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33 最后一課:俠之三魂

　　發布會結束。上了車后，林小璐一直笑吟吟的盯著他瞧，烏溜溜的黑瞳惡魔寶石一樣閃啊閃的，閃的人心直慌。

　　鄧錚就皺眉教訓道：“什么強奸不強奸的，那是你一個姑娘家家該說的嗎？”

　　撲哧，林小璐梨渦淺笑，露出一排璨璨晶晶的編貝，卻依舊盯著鄧錚，只笑不語。

　　卷翹漆黑的長睫，濕瑩瑩，顫悠悠的，猶如一陣春風吹漾了松林。

　　鄧錚莫名就有些躁悶，咳了聲，色厲內荏道：“把這套收起來。再這樣故弄玄虛本大魔王就不客氣了。”

　　“兇什么兇？你給的劇本中這個朱七七哪里都好，就是一看到沈浪就大腦缺氧、完全走不動路。我這不是在拿大魔王你找找感覺嗎？”

　　鄧錚既覺無語，又隱隱有些大男子主義的小期待：“敢問女俠，這感覺找的怎么樣了？”

　　“感覺…特別困。”

　　林小璐有氣無力的說完，腦袋往后一靠，居然就這么睡著了。

　　“…”鄧錚一窒，瞬間感覺自己受到了一萬點傷害，整個人都不好了。

　　開始還以為林小璐是故意假寐，結果襲擊了兩下她以往最怕的腋下“笑穴”，她也僅是側了側身。這才想起早上剛見到時，她說這周是新專輯臨發行前的最后沖刺，昨晚連錄三檔節目，忙了一整宿沒睡。

　　林小璐一向瞌睡少精力旺，眼下這種情況還是鄧錚認識她以來第一次見到，可見是有多累。可即便是累成這樣了，剛剛還不忘第一時間沖出來張牙舞爪氣勢洶洶地替自己解圍…

　　一念及此，鄧錚心中巨暖，第一次認真端詳她熟睡狀態下的臉龐。忽然發覺這張平時胡鬧的小臉，安靜下來時，竟是前所未見的甜美明艷。

　　“誰送…仙鄉，嗯…”熟睡中的林小璐，言語不清的不知在咕噥什么。

　　這么厲害的林女俠居然還會說夢話？鄧錚甚感有趣，湊近了，就聽她斷斷續續道：

　　“誰送冰舸來仙鄉？嗯，我送冰舸來仙鄉…來到這冰山之上，做了冰人。”

　　鄧錚聽完。心中一動，繼而渾身大震。

　　“誰送冰舸來仙鄉”是《倚天》第七章的標題，“來到這冰山之上，做了冰人”是這一章中謝遜的原話。

　　鄧錚以前讀《倚天》時，一直以為謝遜是感慨天太冷，人都快凍得結了冰，后來無意中才知道“冰人”的真實含義。

　　《晉書》記載，孝廉令狐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在冰湖之上，竟同冰下的人說話。不覺赫然驚醒。

　　有占卜人解釋這個夢說：“冰上為陽，冰下為陰，陰陽事也；士如歸妻。迨冰未泮，婚姻事也。君在冰上，與冰下人語，為陽語陰，媒介事也。君當為人作媒，冰泮而婚成。”

　　通俗點就是說，能站在冰上和冰下的人說話，這象征著你在調和陰陽。調和陰陽就是做媒介，你將會給別人做媒。但這媒很不容易做，要用你的熱情把冰融化了，男女雙方才能成婚。

　　自此以后，“冰人”就被用來代稱媒人，給人做媒也叫“作冰”。

　　謝遜說這句話的意思，其實就是在感慨自己千里迢迢來到冰火島，陰差陽錯做了張翠山和殷素素的“媒人”。

　　因為這邊對于武俠的熱情比前世地球還要高。所以關于這個典故的正確解讀，金梁吧里早就有了。

　　林小璐作為金梁吧的傳奇小吧，睡夢中念念叨叨嘀咕著個，肯定不是沒有緣由，再聯系她剛剛在發布會最后的維護舉動…這說的是自己和姜妃的事吧？

　　一念及此。鄧錚不禁瞠目——這哪里還是那個瘋瘋癲癲一根筋直腸子的林女俠，這分明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的福爾摩璐嘛！

　　“前邊已經講了那么多大道理。今天這最后一節課，就說道說道傳統武俠小說文化中的三魂。首先聲明，當不得真。聊表戲言，供君一樂。”

　　憑借一周三大節的迅猛速度，鄧錚很快便講夠了《千古文人俠客夢》規定所需的基本課時。其實要嚴格按照陳平原老師的原著來，應該還得有好幾節才行，只不過一方面受制于真實歷史進程的差異，約有四分之一的內容必須刪減，另一方面鄧錚也嫌如數照搬有些太悶，畢竟是論文，所以便直接來到了最后一課。

　　這一課的內容，也跟陳平原老師的原著沒什么干系。

　　“三魂，說的是客棧、破廟與長亭。

　　先說客棧。無論是在江湖，還是前往江湖的路上，沒有客棧不可想象。

　　…殘陽如血，投宿正當時。江湖人士首選當然是悅來客棧。這個古時候最大的品牌連鎖酒店聲名遠播，不僅在各大城市開設有分店，而且待客周到。常年供應俠客必點菜式：上等女兒紅，熟牛肉和饅頭。

