唯一的重要。

　　必須承認，曾經有那么一瞬，趙師容心中，對蕭秋水是有些許漣漪波動的。

　　她自負容華絕世，但是和他朝夕相對了一年的蕭秋水心中念念不忘的卻只有唐方。

　　趙師容對蕭秋水的那點兒意思，一半是因為不服氣；一半是因為不甘心。不服氣這世間會有男子不為她心動；不甘心李沉舟對自己態度淡然。

　　所以她就是不走，她要等李沉舟來接她回去，她要的只是一個證明而已。然而傳來的卻是李沉舟的死訊。

　　乍聽噩耗的一瞬間趙師容驀地明白了，李沉舟對于她的意義――是不可失去！是無可取代！是整個生命！

　　李沉舟在世時，她愿意他們叫她趙姑娘，仿佛這樣就又回到了她芳華盛綻的歲月；聽到李沉舟的死訊后，她開始自稱李夫人，她錚然有聲地說：“先夫既死，他的遺志，我要承擔！”

　　“她忽然有一種強烈的厭僧，平日蕭秋水待她，視如姊妹，她只覺得蕭秋水待她過分生疏；今日初聞噩耗，蕭秋水稍沾及她一下，她也覺厭惡。

　　趙師容心亂如麻，十指愈來愈冰，她心里翻來覆去只是一句話狂喊不已：我不相信，你沒有死！我不相信，你不能死！怎么他們都相信了…她想到這些日子，她在外面，跟蕭秋水在一起，來相激李沉舟的無所謂、自信及冷淡——甚至連他那淡定溫文也令她痛心神馳。仿佛少年相愛時的激情，已經煙消云散了。

　　可是李沉舟居然死了…她心中猶如一塊巨冰，在鎮冇壓著，又如一團火，在燃冇燒著。就在她日子方當青春時，她看到李沉舟在其他女子的羅衣紅衫間周旋，在詩文上居然也有了其他女子的麗影情跡，她自己在他心目中，還重不重要？是大人物的負累，還是真心的皈依？

　　——這使得一向驕做寵恃的她，一下子失去了自信。

　　所以她離開了他，明知他可能會著急，而她從這‘可能’中尋求信念。卻未料她跟蕭秋水在一起，在等他來我自己的時候…他卻死了。

　　她以為她不在的時候，他可以高高興興縱情的恣欲玩樂，而她驕做的在外邊，不管這些事兒，所以在擂臺之戰時，朱順水的挑撥離間，根本生不了效，她要為他cāo守…此刻她心里一直焚燒著一塊火巖，那么灼痛她心房的苦楚，忽然熄滅了；換來了一塊無情的冰…冰更痛苦，痛苦無已。”

　　以上這段原文寫得極妙極真切，最初拿到底稿時，即便千帆過盡、老練通達如他，也大受觸動。以至于最后那樣慘死時，他也郁悶了大半天，猶如胸口被人狠狠擂了一拳一樣。

　　毫無疑問，趙師容是為李沉舟而死的。

　　李沉舟反對去救岳飛，她明知李沉舟不允，卻還是去了。她不是為了民族大義，也不是為了蕭秋水，她是為李沉舟，她不想她的丈夫大節有虧，留下罵名。所以她義無返顧地去了，一去不回。

　　李沉舟也死了，他也是為了趙師容而死的，就那樣為了保護她的尸體而死在了風波亭外的雪地里。

　　他或許終于知道了她存在的意義，什么武林至尊，什么權傾天下，什么皇圖霸業…就算站到了至高的頂點，身邊沒有了她，還有什么意思呢？雪hòu風驟，天地無情，柳五死了，趙師容也死了，這寂寞寞的世間真讓人生無可戀――不如歸去！

　　其實，邵昌一開始也有過短暫遲疑，覺得這樣寫雖然印象深刻、易成經典，但會不會太烈太沖太悲情了？

　　但繼而想起，他很崇拜的兩位原集團前輩顧偉元和李海洋，當初就是以大無畏的精神，聽任了金梁的《神雕俠侶》那樣寫，所以終成曠世經典，輪到他邵昌了，豈能慫掉？！何況，咱這又不是女主，唐方起碼還好好的吧？

　　地上的廢紙，他沒收拾，也沒讓阿姨管——少年人的心緒和成長，還是留給少年人自己去整理。

　　他現在有些忐忑，又有些興冇奮，想要盡快去網上看看，畢竟，那里，恐怕還有更多想要撕書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