　　古代客棧有一個不約而同的巧合，無論男女主角何時何地投宿，永遠只會剩一間上房…據不完全考證，絕大多數的客棧在對男女主角情感的突破性發展，和諧社會的建立上做出了卓越而不朽的貢獻。

　　…每天早晨，客棧的店小二不是招呼客人，而是匆忙修補窗戶紙。因為在剛剛過去的夜里，許多蒙面的江湖客人大駕光臨，用蘸滿唾沫的手指戳開窗戶紙，有竊聽的，偷窺的，采花的，施迷香的，好不熱鬧。

　　這便是江湖。”

　　鄧錚一上來，便以幽默調侃的話，讓臺下眾人會心而笑。

　　從《千古文人俠客夢》第二節無奈挪到春柳劇場開始，便一直保持著節節爆滿的狀態，所以便一直留在了這里上課。這種課程吸引力放眼整個傳媒大學，真真也是沒誰了。

　　“當然，客棧不只在劇情發展上至關重要，更是我們中國古典俠文化的核心部分之一。是江湖游俠的靈魂寄居地。離鄉背井的俠士們古道西風瘦馬，拋不開愛恨情仇嗔癡貪戀，他們會勞累，心靈也渴望歸宿。客棧的歇息縱然短暫，卻是將疲憊身心寄居一夜，讓他們知道自己還與社會主流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系。清晨夢醒，也好以更加穩健的步伐上路。”

　　這個結語有些蕭索疏離，聽課眾人大部分都收起了笑容，若有所思。

　　而儼然已經把這個課堂當做“武俠終極精英VIP培訓班”的中國武俠小說協會一干作者。在李熱、王侯的帶領下，則是低頭沙沙沙沙拼命寫著筆記。

　　“金梁老師，聽到這里，我實在是忍不住了！我愛你。”

　　“老師我更愛你。不過，破廟呢？”

　　“金老師我們全家都愛你，趕緊的，等著聽長亭。”

　　經過十二堂大課的交流，在座同學們已經基本摸熟了這位金梁老師的脾氣，知道他愛開玩笑，也開得起玩笑。便紛紛以這種直接的方式表達喜愛尊敬之情，也能拉近距離。

　　鄧錚擺手示意稍安勿躁，慢悠悠咂了口茶水。這才繼續道：

　　“寒風中打滾，暴雪里蹉跎，這時節，如果面前有一間破廟，廟里剩下一堆溫暖的柴火，還有什么比這更幸福呢？

　　…俠客的宿命就是流浪，流浪的宿命就是永無休止的流浪。

　　俠客圈層里有一個龐大的群落，他們在武俠世界里扮演各自的卑微角色。他們住不起客棧，上不得酒樓，他們通常散落而居。這個居，就是破廟。作為中下層游俠的棲居所，破廟與它的客人一樣，游離于整個正統文化與主流價值觀之外，難以被現實社會所接納和包容。

　　…我想，這就是武俠小說里破廟的價值。為屬于它的那一部分人而存在，所有無知侵入此地的人們將遭遇不安。

　　這個陰冷幽暗的領地，連圣潔的佛像都喪失了光輝，正義與君子束手無策。

　　夜色已深時，游俠們生起火焰。大口喝著濃烈的燒酒，擊打粗亂節拍。

　　他們時也醉臥。遙望皎潔明月，卻了無相思。一個人倘若連自己的明天都無法預料，又談什么相思？”

　　這一大節，一改前一大節的戲謔調侃，特別文藝抒情，對于在座熟讀武俠熱愛武俠的人來說尤其帶感，所以，整個春柳劇場里立即陷入了無端的幽謐深思之中。

　　鄧錚熟練掌握著節奏，照例慢悠悠咂了口茶水，不緊不慢道：

　　“天下無宴席可不散，游俠也害怕別離。譬如坊珠四俠的《劍網情絲》中，就有這樣一節…

　　…綜上，武俠小說里的長亭，見證男女幽會的心跳喜悅，也見證鵲橋兩分的痛苦煎熬。長亭存在兄弟親朋的觥籌交錯時，也存在壯士斷腕的悲情訣別里。

　　如果說客棧是游俠的靈魂寄居地，破廟是游俠的靈魂流浪所，那么長亭則是游俠的靈魂分割點。

　　分割了生與死，分割了情與恨，分割了孤獨與喧嘩，更分割了江湖與市井。”

　　頓了頓，鄧錚直接干脆作結束語言道：“夕陽古道無人語，曉來誰染霜林醉。同學們，至此，《千古文人俠客夢》本學期的課程全部結束。謝謝大家。”

　　伴隨著他說話、鞠躬，臺上大屏幕里課件也來到了最后一頁，有一處水墨畫漬暈染的斜陽夕照的長亭，旁邊留白處，龍飛鳳舞書了兩個隸書大字：

　　“再見。”

　　嘩啦啦啦，春柳劇場里掌聲雷動，很多人都站了起來，因為前邊氣氛情緒的承接，此情此景，讓在座很多人十分動容不舍。

　　部分心思敏感些的女孩子，甚至已經鼻酸晶瑩了。

　　臺下坐著的李熱和王侯面面相覷，心中一萬個嘆服，這貨連課程結束都結束得這么騷包有意境！不服不行，真心妖孽啊！

　　“不行，不準你走！金梁老師，還有50多分鐘才下課呢！”

　　“是啊，雖然我愛你，但老師你今天要敢早退，我第一個去學校舉報你！”

　　“我不僅舉報，我還要上訪！”()